郑佳期走后,五人集体在办公室沙发区沉默。
“怎么感觉我们在玩狼人杀。”李东月拈起那份账本,声音闷闷的。
“以为周围都是神职,转头一看,嘿,都是狼!”
“还要继续查吗?”江浩南问。
无论如何,校学生会的账是能补上了,郑佳期也辞职走人。虽然是以相对妥协委屈的态度结算的,也能算学权的阶段性胜利。
“还查?怎么查?去查北区办的账、看他有没有搭违章建筑,贪污受贿?”
李东月说得自己都不相信,离谱笑了。
“然后发现整个景廷上下就咱们学权的口袋最干净。”莫青屿叹气,“一穷二白啊!许明时同志,咱们这个学期的合照怎么办?照片打印的钱都拿不出来了!要不我们自己画一个?”
“你能行吗?”李东月质疑莫青屿,“就你那个画画技术,简直是六亲不认。”
莫青屿嘶声,却无法反驳,说李东月的水平没比她好到哪去,要为了自己的画画和李东月决斗。江浩南和苗文雪都被逗笑,刚才还有点悲壮的气氛渐渐消弭。
“钱呢?”许明时也坐直问,“我记得学科前段时间才给了‘分红’的,有两百多块?”
“权益座谈会不用打印资料、买文具的吗?还有朋友圈转发奖励、路宣礼品、易拉宝、海报……”莫青屿一项一项数着,这都是她的宣传组要做的。
“这些钱还敢动?学权本来就家徒四壁,现在更是要连瓦顶都要砸下来卖了。”她气愤地站起身,刚刚没能在郑佳期上发的邪气终于找到了奇怪的出口。
“基金会议肯定有剩的。实在不行,我问综办拿点。”苗文雪说。
几个人可能同时想到了李芊婉宁咆哮的功力,不约而同地叹气。又被大家奇怪的默契逗笑。
“让小孩去!”李东月拍板,“我现在就跟闻见日说。”
李芊婉宁对待同事极其不友好,但对下一届的部员倒是意外的温柔体贴细心。
大概青年人就是这样,没有很重的心事压着。谈论些什么时,总是聊着聊着就跑题到十里外了。
但苗文雪还记得,她看许明时不算太好的脸色,还是问:“还继续查吗?”
看似是问在场所有人,其实苗文雪只比较关心许明时的态度。
更深一层的秘辛,其他人都没有“一定要知道”的必要性和紧迫性;甚至继续查还存在危险。
对于所有人来说,包括学权和北区办,一方就此停止深究、另一方把该给的账本平到位,大家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彼此相安。再忍忍,他们这些知道秘密的人就退休毕业了。
但许明时不一样。
在场的人都看着他,但许明时很沉着。足足静了数秒,他才开口。
“我会辞职。”许明时看向苗文雪,“之后,负责人的位置就交给苗文雪。”
“啊?你先等会。”莫青屿摁住话头。
“怎么就到辞职的份上了?从哪蹦来的话?”看许明时神色不似作假,李东月都站了起来。
“我要继续查。”许明时垂下眼:“这事在我这很难过去。对不起。”
是为了李宝珠。在场的人都瞬间领会。
“不辞职就不能查了?你是觉得我们帮不上忙?”李东月质问他。
“以学权的名义查,北区办动动手指就能把学生权益部这个部门给撤了。”江浩南脸色也不好看。
莫青屿也冷静下来。她看着许明时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不知该恨谁。
他们当然可以逞一时之勇,把身家性命都豁出去查。对于莫青屿而言,她不在乎什么部长身份,也不在乎景廷大学的学士学位证书。如果这件事真触及到哪位大人物的核心利益,还被发现了,大不了退部、大不了被暗中勒令退学,莫青屿并不在乎。
但是其他人呢?以后还指着这一纸文凭升学的苗文雪呢?以后终究要进公司的李东月呢?还等着加综测学分的小孩呢?
如果他们没找到能证明北区办违规的证据呢?如果找到了也被全面瞒下来呢?
他们五个普通学生,用什么跟一个大学的行政办公室对抗?
苗文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心痛。
可能是为了大合照上那个只有模糊面容的女孩,或者是为了策划案中无数可称得上“可爱”的指引,和那句“一切长夜终有尽头。”
一切长夜终有尽头。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再管下去了。下面是无底深渊,望不到头的。
可是犹豫半晌、沉默一阵,她又说:“你现在辞职,反而会引起北区办的注意。”
许明时看过来,苗文雪十分镇定。
“不如就装作默认、妥协的样子,在暗地里查。既不打草惊蛇,也不会牵连到学权。”
许明时不置可否,并没有立刻赞成苗文雪的话。
“更何况,李宝珠也是学权的学姐。难道我不能查吗?”苗文雪加重了语气。
“就是!我不能查吗?我就要查!”李东月立刻抢到台阶上,“悄悄查出来,到时候突然给他来个大的!”
“呵,”莫青屿终于找到机会报仇,嘲笑他,“你能查出来什么。走访报告的错字你都挑不出来。”
李东月被戳到雷点,瞬间暴起。江浩南避开战场,坐到许明时身边。许明时看他神色,问了一句:
“你怎么想?”
江浩南慢吞吞地说:“我可不想权益座谈会上只有我一个人敢说话。”
周二下午都没课,杂七杂八的事都堆到一起,又忙活起来。一折腾再抬头,天都擦黑了。
晚上就是学权例会。
小孩进部门一个多月,据不完全统计,李东月和江浩南在走访组工作群里,训人十四次;在每周例会中当场骂人四次——周周爆单。
其中十七次,是因为把老师的回复照抄了上来。
“同学投诉,‘四食堂麻辣烫窗口的土豆片都是坏的’,这还配了图片——怎么写的回复?”
“是…是老师的原话:‘食堂回复:会进行调查,并改进。’”
“你是客服啊?还是个传话筒?回复的字数还比不上投诉的字数多,食堂敷衍你,你就照搬着也敷衍同学?这个回复里的措施呢?改进日期呢?”
“可是老师就是这么回复的……”闻见日自知理亏,说话声音都弱了。
“Dear,你怎么就跟老师相亲相爱一家人呢?老师说什么你当圣旨?”
李东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戳了戳闻见日的脑袋:
“问啊!追问他啊!问具体解决措施、问解决具体时间,告诉他我们会定期回访啊!你是去解决问题的,不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回去重新走访!”
分组讨论时,许明时爱去走访组逛逛。这组的小孩格外有想法有能力,不是学长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听话宝宝。许明时听一听辩论赛,偶尔期待李东月和江浩南吃瘪。
“10月20号开始,宿舍饮用热水十一点之后断供。这个走访的具体方案是什么?怎么说服老师?谁来说?”李东月像个激昂的主持人。
“还是做问卷,收集同学们的需求。从女生宿舍入手,女生生理期需要热水,数据应该会很好看。”江芝心提起。
“不错,具体方案是什么?”他鼓励道。
“全天全面恢复热水供应?”闻见日试探着。
“你查过全天全面恢复热水供应的消耗吗?”
江浩南一直沉默,此时倒是插了句话:
“当时断供的时候老师提过。是因为最近北区二期工程建设,人力物力优先供给二期工程。”
“这就很离谱啊?为了建房子断了热水供应?”闻见日不满地说。
“是离谱,但却是个正当理由。无论你怎么反驳,就算闹到北区办去,校方也绝对不可能短了校区建设来供给热水。”李东月陈述事实。
“那……每层楼开一个热水器供应熄灯时间的热水?”卢佳平提议。
“可行性大些。男生宿舍呢?”
“可以效仿女生宿舍。生病总需要热水,夜晚供应可以提议两层一个开水器、或一层楼一个。”闻见日说。
“可以。尽快做问卷打数据,这个星期内给老师返过去。开始的时候,要求可以提高一点,之后慢慢降。谁来负责?”
“我来吧。”江芝心举手。
“本周组长是谁?来,你说,跟宿舍主管老师定的走访时间地点是什么?”
本周的幸运组长是闻见日同学,他道:
“周六下午四点,在学校后山山顶……萍水亭里……”
江浩南气笑了:“理由?”
“我们问老师什么时候有时间走访,他一直说没时间。我说,我们最迟周六就要交走访报告,老师说周六他在爬山。我们说,没关系,我们就在山顶等他。”
“……”
“问题解决了吗?”
“解决了……”
“……”
江浩南险些赞他天才,又问:“信息中心呢?”
“仍然说在内部讨论,没有回复。”
孩子们也拿经典案例——校园网问题来练手。新鲜、问题大、又热度高,没有比这更好的素材了。
走访组日常约不到信息中心的老师,像锲而不舍、坚定不移的舔狗。按照小孩苦中作乐的说法来说:是世界上最坚韧最正义的舔狗。
“卡密!真能解决问题,我愿意做他的信徒。”卢佳平同学如是说。
江浩南万分理解,没有追问,只道:“解决方案接着写。”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问:“要不然直接去信息中心办公室堵他?肯定能要到一个回复。这都半个多月了……他们明显就是想把这件事拖没。再这样下去,等热度一退,再想整改就难了。”
李东月敲敲桌面:“我说过了,走访组第一要务是跟老师搞好关系。都听着:不允许任何惹火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