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雨

“哥……哥哥……”几个字似乎费劲她全身力气,还说得含糊不清。一旁扶着她的女人微笑着,但语调里是化不开的悲伤,向许明时道歉:“不好意思啊,她脑子有点问题,不大认得人了。”

许明时摆摆手说别介意,那小女孩却伸手来抢他的手机。划开屏幕,又卡在输入密码的界面。

“打……打电话,爸爸!”

许明时生怕自己从哥哥又成了爸爸,女人连忙把女孩拉回来,抱歉地说道:“她爸爸要上班,平时只能打打视频,总是闹着要手机。”

女人哄着女孩,指着屏幕回答道:“你看,要输入密码呢,打不开哦。”

可她不总是能拉住女孩的,一不注意,小孩就闹着要下地。那女孩手上有泥土,沾着汗。她用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留下几个黑印。戳不动,又看向许明时,像是会解题目的小孩子,十分得意:

“密码……我……”

女人或是觉得不好意思,把女孩抱回怀里,轻声训斥道:“别闹哥哥了。”

女孩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手机,有些委屈,却安静下来了。女人注意到许明时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许明时倒不在意,问她:“孩子多大了?”

女人拿出湿毛巾,擦擦小女孩混是泥土和汗水的小黑手,一边和许明时闲聊:

“冬月十八的生日……还差几个月就十岁了。”

许明时仔细地看了女孩一会,从卫衣口袋拿出一个橘子。是他去洗水果时,没注意搁在卫衣里的。他问女人:

“她能吃吗?”

女人点头,许明时就仔细剥好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抓在手里,却控制不好力度,一手一身的橘子汁。

等二人走远了,许明时才给江浩南打电话。

“我们已经试过郑佳期的生日,不对。”江浩南在那头说。

还剩两次机会。

“试试他女儿的生日。”许明时说。

江浩南似乎犹豫了一瞬,告诉许明时:“倒是能查到,但是……”

他很快查到,并报给许明时一串数字。许明时迅速翻到对应农历日历。

“可以,试试吧。”许明时说。

江浩南没反对,只是把数字输了进去。然而顷刻就传来回复:

“还是不对。”

还剩一次机会。

再输错一次,文件将自毁。

许明时犹豫了一瞬,告诉江浩南:“年份不变,日期是农历,试试1218。”

“试试?”江浩南说,“你想好,如果这次也输错了,账本可就真毁了。”

许明时侧头看了看女人的背影。对方抱着小女孩正上阶梯,小花园的阶梯有些长了,女人抱着小女孩,脸埋在女儿颈窝里休息。小女孩摸了摸妈妈的头发,笑得很甜。

许明时别开目光,捏了捏手里的橘子皮,长而缓地呼气,没说话。

许明时回到九楼时,牧云客正一步一步从床边往外挪。

许明时看见他衣服下缠的绷带,几乎是飞奔一般跨过去。真到身边,却又手足无措地僵住。他似乎在原地跟自己搏斗了一番,才伸手,示意牧云客可以扶着他走。

“要下床,怎么不叫护工?”

牧云客一看,许明时还是手背向上请他的,也没拒绝。

“这点距离,用不着。”

许明时觉得,按照牧云客逞强的程度,就算真摔得起不来,他也会选个最体面的姿势等下一班巡岗的进来。许明时给他倒了杯温水,问他:“您下床干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牧云客看着他,喝了口水:“现在不需要了。”

放下杯子,又问:“许部长去干什么了?”

许明时好像被老师提问的好学生,忽然正襟危坐:“下去逛了一圈,看到了一个小妹妹,陪她玩了会。”

善良的许明时同学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编织红绳:“她的手指已经不大受控制了,她妈妈就教她编手绳。她编不好,总是哭。”

“安安?”牧云客忽然道。

“您怎么知道?”许明时疑惑。可别告诉他牧云客日理万机,还有心思管旗下私立医院众多病患。

“反正整日躺着也是躺着,院长汇报工作的时候就多讲了点。”

牧云客看向那条手绳。是最常见的平结,只编了一半,歪歪扭扭的,也不成型。大约是许明时编了一半就急着跑上来的缘故。

“那孩子家里不富裕。医生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问题,几乎是束手无策。孩子父母希望能让孩子少点痛苦,就求着医生给床位,哪怕每日只打点止疼药之类,至少让孩子最后能好受一点。”

“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病?”

牧云客摇头:“不知什么原因,他父母并没有要求总部那边派人来看,而且治疗极其消极,就好像知道这孩子救不了似的。”

牧云客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条已经编好的手绳给许明时看。

“她妈妈说,这手绳编的是平结,是平安顺遂的意思。”

“她爸爸呢?”

牧云客忽然看向他:“档案全是空的,但我查过了,是郑佳期。”

许明时不知在想什么,脑子有些放空。

牧云客端起果盘:“许部长,自己剥的,一起吃点?”

牧云客发现,许明时下楼一趟,回来后没那么紧绷了。虽然时常走神,却是一个更加放松的状态。

“许部长?”

“哦,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牧云客发现,许明时几乎对所有水果做到了雨露均沾。但他更偏爱梨——发呆时,几乎只拿梨吃。

“许部长今年多大了?”

“二十。”许明时马上答道,却不知为什么牧云客忽然问这个。

“那我没比你大两岁,就不用称呼‘您’了吧?”

牧云客今日没有特意做发型或修妆,原生态立体脸半掩在顺毛发梢下,显得很乖。没有往日的雷厉风行与睥睨傲气,也真的让许明时觉得,他与牧云客之间没有那么大的鸿沟要跨。

许明时的手忽然碰到了床头柜上的红绳,他垂头看了看,也说:“牧先生就叫我名字就好。”

“许明时,”

许明时嘴上这么说,真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牧云客口中念出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颤。

“如果你要我帮你查什么,最好今天就说。”

许明时还没从那一点难得的情绪中回过味来,有些懵懂似的:“为什么?”

“明天我要出趟差。”

“您的伤……”许明时皱眉。

“嗯?”牧云客抬眼看他。

“你……你……”许明时话再出口,气势骤降,打了几个磕绊。

“你的伤还没好。”

总算是说出来了,快得像烫嘴。许明时差点被自己憋死。

牧云客也笑:“已经没事了。”

明明行动都很困难。许明时皱眉问他:“是要回家?”

牧云客静下来,看着许明时,没有说话。

“我可以陪您一起去。”说得有些急切。

“许明时,”牧云客的语气毫无起伏,许明时才恍然觉得自己所做已然超过“助手”的范围。

但他一定要说。

“牧先生,我能帮到您。”许明时打断了牧云客的未竟之言。

“我不同于您手下其他人。”

我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许明时不能什么都不争取,不能眼睁睁看着牧云客一个人去,下个星期又来医院见他。

然而,迎上牧云客的目光时,他也无法坚定如磐石。不知道自己的突兀莽撞会带来什么后果,尤其是面对牧云客这样警惕心比城墙还厚的人。

“何况……后面还有很多需要牧先生帮忙的地方。”

牧云客带着些探究去看许明时,想看出他真正的目的,一无所获。

他知道许明时有些反窃听监视手段,但从学权那得来的一星半点经验,根本无法直入牧家那种虎山狼穴。大概是看到自己受伤,所以平添些大学生特有的同情和怜悯;加上青年人特有的热心,居然不知轻重地说要陪他回牧家。

“许明时。”于是牧云客更咬重几分,告诉眼前热心肠的好心人:“做好你的工作就可以了。”

许明时还要再说,牧云客却打断他:“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是了,牧云客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带一个外人进牧家老宅呢?许明时迅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大概被误解,他就攀着这根绳上:

“牧先生,起码让我知道您为什么受伤。”

牧云客的脸色沉沉,漠然如冰,抿着唇不发一言。

年轻人的好奇心总是很旺盛,牧云客想。无论朋友还是上司,无论帮不帮得上忙,都想第一时间得到具体消息,哪怕只当茶余饭后的消遣,哪怕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许明时福至心灵地补了一句:“我会……担心。”

牧云客呼吸沉了些,又看进许明时一如既往的眼神中。深棕色而晶亮的,纯粹干净的,像沉默大山中的春泉。

“没什么大事,”牧云客没有看许明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回家的时候受的伤。”

回家?

谁够胆打一个王国的军官?多少个人?用什么武器?谁敢让牧云客受这么重的伤?

牧云客没指望许明时能理解,他只是给出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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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落跑竹马后
连载中卿卿小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