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假虎

图书馆北边靠窗,刚好能瞧见后山。山下竹池被风吹皱,白鹅蜷在草丛里打盹。叶子渐渐黄了,还没到落叶的时候。花儿半开半掩,零零落落地点亮少许秋意。远处白云绕青山,归雁寥寥。

以往那个总给许明时找事的导员不知为何辞职了,换了个年轻的女导员来。倒是尽职尽责得多,没再给许明时找麻烦。

至于其他的……许明时转着笔,试图像分析概率论那样把脑子里的混乱分条缕析地弄明白。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安静地分析出一二三来。

第一个摆在他面前的问题:预备会议时,为什么代表景廷出席的是自强社?

许明时几乎可以断定是郑佳期在背后搞鬼,但是为什么?学权与自强社既然同属校学生会,无论是谁上,对郑佳期的影响应该都很小。不至于让学权本身的答辩安排全废,而冒险让完全不了解提案的人去终审。

基金会议的正式会议前,还有一个在景廷召开的预备会议。学权完全没有接到消息,还是从苗文雪那边听关慬说的。走了关系力挽狂澜,才把学权的名额弄了回来。

第二,那日基金会议的事情,已经明牌跟学校里的牧家人有关。就是学校里的牧家人纵着覃仁铄进学校、杀人、掩盖消息。

名单也已经拿到手了。

第三,李宝珠的死因已经能确定是子弹导致的心脏贯穿伤。是谁杀了她?什么时候杀的?有什么必要杀一个在校大学生?是否就是因为共享商圈的事?是谁有本事把她的尸体带走藏起来,又为什么要埋在热水站下?

还有李宝珠葬礼那日看到的任佳佳……

鉴于今晚就是基金会议以来第一次校学生会部长团会议,学生会秘书长郑佳期大概率会出席。如果要查清楚自强社的事,大概只有今晚当着所有学生会部长的面问郑佳期。

若是私下问,估计也会像预备会议当天晚上的信息一般,已读不回、石沉大海。

许明时想在学权群里问问自强社的事,校园网转了三四圈后彻底停摆,消息前出现一个红色感叹号。北校区在深山老林里,离了校园网根本没有任何信号。

许明时早习惯了抽风成自然的卡顿校园网,看见红色感叹号也从来不怀疑是被对方删掉了,而是习惯性地举着手机找校园网信号。

等了十分钟,许明时在图书馆逛了一圈,书借了三本,消息一条没发出去。他只好收拾收拾东西,去学权办公室。

他来得不巧,刚转过走廊,就看见李东月和江浩南在门口干站着。看见许明时来,两人的脸色都很微妙。

许明时:?

李东月连声音都不敢出,用气音和唇形传递消息:“吵架呢!”

吵架?谁跟谁?许明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办公室里传出声音:

“又要去?是他得寸进尺还是你真的离不开男人?苗文雪,上次宝珠学姐在廷宝山,就是你把关慬和牧云客叫来的吧?”

是莫青屿的声音,收敛着压低了声音,算是克制。

许明时的惊讶胜于李东月和江浩南:“都直接叫大名了?到底什么事?”

李东月说:“苗苗姐收了关慬的礼物,说这周要出去来着。”

他自己也吓得不轻,心有余悸:“莫青屿一听就爆了,说什么上次在九号厅门口怎么怎么……总之是不同意。”

里面又没声了。三人对视一眼,数了五分钟,才敲门。

苗文雪眼眶红红的,坐在沙发一角,根本不理莫青屿在说什么。莫青屿冷着脸坐她旁边,给苗文雪递纸巾。

其他事许明时没法突兀地过问,但仔细想想也会觉得奇怪,为什么那天关慬和牧云客会突然出现在廷宝山?他明明谁也没告诉,但最后还是谁都来了。

“为什么会说起廷宝山的事?”许明时先问。

莫青屿犹豫着,还是没说话。是苗文雪先开口:

“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对不起。”

苗文雪这一言不合就郑重道歉的习惯许明时早领会过了。无论大事小事,只要苗文雪觉得她有一点没有做到完美,且影响到别人,一定会在内心谴责自己到极致,还得道歉等待审判。

莫青屿在苗文雪一大篇自省状出来前就紧急接道:

“哪里算自作主张关慬和牧云客来许明时可高兴了你看他说:”

许明时马上接:“谢谢你,多亏了。”

讲相声没有自己的台词,李东月给自己加戏:“就是,苗苗姐,多亏有你。”

苗文雪没忍住笑了,揉了揉眼睛。她静了半晌才说:

“但你说得没错。我叫关慬和牧云客来,就是想‘用’他们。”

莫青屿面无表情:“我知道。所以古钺要打人的时候你挡在我前面,所以关慬问起的时候你故意误导他。你实际上都算好时间了吧?”

“是,没错。”苗文雪也承认,“如果他打我被关慬看到最好。但被你挡下了。”

狐假虎威,借刀杀人。

“算我多事。”莫青屿道。

许明时对这一系列情况毫不知情,还在从短短的话语中提炼关键信息。然而此刻李东月都哑声,更指望不上江浩南,许明时只好根据所给信息提出问题: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答应关慬出去?”

“还不就是!”“当然不是。”

莫青屿和苗文雪的声音同时响起。

苗文雪看了莫青屿一眼,观察到李东月也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没好气地先说: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关慬和牧云客是那种我想叫就叫得来的人?我是谁啊?”

“那是因为什么?”

苗文雪看着许明时:“我告诉关慬,宝珠学姐的葬礼上,任佳佳有很大可能会去。”

许明时又想起他匆忙一眼看见的那个虚影。

还没等他细问,苗文雪就摇头道:“我是猜的,没有直接依据。但是一切都有点太巧了。发现遗体的时间往前推七天左右,刚好是任佳佳作为委员来落实基金、进出景廷最多的日子。如果不是知道新热水站选址的人,怎么会掐着点把遗体埋在那里?”

“学姐跟赵拓还吵了一架,说什么也要亲自看着钱划到施工方手里。”苗文雪若有所思,回想着当时的状况。

“文一鹤学姐也说,任佳佳和李宝珠学姐的关系是很好,几乎形影不离。”

无论是出于哪种感情,任佳佳都应该会去延宝山。苗文雪只是尽可能把消息传了出去,把分析告诉了关慬。

“那你还答应他?”莫青屿问苗文雪。

“啊?不是你说‘希望我答应关慬’吗?”

莫青屿的几乎是弹着从沙发上坐起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

苗文雪百分百肯定的眼神,莫青屿忽然想起什么,把自己噎住了。

“我……我那是气话来的……”

连气势都落下去了。

“哦。可是我当真了,正朝这方面努力。”苗文雪面无表情。

莫青屿“嗷”一声扑进苗文雪怀里,叽叽咕咕说了些“不能当真”的话。

“我那时候不知道,但我后来仔细想过了。”莫青屿躺在苗文雪腿上,认真地说。

“关慬和牧云客这种人,咱们还是离得越远越好。维持维持表面的交情就可以了。”

苗文雪垂眼看她,没说话。

许明时移开目光,也没接话。

还是许明时先找苗文雪问:“然后呢?那天真找到任佳佳了吗?”

苗文雪摇头:“没有。”她迟疑着,“但我好像看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人群里。”

不是错觉。许明时和苗文雪作为接触任佳佳最多的人,即使对方打扮比较隐蔽,看到人的时候也会有熟悉感。许明时更加确定:李宝珠的葬礼,任佳佳就在现场。

“基金会议预备会议,就是迎新晚会那天晚上,关慬跟你改名单时,有没有说为什么是自强社出席?”

这段时间大家被太多事冲昏了头,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可忘记了不代表不在意,莫青屿和李东月一听,也凑过来想听个究竟。

“没有,”苗文雪摇头,“他只拿着我们那时交上去的提案,问我是不是学权写的。”

“所以说,可以确定选上的提案是学权的,却是让自强社出席?”莫青屿皱眉。

李东月对郑佳期的评价一如既往:“狗东西,我一点也不意外。”

他又十分轻松地说道:“反正咱们也选上了,还拿到了第二额度,这不狠狠打他的脸。”

苗文雪却摇头:“不,他一次没得逞、还有第二次。”

这届部长团明年九月就退休了,可学权还在,基金会议还在。再者,许明时绝对不相信郑佳期让自强社参加基金会议是出于什么鬼迷心窍的滥好意。

再者,他所做的事很有可能跟牧家有关。

学生会秘书长郑佳期,此人许明时在部长例会上见过几次,乃是一笑容和善话多做少的空想家。他脑子里有无数个想法,只管让手下人去付诸实践。上级部门重视学权,盯着要学权做出点成绩。郑佳期一个星期能找学权负责人八次说五十多种想法,许明时跟着上届部长团听过两次。

开始还很认真地记笔记,后来越听越不对劲,留下唯一的印象:都是些根本不可能付诸实践的纸上谈兵。这样的人,许明时并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实际建设,只求别打扰学权日常工作。

不仅如此,郑佳期此人无利不起早。

至少就许明时就任部长以来,对于校学生会的各类活动申请,郑佳期就只看项目资金需求。要从公账中走的,他总要唧唧歪歪扭扭捏捏,挑刺从策划案字号大小到紧急预案没写火灾地震。等项目终于在他那过了,黄花菜都凉三趟了。逼得学术科技部干起外联的活,天天督促部长团转发一块钱一条的朋友圈宣传,勉强攒够各个活动可怜的预算。

小型活动还能扣扣嗖嗖地挤出一点钱来,大型活动没有预算就是灭顶之灾。文体艺术部主办的十佳歌手比赛,预算都不够把场地建起来,更别说灯光舞台特效现场转播了。媒体宣传部更不用说,今年照例配齐装备的钱都迟迟下不来,现在还是部长王睿阳垫着的。

没有钱就办不成活动,办不成活动校学生会在景廷就形同虚设。没有知名度,任谁说起校学生会,都只会认得个“吃学分不干活”的名声。各个年轻有为的部长从大一就呆在学生会,归属感和荣誉感恐怕都比郑佳期重得多。

骂声一片的校会部长团,做梦都想把这个油脑门大秃顶的秘书长拉下台。

许明时从现任主席团学姐那里得知,五年前,郑佳期只是个没什么话语权的指导老师之一。820年,他突然取代了原来的秘书长解闿,一跃成为了校学生会兼指导部最高负责人。

从牧云客给的名单里,许明时知道,郑佳期是牧家的人——这也能解释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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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落跑竹马后
连载中卿卿小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