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20:40,校学生会六个部门的部长团等在校学生会办公室门外。
学权部长团是直接一起从学权办公室去的。基金会议后的第一次部长例会,学权一跃成为大红人,个个都来道贺。
文体的吴梓龙和杨姗满眼羡艳:“要是十佳歌手也能办成就好了。”
李芊婉宁在欢呼,扑进苗文雪怀里,两个小个子晕成一团:“事情也要分轻重缓急——咱们终于要有稳定的热水洗澡了!”
学术科技部的任家恩还在审本周的科学普及推送,平板笔用力戳戳屏幕,愁苦道:“唉,要是百科知识大赛多点预算,咱们就能多请几个大拿,这不把同学们迷死。”
“咱校会也算是扬名立万了,宣传效果一级棒。昨天发出去的实践项目推送,校内校外都是五分钟内就报满。老哥,兄弟是真佩服你们。”实践工作部的宋尔拍拍李东月的肩膀。
“呸,说这么客气,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剪片子。离我远点!”李东月鄙夷,把宋尔的手掀了。
郑佳期没叫进,大概还在里面和主席团商议工作安排。大家在外面叽叽喳喳,也不急。
“但是当时,郑佳期报上去的名不是学权,而是自强社。”许明时说。
众人神色皆是一凛,毫不意外,又有些鄙夷。
当初郑佳期当指导老师时负责部分社团的工作,自强社就是其中一个。自他当上秘书长以来,每年都致力于把自强社并入校学生会的某个部门。并入就算了,还得保留自强社的特色,不能取缔“自强社”这个名字,只作部门下属的分支队伍。可校会各部门分工职能明确,自强社一个基本不办活动的社团,既无法承担起如此高强度的活动,甚至没有帮忙的经验。
自强社刚到学权来的那个学期,许明时曾很好脾气地问过自强社社长:“你们社团的主推活动是什么?”
社长还是个大三的学长,叫方潇毅。他傲气且理所当然地回答:“活动?没什么活动啊。”
许明时微笑着问:“那自强社平常有组织社团活动吗?社团内部的也可以。”
方潇毅抱着手望天花板,想了几秒,桀骜地回答:“没有。”
许明时微笑着把人送走了。
看来自强社并不是很自强。
综合办公室记会议记录和迅速总结的能力堪比口译员,办大型会议活动更是专长。每年十二月的景廷学生代表大会都是综办当主力,其他部门协助。去年景廷的第59届学代会,自强社刚被塞给综办,结果在会议现场只会无所事事地带着工作人员的牌子走来走去,说也不听,教也不会,以一己之力拉低了代表们对工作人员的印象,把还是部门成员的李芊婉宁气得半死。
等她当上部门负责人,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强社踢出综办。
好办的很,只要综办不在校学生会学分系统录入自强社成员,其他上蹿下跳的杂技手段都是白搭。郑佳期吵不过暴跳如雷的李芊婉宁,又把自强社塞给其他部门。各自轮了一圈,自强社像个没人要的烫手山芋,部长团个个都影响深刻。
“他又想干什么?”李芊婉宁根本没有好脸色。
“不知道,”莫青屿叉着手说,“今年想占学权的名额,不知道明年还想占谁的。”
时间过了20:45,主席团成员文一鹤笑意盈盈出门,朝许明时点了点头。对大家说:
“消息半天没发出去……都进来吧。”
座位是自己选的,但一个部门通常坐在一起。学生会办公室很老旧了,地方还没学权办公室大。学权五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郑佳期对面,连对方的嘴边的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部长团会议与部门会议的流程相差不大,都是各部门汇报上月工作情况、安排下月工作重点。各部门的活动都有条不紊地推进,重音咬在“策划案通过后”几个字,直指郑佳期扣着策划案又不看一味拖慢进度。
郑佳期像往常一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听到了就跟没听到似的。三位主席早已习惯,安抚各部门两句,就又揭过。
三位主席都出自上届校学生会部长团,文一鹤学姐更是许明时的直系上司。许明时不认为文一鹤学姐会跟郑佳期一个鼻孔出气。但无论如何,部长们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学权本次轮到李东月汇报。他三言两语带过日常工作,直入主题——
“下个月,学权预计十一月初举办权益座谈会;十月末将提交座谈会议案初稿。在权益座谈会未得到妥善解决、且有价值的提案,将经过调查整理后,并入十二月学代会的提案与学生权益工作报告中。”
说完,李东月深吸一口气:
“本月,学权提交到基金会议的提案顺利通过初审,进入现场答辩并获得第二额度。目前,项目基金已发放,北区办接管工程,预计三个月内可完工。另,多余的款项将用于建设热水站。在今年暖气来的时候,学校热水供应将进入全所未有的稳定时期。”
不知是谁叫了声好,学生会办公室响起一片欢呼声。大家似乎是嫌刚刚在走廊里庆祝得不够,可能校学生会自郑佳期上任以来就没打过这么富裕且扬眉吐气的翻身仗,乱七八糟的祝贺声此起彼伏。
莫青屿和苗文雪被一旁的李芊婉宁抱着嗷嗷哭;李东月装模作样拱手谢过拍他肩膀的,笑得见牙不见眼;江浩南也压不住嘴角,默默推了推眼镜。
许明时一直看着郑佳期。对方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肉皱成一团,也不理会混乱的局面。与他一贯的作风一样,等着风波自己平静下来。
不会停下来的,许明时想。
等全场稍微静了,许明时缓缓开口:
“这是校会共同的功劳,尤其感谢各位在基金会议现场的帮助。审议长与委员长都非常满意。”
客气话是人际关系润滑油,可能没什么用但不能没有。对各位辛勤付出的部长得温柔,但许明时没打算给郑佳期留台阶。他话锋一转,直直问道:
“不过郑秘书长,请问为什么学权的提案交上去,却是自强社获得名额参加预备会议呢?”
内部系统中与郑佳期的聊天界面,会话还停留在许明时询问预备会议名额的那晚。许明时好心地把屏幕展示给郑佳期,以防他贵人多忘事说不记得这茬。
“是啊,为什么呢?”全场寂静中,文一鹤忽然也问了一句,真挚地望向郑佳期。
期望主席团来打圆场的郑佳期希望破灭,他用那双浑浊的眼扫了扫,用那一贯莫名其妙的语气回答道:
“我报上去就是正常报上去啊,弄错了,你得问基金委员会啊。”
把自己撇得真干净,莫青屿很想站起来跟这个秃萝卜头对骂。苗文雪这次没有按住她,而是先她一步开口:
“9月22日,学权在学校接待了基金会议考察代表团,包括基金会议审议长牧云客,委员长关慬等。我们询问过具体情况,委员长调阅过系统中你提交的提案——显示所属部门就是自强社。”
“那就是他们系统的问题。”郑佳期的语气敷衍随意,摆摆手示意苗文雪不用再说了。
苗文雪还没说话,莫青屿和李东月同时把本子平板往会议桌上一摔,把中年老男人吓得往后一仰。
“青屿。”文一鹤学姐淡淡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坐下说话。像什么样子。”
莫青屿的架势像是要把郑佳期的头拧下来。听见文一鹤叫她,才勉强有了些压抑到极致的冷静,几乎是咬着牙的谦和有礼了:
“基金会议是由王国上议院牵头发起,皇室督办的,针对各大学的帮扶项目。”
她敲敲桌面:“如果这也能有错、这也能有不公平,那岂不是没什么实力的垃圾人也能当上基金会议委员了吗?您真当女王的关总事长是吃素的?这次可是他来当基金会议的委员长。架个眼镜而已,人家是时尚,您不能当他真瞎吧?”
杨姗没忍住笑出了声,任家恩拿本子挡住脸笑得颤抖。
在座都清楚,郑佳期自从当上学生会秘书长就在申请基金委员会成员的位子,每年的基金会议前后必会在部长团会议上大吹特吹他的功绩,辱骂基金会议有眼无珠、不会选人。莫青屿的讽刺,一句话就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除了郑佳期。
他的脸都快憋成猪肝色了,喉咙里咳痰一样的声响更重了,好像随时会吐出一口脏东西。
李东月难得面无表情,他颇有些矜傲地晃晃手机通讯录界面:
“难得接待一次,还是会议主场,委员长和审议长都留了联系方式,还说有问题的话,随时给他打电话呢。”
这话当然是诓郑佳期的。牧云客和关慬的防护保密机制堪比国宝级文物,在场也只有许明时有牧云客的工作电话,可能还得等他秘书接了再转告。郑佳期万年不破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线破绽,他看向许明时,似乎在验证此话真假。
许明时顺着他的目光打开手机,点开通话——
“嗯?您需要我们现场询问吗,我现在就可以拨……”
“不必了。”郑佳期说,“学权待会留一下,我单独跟你们说。”
“老东西。”莫青屿在心里把这个装模作样的油腻男人骂得狗血淋头。
江浩南十分客气又平静:“‘校学生会都是一家人’,这也是您说的,有什么事是非要私下说的?”
在座目光都看向郑佳期,戏谑地、大仇得报般的,等着他的解释。连主席团也不发一言,沉默地看着他。
郑佳期从来都是占上风的一方,今天第一次感受到被“群狼环伺”的孤立无援,他被激怒了。眉毛倒竖,会议记录本重重拍在桌面上,训斥道:
“一个名字而已,报错了就报错了,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吗?自强社也是校学生会的一员,是你们学权的一员!提案交上去,谁去会议不一样?不都是校学生会受益、不都是景廷受益吗?”
在座显然已经听过他不少此类滔滔不绝的道德绑架论,面无表情地合上自己的会议记录本。
“学权获得了第二基金额度,这是整个学生会的荣誉!不是你们一个部门的功劳!指导部多少老师为了这点事跑前跑后!你们的数据不是问谢老师要的?调查问卷不是请谢老师看的?哪怕是这样,学权拿到项目居然直接给了北区办!这对校学生会来说,是多大的损失!”
不止李东月一个人觉得莫名奇妙。学权拿下基金,项目工程本身是外包的,校学生会还守着这点后续干什么?总不能让校会全体轮流去监工吧?北校区办公室就是当初设计、建造校区的主力,也是主管北校区的行政,交给北区办,学权没有人觉得不合适。
许明时冷淡地看着郑佳期毫无支撑点的义愤填膺,内心没什么波动。
指导部的谢静老师还怀着身孕呢,看到学权来找人几次都没找到,主动帮忙看策划案改问卷提预算,就是不知道秘书长当时在哪。
“所以我们的指导老师写的是谢静老师,”莫青屿把外套脱在椅背上,轻描淡写道:“哦~可能是系统问题,不知道后面为什么变成了您的名字。我们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呢,哪怕是惊动了委员长也改了回来。”
郑佳期显然不知道这件事,瞪着眼睛看莫青屿,他还等着优秀指导的证书放到他办公桌上。
许明时看了苗文雪一眼,对方略点了点头。
“你们……”郑佳期看了一圈,指了一圈,“哪里还有学生干部的样子!简直是强词夺理……”
李芊婉宁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学生干部,称不称职是学生说了算,不是别人说了算。”
基金会议场地报销都还没过秘书长的审核,拖着一帮部长、部员垫付的钱算什么本事?李芊婉宁绝不可能给他好脸色看。她也没想再求着这个土黄色大窝瓜,反正都是指导部的章,大不了去问谢静老师审核。
——要是谢静老师是秘书长就好了。李芊婉宁忍不住想。
说不过学权就算了。学权日日跟老师们打交道,同后勤部门、北区办的关系比郑佳期一个行政老师还亲近,精通老油条们的拖字诀和糊弄学并能从中找到可探寻的空隙。但综办——综办不过是校学生会的对内部门,直接对郑佳期负责,郑佳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综办占了他的上风。
“你又来掺和什么?”他皱着眉望向李芊婉宁和吴子蹈。主席团都是他一手选出来的,综办出来的主席杜磊还坐在这呢,郑佳期就不信这几个小崽子还敢反过天去。
“舆情监测系统显示,近一周北校区学生对校学生会评价好感度整体上升九个百分点。”吴子蹈说话有些紧张,第一反应却是支持李芊婉宁。他声音越来越低,还是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婉宁说得没错。办活动、做实绩才是校学生会的生命线。”
舆情监测系统,是信息中心研发,与校园网实时联动的系统。学生使用学号登陆校园网,相当于实名冲浪。无论在哪个平台,跟谁聊天,关键词捕捉都能准确无误。许明时所知,这个系统既然存在,那么校园网之下的所有信息,账号、密码,界面、操作……都在信息中心的掌控之下。
不知是学术科技部哪个学长学姐,也给校学生会开了一个端口,权限很小,只能在平台上浏览关键词及其频率。学权用以监测各后勤部门近期的工作缺陷漏洞与同学们的需求所在,其他部门也大多引其作为办活动的灵感与依据之一。
对关键词“校学生会”的舆论监督涨落,甚至可作为年末工作报告中的实绩考核项。
杜磊沉沉地看了吴子蹈一眼,却垂眼不语。李芊婉宁得到了某种信号,再接再厉:
“办活动当然是生命线,可生命之源都快没了——基金会议的尾款到底什么时候能报?”李芊婉宁点了点她整整拿了一个月的基金会议预算单和报销单。
“十佳歌手的预算批复,什么时候能给?”吴梓龙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媒体装备的报销单在您桌面上压了小半年了。”媒体的王晨昭说。
实践工作部的部长们听其他部门动辄成千上万的报销单,看了看自己手上两三百的车费钱,也默默跟着叹气。
李芊婉宁悠悠道:“我记得这账在综办手里的时候,不至于什么都报不起啊?社团都有学校的组织经费呢,校会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小活动咱们自己拉赞助,大活动的预算每年都有预留板块,不至于一年半载的,什么都报不下来吧?”
郑佳期脸色铁青,说不出一句话。
许明时听着跑偏八百里的话题,冷眼看郑佳期被逼问得一身冷汗却仍不发一言,心下知道,今日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郑佳期此人比任何一个后勤老师都难对付。后勤老师得看绩效,看为同学办了多少实事,年底要考评。郑佳期作为指导部一把手,直属上司是北区办,没什么考核标准,不出岔子就可以了。
许明时今日才从李芊婉宁的嘴里知道,学生会的账被郑佳期收了。
校学生会的钱一直由综合办公室管着。就算许明时在牧云客手上看到了电子账单上的转进转出,许明时也只是怀疑郑佳期偶有苟且,总怀有侥幸,觉得不至于全军覆没。
原先不知道郑佳期要这个项目给自强社干什么,但如果学生会的账和报销都挤压在郑佳期那,而又快到年底收账的时候了——
许明时心底冒出一个让他自己暗自一惊的想法。
他不会是想用基金会议的钱填账吧?
许明时在心底大致合算了下各部门的费用,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真有人会挪用这么大笔公款,他就不怕被发现?虽然不是什么重点大学,好歹也是王都直属大学之一。一旦被发现,革职都算小事,坐多少年牢才是他真正要考虑的,郑佳期真的敢?
许明时倾向于相信郑佳期是尸位素餐。大概是看到账单懒得报、看到策划案懒得审核。
但他心底却扎扎实实存了个疑影。
这章才应该叫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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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