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百里珏唤了宫卿进来,那宫卿进来后却没看到刚刚的游医,只看到一个婢子,在给他喂水。
他面有疑惑,百里珏把怼到嘴上的勺子往外推了推,面不改色道:“那游医留了方子,吾之起居今后由此仆贴身照看,亦不必再外出寻医,药缺了一味,须得那游医亲去取,汝办事得力,赐粮十石并十金,且去吧。”
宫卿心中一喜,没想到还真让他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少君大人待人果然宽厚,赏赐如此丰厚,自己连带家人直到秋获之前的口粮都有着落了。
他拱手行礼,音带喜悦:“谢少君。”
那宫卿走后筱清尘端把水碗放下,心中惴惴落了地,在她床边稍坐了会,思索如何医她,然后对百里珏说:“你放心,我指定能治好你。”
百里珏望着她笑了笑:”我自是信你的。”
筱清尘看着她的病容,叹了口气:“我去煎药房看看。”
到了煎药房,看到刚刚那名婢子还在看着炉子,那婢子看到她对她行了一礼,那宫卿办事确然得力,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百里珏殿里的宫仆都知道少君有了个贴身婢子。
“今后少君药膳须过吾手呈上,汝且把药房和寝殿内的藜芦和芫花挪走,今后不许再摆,少君不悦。”
那婢子答道:“是”
“此事不必声张,若有人问起,便答少君不喜芫花,闻了头痛。”
“是。”
“汝且去。”
……
那婢子走了,筱清尘取下药炉,打开盖子,用手轻轻扇了扇,细细嗅着。
味道不对,此方她日日煎天天练,一闻便知,可方才看药渣并未不妥……仅仅是熏到藜芦的话,不至有如此大的差异。
她皱着眉,另取了新炉子煎药,,在旁边看着,一步不离,待火候好了,掀开药炉,不对,味道还是不对,她的眉皱的更紧了,怎会如此?她反复取药煎熬了三遍,结果是一样的……
百里珏这边看着她去了药房,但却一去不复返了,及至午膳时刻,她着人去唤她。
百里珏看着她满身药味神色凝重的过来,心下也有些惴惴:“我将仆人尽数遣去了,且先用膳?”
筱清尘点点头心不在焉的拿起筷子,吃了没几口,忍不住开口:“我方才看了你的药渣。”
“可有不妥?”
筱清尘摇了摇头:“并无不妥,可煎出来的药味不对,我换了炉子反复煎了三次,药味都不对。”
百里珏的筷子顿了顿,没说话,只给筱清尘夹了块肉。
筱清尘觉得好笑:“你是病人,怎么倒照顾起我来了?”
百里珏见她笑了,神色也稍微缓和了些,两人相顾无言吃了会儿,百里珏便放下了筷子,她胃口不怎么好,前些日子昏昏沉沉的都吃不进什么东西,今日是筱清尘来了,为她施了针,这才好些。
她饮下一杯清茶,放下时眼前一阵恍惚,杯子掉到了地上,碎片四下溅开。
筱清尘慌忙起身:“你怎么了?坐着不舒服么?”
百里珏摆了摆手:“无妨,我只是有些无力。”
“我扶你坐到床上。”
她把人扶过去,取了一床被子让她软软的靠着,便起身去收拾碎片。
“清尘,不必躬行,唤婢子就是。”
筱清尘音带笑意:“没那么金贵,收拾个杯子而已。”
她把大块的细细捡起却看到有一块陶土上还有一颗麦子,她觉得有趣,举起来对着百里珏:“你这杯子里面还有麦仁呢,你喝热茶的时候能喝到麦子味么?”
百里珏没想到她思维如此跳脱,方才还为煎不出药神伤,此刻又因为发现碎了的杯子里有麦仁而神采奕奕,只对她笑了笑:“不曾喝到麦子的味道。”
筱清尘举着那陶片忽然顿住了:“我好像知道为什么药煎不出来了。”
百里珏奇怪的望着她。
“是炉子,若把藜芦晒干磨碎,放进做炉子的陶泥里,谁会发觉呢?”
百里珏闻言呼吸一窒。
“今日先不用药了,我只为你施针,到了晚上让鹿蜀带我回去我师父那儿,我去取些东西。”
“好,劳烦清尘了。”
筱清尘取了艾草为他灸了大椎 ,风门和列缺,又着她饮了许多温水,然后把她捂在被子里,只漏一个头。
“清尘,有些闷热了。”
她本就要她发汗:“忍一忍,发汗呢。”
“你睡吧,睡醒会好很多。”说着轻轻拍她。
百里珏被她哄小孩的手段弄的想笑,乖乖的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筱清尘看她睡了,也觉得有些累,便在她身旁另取了被子睡下。
……
一觉直睡到傍晚,仆人传来了晚膳,却看到百里少君的贴身婢子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心下一惊,端着的热汤洒了些许,烫到了她的手,她疾步过去把汤放到桌上,碰撞出了声响。
百里珏被响动惊醒,抬眸望去,却看到筱清尘睡在她身旁,皱了皱眉。
那婢子见少君醒了,刚要开口,百里珏盯着她,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旋即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那宫婢被她的眼神吓到,自己惊扰了少君和……和那位么?快步出宫门,拦下了其他端着晚膳的宫仆。
“怎么了?”
“少君宠幸了那个不知道来头的婢子。”
“啊?”
“何人?”
“真的假的?”
“从未听过少君宠幸过谁啊?”
“哎呀,就是今日少君刚点的贴身宫婢。”
“真的假的啊?汝莫不是胡说?”
“对啊,百里少君如此沉稳怎会宠幸个婢子?”
“总之,总之先别进去,恐惹少君不悦,我们且先侯着,谁若不信,尽管进去,看少君不罚你们。”
……
百里珏抬了抬汗湿的脖颈,身子睡得有些发僵,但能感到有些精神了,扶着床框小心的从筱清尘一侧绕过,又不着鞋履轻轻走到殿门前。
“传浴。”
“是。”
门只开了个缝,漏出百里珏大半个身子,她记得筱清尘说艾灸后不能见风,所以宫仆都只见到了她汗湿的头发和里衣。
待百里珏把门关上。
“现下可信了么?”
众人都一脸惊诧。
“好了,先把饭端到小厨房,少君传浴呢,一个个呆若木鸡的。”
……
待百里珏只洗了一会儿,洗掉了一身的汗,筱清尘嘱咐了,要过两个时辰才能沐浴,且不可久泡不可着凉,现下已过去两个半时辰了,且她特意着人把水烧热了些。
她沐浴过后着一身月色常服,踱步到床前,轻轻拍她:“清尘,清尘醒来,用膳了。”
筱清尘慢慢睁开眼,睡的有些久,她薄薄的单眼皮都睡的打了褶儿,变成双眼皮了,她慢慢坐起,揉了揉眼睛,呆呆的坐着醒神,她每次睡醒都要慢慢醒神,并没有起床气,只是要缓一缓。
百里珏立于一侧,见呆呆的坐着,感觉有些好笑,这人好似总是这样,时而呆呆的,时而又非常聪明,时而沉寂如森,时而又宛如清风掠过树梢般沙沙跃动。
筱清尘缓了一会儿,回神了,看向百里珏:“你好香啊,洗澡了?”
百里珏嘴角有些向上的弧度:“是。”
“有把水烧热么?”
“有”
“有洗很久么?”
“并无”
“没开窗吧,我说你寝殿和浴房。”
“都未曾。”
百里珏听她一句一句的问着,心里的暖意也一层又一层。
“真听话,比某些人好多了。”
她的笑意微微敛去:“某些人?”
她刚睡醒,方才做了关于谢熙的梦,有些分不清了……
但此刻分清了,抿了抿唇:“没什么。”
她望了望天,太阳刚刚落山,是蓝调时刻,她喜欢和谢熙此刻出门,去东边的湖上浮桥走一走……
“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百里珏缩在袖子里的手蜷了蜷:“晚膳准备好了,不吃些再走么?”
筱清尘想了想:“也好,你这里的饭比师父那儿的好吃。”
她面上又有了笑意。
……
两人坐着吃饭,这次筱清尘没有坐在她对面,而是做在了她的左手旁,桌子是四方的,她这样离她近些,又不会太近,方便照顾,又不会碍事。
“多吃点,太瘦了你。”
说着往百里珏碗里夹了一块牛肉。
“好”
她顺从的吃下,慢慢的嚼着。
她感到有些累,但是是身体上的疲惫,像是身体的感官都回来了,终于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痛楚和难受,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下午,她的精神倒是好多了,但仍旧没有力气说话。
两人席间并无多言,不多时便结束了。
“我先走了 ”
“留步。”
她取来了自己的大氅。
“春寒料峭,别同我一样。”
筱清尘对着她笑了笑,接了过来。
“走了。”
鹿蜀正在门前,她骑了上去。
……
百里珏没有看她离去的背影,因为她不让她开门:“不能受风,你睡醒就能见到我,送什么送?”
她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