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55

戴维斯趁着春假,悄悄混入了酒吧之中。仗着酒吧的鱼龙混杂,藏匿着自己的年龄,提前享受起了喝酒的乐趣——只是这乐趣并不来源于酒精,而是来源于一种打破规则的隐秘刺激。

但不由得,他还是有些心虚,所以当他厕所门,发现两个高大的男人,正气喘吁吁地互相支撑靠在一起、其中一人还衣衫不整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惊叫。

这对他来说有点早了,隐秘的刺激感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但却马上被壮汉的黑脸所压制。

“抱歉,打扰了!”戴维斯猛然用力后退,重重地关上了门。

迪恩和萨姆对视,似乎已经看开了这些有的没的误会。厕所门前前后后被拉开了数次,但每次进来的人,都会在他充满戾气的眼神里,将各类的生理问题憋回去,然后匆匆离开。

“你确定你不是在溜着我玩儿?”迪恩低着头,摸了摸鼻子。

萨姆在自己的法兰绒衬衣上,已经找不到一颗还能使用的扣子,空调的凉气让他的皮肤有些应激,胸肌微微抽动。他叹了口气,“我会用这种事消遣你吗?但现在确实是一点刚才的疼痛感都没有了,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疲惫感。”

实话实说,萨姆的脸色确实仍旧非常难看,明明肌肉紧实,可手脚偏偏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像是刚刚经历了异常生死大战,一种倦怠和疲惫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迪恩贴了贴他的额头,刚才突然上升的体温略有下降,似乎回到了正常的区间,可这状态却不能让迪恩松懈,“突然毫无征兆地疼成那样,然后又突然毫无征兆地恢复——这可不对劲。”

他们什么都没做,就骤然经历了这些,异常恢复的过程更加异常。这就像是个未知的定时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复发再炸再来一次。

“我给鲍比打个电话问问,也许有什么先例可循。”迪恩摸出了手机。

“不用,迪恩。”萨姆却突然制止了他的动作,低头看着自己敞开的衣襟,冷静下来之后,他终于有精力细细复盘自己的疼痛的地方,“我有点猜测。”

迪恩的手顿住,急迫地看着他,“别和我卖关子,说。”

萨姆的手指沿着疼痛激烈袭击的地方,从锁骨下,到腰腹侧,抛开那些头昏眼花耳膜震裂般的细枝末节,真正横断着几乎要将人完全劈开的疼痛记忆几乎都集中在一处,“这个痛觉来源的区域,你没觉得熟悉吗?”

迪恩当然不傻,他只是关心则乱,下意识地将思考方向定到了恶魔莉莉丝还有女巫的身上,这才一时想错了重点。此时脱离了最急的时刻,再看萨姆用手比划出来的方向,脑子里那根弦“咔吧”一下就接到了正确的位置。

这毕竟是不久之前才记入迪恩记忆里的东西,自然很快就被翻了出来。

“是罗德的伤口,”那个横在诺亚身上“活”的伤口着实令人印象深刻,仿佛有白色海草在伤口内生长游动的视觉冲击,迪恩就是想忘都忘不掉,“你在感受她的疼痛?”

重点不是“疼痛”,而是“她”的疼痛。

感知是非常私人的东西,即使是像迪恩萨姆这样紧密的亲兄弟,都无法共享。反过来说,若是连接在一起的感知,那必然是很严重的问题。

迪恩眼睛一转,“是因为那个‘契人’身份?”

他能够想到的原因,就只有这个。

“……也许。”萨姆显然和迪恩有同样的想法,但却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

“一定是!”

迪恩不觉得这件事上需要完整的证据链才能下定义,他一不伸冤二不断案的。

有不少的猎人干活都不需要什么证据,多是三分靠直觉、三分靠经验、三分靠运气,剩下的一分都不一定能分给实证。

那个和温彻斯特交过手的怪物能想到,温彻斯特兄弟在猎人的团体里,已经算是非常讲理的类型了。

“这家伙又搞什么——”迪恩下意识地翻出通讯列表,可手指却突然一顿,闭着眼睛开口,“FUCK,我一会儿就去给罗德买手机!让她给好好地带在身上,一直开着机。”

否则,着急需要的时候,那真是一点联络手段、一点主动权都没有。

当然即使有手机,也谈不上什么主动权。但至少是有一条可以主动的路。

萨姆和迪恩思考的方向略有不同,“重点不在我身上,而在罗德身上。”

迪恩对前半句不敢苟同,但理智上却也认同他的后半句话,“……你说得对,这件事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问题不出现在你身上,就很可能是她出了事。”

几经回忆——仔仔细细地回忆——萨姆似乎确实没有遇上什么会触发异常的点,所以比起他,或许是罗德那边出了问题。

只不过此时,即使能够想到这一步,也无法再推进。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罗德又去什么地方浪着玩儿了,也就更不可能在短时间找到罗德。

好吧,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罗德只怕不是去玩了。

兄弟俩交换了一个既无奈,又无语的眼神,其中甚至有一个眼神在无声地骂人。

可就在此时,迪恩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震动和声音吓了紧绷着神经的迪恩一跳。

谁会在这个时候联系他们?

显示在手机屏幕上的是个陌生的号码。

猎人们会因为种种原因更换新的号码,也会在需要的时候,将熟人的号码分享给其他需要的的对象。所以陌生号码来电也不是什么奇异事,迪恩虽然有些烦躁,但却一如既往地没有拒接。

按照习惯,接起陌生电话,迪恩不会主动说话,而是在等着对面开口。

“Hello Hello,是迪恩吗?”

迪恩瞳孔骤缩,一下子就站直了,不可置信地把耳边的手机拿了下来,重看了一次电话号码,才诧道:“罗德!?”

萨姆一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就靠了过去,耳朵贴着迪恩的手背细听着手机另一侧的声音。

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即使附近没有其他人,他们也不会把手机调成免提模式。

“你到底去哪儿了!”迪恩说话的速度非常快,“还有,你到底做了什么?”

“干嘛这么凶,这么激动。”罗德的声音仍是那样熟悉的俏皮,但声音中却隐隐有些中气不足,“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了?”

“不是关心你,”迪恩大声反驳,“是萨姆。”

“……”电话的另外一边意外地沉默了下来,一时无言。

即使隔着电话信号,可这沉默当中似乎依然在传达着某种低落和思索——或至少是和罗德平日里表现所不匹配的情绪——萨姆甚至还能从这种情绪之中,想象出罗德的表情。

“他感觉到了?”罗德的声音难得如此飘忽,带着她自己都不能忽视的思忖犹豫,“也对,那确实……”

她才开口,声音就迅速低了下去,让人听不清。

“所以你果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清楚!”迪恩用力地听,却依然只听到了你几个没有实质意义的词语。

不过,罗德倒是迅速调整了过来,语气恢复如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杀了个人。”

“杀了个……?!”迪恩和萨姆同时展露出了惊异的表情,眼神一空,“你再说一次?”

“就是杀了个人,打电话是想问你们,你们现在流行怎么处理死掉的人类?”罗德像是认真在询问正事,“我记得之前杀人都可以直接丢到锅炉里去,或是丢到工厂、铁路附近,大家就心照不宣了,没有谁会管。现在还是这样吗?”

那大概是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前的事了,罗德犹记得那次“复生”后,第一次见到冒着整齐的火车时候的感觉。

那个时候,是缇奇最先找到了她,把她接回家,甚至在千年公之前。

罗德突然有些失神,好像每次她需要的时候,都是缇奇,她最亲密的兄弟。

但是……再也见不到了。

罗德一脚踹开脚边的骨头,听着飞骨撞到罐子,玻璃碎裂一地的声音,突然感到一阵没劲。

“……给我手机。”手机那边似乎传来了萨姆的声音,他大概是从迪恩手里接过、或是夺过了交流权,“罗德,你还好吗?”

罗德感到一阵荒诞,出扯着笑半是嘲讽地开口,“你没听清楚吗,我刚刚杀了人诶,能有什么事。”

萨姆却不接茬,只是换了个方式再问,“我和迪恩在Candy Bar,你现在能给我们开「门」吗?”

电话那边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细语呢喃沿着听筒传了过来。

萨姆没有听清,于是重新叫了一次她的名字,“罗德?”

“开不了,行了吧!”她突然拉高了声音,脚底一碾,被烫得发脆的手骨被踩成了碎片。

手机在萨姆的手上,所以迪恩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现在在哪……算了,你把手机的GPS打开。”

……

打开位置信息,挂了电话,手里的通讯机器再没了作用。罗德随手一扔,手机正砸在了一颗写满了惊慌的眼珠上。

或许是她仍的力气大了些,也或许是那颗眼珠本就已经脆弱不堪,手机的边缘正碾在眼珠上。“啪”的一声,这球体直接爆裂开来,一些说不清成分的人体组织喷射在艾玛的脚踝上,冰冷的黏液仿佛蛇类阴湿的身体贴着皮肤划过。

神经本就紧绷到了极致的艾玛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罗德朝她的方向一扫,她马上像被掐住了嗓子一样,向后缩了起来。结果上来说,罗德彻彻底底杀死这个男人,无疑是终结了她们的噩梦,但她终结的手段却异常骇人。

艾玛眼前仍然不断回放着那些画面,只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她不知道,那些漂亮的锥形蜡烛究竟从何而来,只记得那些美丽的火光灼烧皮肉时的声音、焦味和尖叫;只记得蜡液蔓延将血肉从骨骼上完整剥离、却不多喷一滴血液的模样;只记得肋骨下保护的脏器脱出身体后,仍然跳动的画面;只记得那男人只剩骨架时,还在挣扎爬动的恐惧之态。

当然更加清晰的,比如罗德黑化的身体、金色的竖瞳,以及那让瑞秋忍不住在胸前画着十字、背诵圣经的额纹,黑色的十字似乎代表着某种不祥的东西。

彼时那男人还活着,只是被蜡油烫掉了半个身体,**的肋骨下,跳动的心脏肉眼可见。半张骷髅脸下,是男人因为失去眼皮而无法闭合的眼睛,以及被不知什么腐蚀得参差不齐的牙齿。

委实是让人生理不适的画面。

男人挣扎着上,却被漂浮的彩带缠住了四肢,牢牢地吊在天花板下。

堪堪十岁的瑞秋吓得闭上了眼睛,更加快速地念叨着从教堂听来的祷词。

只是,罗德似乎极度厌恶着圣经、厌恶着瑞秋口中的祷词,那几近无声的祈祷仿佛刺激到了她的某根神经,犀利的眼神甩了过去。

——“闭嘴!”

罗德的警告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男人的身体方向突然,冒出了一阵刺眼的白光。霎时间,一阵剧烈的疼痛破胸而出。

字面意义上的,破胸而出。

胸口的蝴蝶结被搅得粉碎,扣子洒落一滴,就连左右两边的灯笼袖也被波及,撕裂得不成样子。

罗德低头,一瞬间甚至维持不住覆盖在身体上的「梦」。下一秒,张扬的白色触|手从她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海草一般的粘滑游动,将伤口的边缘撕得更深更大。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她的脑仁,罗德感觉自己仿佛又被厄姆考特攻击了一次——受伤的不仅仅是可以被肉眼捕捉到的身体,更是将身体中的诺亚和灵魂一起,狠狠地撕开,然后再破洞的地方,浇入了最纯净的「圣洁」的力量。

一定是祷词或是圣经中的某些内容,触发了什么。

偏偏是这个时候!

罗德捂着胸口重重地跪倒在地,眼前一阵发黑,耳膜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重重锤击,高频的耳鸣在颅内回荡,聚合成了厄姆考特的嘲弄的声音,和缇奇和亚连受伤的惊叫痛呼。

回忆和现实交织,搅得人心神更乱,刺激得罗德直接伸手捅穿了自己的耳膜,想要用这样的方式阻止那些会让她陷入噩梦的声音。

但,她失败了。

这些声音是从她的记忆里被挖出来的东西,是深埋在她大脑中无法消除的东西。

此时真正能通过耳膜传达的声音,是那男人几乎不成人声嗓音。

“嗬——嗬——!”

男人胸腹的血肉被蜡液剥离,一半的肠子都耷拉在身体外,半张脸都没有皮肤的保护,颅骨破裂的碎片插在脑缝里。

但,他确实还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而且还保留着思考的能力,只见罗德的状态变化,便努力挣扎——只要手腕脚腕的皮肉也脱落,只剩下骨头的四肢自然就能从彩带中脱身而出。

他用力拉扯着,不假思索地让锋利的彩带刮掉了身体上“多余”的部分,坠落在地。

腹腔内的脏器沿着肋骨下的空缺流了一地,男人却浑不在意,白骨化的双手压着自己的血肉,碾成粘稠的浆糊渗入骨缝,支撑起男人的身体,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嗬、嗬、嗬——”

他的嘴开开合合,俨然是在说着什么,但已经被蜡液烫过的喉咙早就丧失了大部分的发声功能,大脑中某个地方被颅骨碎片压迫着,让他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这样的他的眼神便更显疯狂。

男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罗德。

也许是出于报复,也许是破罐子破摔要和罗德同归于尽,但也或许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他的手伸到了罗德的胸前。白色的“海草”不知嗅到了什么类型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兴奋,张扬地拉扯着罗德的灵魂和肉|体,环绕着缠绕在了男人的手指骨上。

罗德张开嘴,她一定是发出了非常剧烈的声音,否则喉咙怎么会如此干涩,仿佛将整个沙漠都灌了进去呢。

男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骨收缩着,用力拖拽,将白色的“海草”揪出一大截,罗德胸口可怖的伤口顿时变得更加狰狞。

而这些白色的“海草”反倒是缠绕覆盖在骨骼上,快速蔓延,仿佛要用这样的东西,重塑一个肉|身出来似的。

“啊啊啊啊啊啊——!”

罗德的耳膜在嗡动,她的身体在想尽办法自救自愈,尖叫的声音却冲着微微恢复的右耳狂奔,响彻了颅腔。

是她在叫吗?

这难道是罗德自己的声音吗?

不,不是。

这是艾玛的声音!

她一边放肆地尖叫,一边用尽全身力气,踩向了男人那缠在罗德胸前的手腕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伴随着尖叫掺入了口水。

就连艾玛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往前走。她无法理解罗德身体变化的非人异常,也不知道覆盖在男人手上的白色“海带”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看到男人伸向罗德的手,一如艾玛自己被绑架时那只死死按在她脸颊上的手。

她只是用自己已经濒临崩溃的精神带动虚弱的身体,无力地攻击着那只手。

这就像是一个触发点,瑟琳娜像是惊醒一般冲出了牢笼,从男人工具袋里摸出来一个沉重的、带着厚厚血痕的斧锤。

她亲眼见过男人用这个斧锤劈开了砸断了茱莉亚的大腿骨,将那里的血肉剥了个干净。在斧锤早已洗不掉的厚厚的血污上,瑟琳娜仿佛记忆错乱,看到了和茱莉亚一样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自己。

她握紧了斧锤,理智从未有过的清晰——她差一点就成了斧锤下的人。瑟琳娜粗喘着瞪大了眼睛,瞳孔周围清晰的血丝在过度的情绪和用力中迸裂,眼眶中开始充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几乎被推入死期、准备奋力一搏的她,声音比艾玛还要凄惨悲愤,双手攥紧着斧锤,重重地砸向了男人的双手。

充血的视线并不清晰,斧锤第一下砸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坚硬的骨头震得瑟琳娜双手发麻;但肾上腺素压制了她此刻的全部感知,第二锤几乎没有间隔地接踵而至,击穿了男人原本就破碎不堪的头骨,脑浆液顿时飞溅到了她的脸上,紧接着第三锤、第四锤——终于砸中了目标!

人的骨头很硬,比想象当中的还要硬。瑟琳娜挥动着双臂,一锤又一锤,直到手腕和男人完全分离、直到瑞秋大着胆子将罗德拖开,让白色的“海草”远离了破碎的手骨。

胡乱的攻击砸向了各处,斧锤太过沉重,瑟琳娜只是抬起来就已经相当费劲,双头的攻击当然不会有什么准头。可偏偏肾上腺素抬起了她的臂膀,让那男人似乎被砸得更不成型,有些是那些从胸腔里流出的脏器,此时已经变成了飞溅在瑟琳娜和艾玛身上的颜色。

“咣当。”

沉重的斧锤在又一次托举中脱手,金属落地的沉闷声响击溃了瑟琳娜的情绪,她双臂颤抖着垂落在身前,肌肉像是被榨干了最后一点缩放的能力,肾上腺素也燃尽了自己,用掉了所有力气和手段。极端的那一刻褪去,正常的感知翻涌而起,瑟琳娜全身都在发软,只能依靠着艾玛的搀扶才不至于摔到眼前仍然在蠕动的男人身上。

罗德发黑的视线,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的轮廓,但胸口疼痛的增长似乎停了下来,自我保护的本能连接到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点,声音微弱得外人几乎听不到。

“缇、奇……”

模糊的感知中,仿佛有一双熟悉的手抚摸着罗德的头。

——今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被封印前最后一句传到她耳朵里的话,此刻再次响起。

她沿着和契人相接的地方,本能地攫取着稳定自己的灵魂力量,直到视野清晰,直到疼痛终于能被压制在可承受的范围里,直到「梦」可以再次覆盖到伤口之外。

罗德这才算回过了神来。

她眯着眼睛,余光扫过念叨着圣经祷词的瑞秋。换作以前,罗德大概会不由分说、毫不犹豫地用「梦」折磨造成了这一切的瑞秋。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她收回了视线。

圣经祷词确实触发了某些东西,但也要这些东西存在,才能被触发。

罗德低头,视线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还活着啊。”罗德蹲下身来,伸手碾碎着被蜡液包裹的血,看着血液沿着她的掌纹向四周流淌,“确实是普通的人类血啊,看来不是血液的问题——喂,到底是什么在维持着你的生命呢?人类的话,这种时候应该早就没命了吧?”

她只是对男人动了手,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刻意维系男人的生命,以拖延折磨的时间。

男人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否则她的「梦」怎么会不起效呢?

接着,罗德掰断了男人裸露在外的肋骨,仔细观察着肋骨的表面。

她清晰地记得,千年公很多次和她提起过,人类的肋骨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是需要诺亚们特别注意的地方。和亚当夏娃的故事无关,而是因为,肋骨是保护“心脏”的最坚硬的、也是最后的盾牌。

如果说,「圣心」是所有「圣洁」的心脏,那厄姆考特这个保护「圣心」的特殊「圣洁」,也即「圣洁」的“肋骨”。

一根对诺亚来说最坚硬的、也最难啃的骨头。

罗德的胸口起伏,虽然尽力维持着平静,想要将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再次捏在手里,但她的呼吸明显还不够顺畅。

「梦」的覆盖下,旧伤无疑已经剧烈恶化。

一根根地掰断肋骨,接着就是脊柱,这个支撑着人类的最重要骨头的骨髓——也没有什么异常。

难道不是因为身体吗?

罗德丢掉是手上的东西,跨过男人早已瘫软不堪的身体,走向了他的“工作台”。桌子上正放着男人极其重视的那个旧本,像是上上个世纪生产的牛皮本。这样的本子其实很耐放,但可惜,或许是在男人之前,有谁保存不当的缘故,本子看上去残破不堪。

外皮布置被什么东西划得满是裂痕,内页像是被水泡过,看上去皱皱的,有几页还存留着些焦痕,一定也是被火烧过。这就导致,里面的内容覆盖面很广,但却几乎没有哪一部分内容是完整的。

罗德可不会像男人那么珍惜,随手翻动着书页,但很快,她就没有那么“随意”了。本子上的文字整齐而密集,即使残缺不全,以罗德的眼力,却也能看出里面记载内容的珍贵。

恶魔、「圣洁」、驱魔师、教团,甚至还有一个被水模糊了的“某某伯爵”的字样。

某某伯爵——

“千年公?”罗德惊异。

笔记的主人是谁,竟然还知道千年伯爵的名号?

这到底是谁的日记,谁的记录?

男人一定非常频繁地翻动着本子,以至于有几页的折痕尤其明显。打开这几页,上面涉及的内容清晰可见——

“死、者、复、生?”罗德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这个词是完整的、纸面也最光滑,像是被人无数次的抚摸过,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但这个主题下的内容,却是依旧的残破不全。

可罗德毕竟是罗德,她对这部分的记述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到只要几个词的提醒,就能瞬间补全所有内容。就连那张只有三分之一的简易图,都在她的眼里变成了3D立体的实物。

“哈——”她嗓子里发出一股笑,有点像嘲笑、有点像嗤笑、还有点讪讪不可置信的荒诞感,“认真的吗,不是在「梦」中,真的是认真的吗?”

罗德重重地将本子按在桌子上,接着便扫视整个空间,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如果是的话,那件东西就要够高,要单独竖立……

就是这里了!

罗德疾走几步,站定在一个被红布遮挡的高架前,伸手一扯,红布落地,它掩盖的东西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即使已经十拿九稳,但当猜测变成现实的时候,罗德还是忍不住表情一空,“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会是这个东西。”

眼前被木架子托举的,是一副拼接起来的、尚不齐全的骨架——有头骨、脊柱、两条腿、和一只手臂。

其中,只有头骨上仿照牛皮本上只有半截的简易图,在头骨后刻了黑色的五角星以及一个人名——海莉·布莱克。

木架上还放着一张心形的贺卡,上面手写着:致我亲爱的海莉,欢迎回家——来自爱你的亚历山大·里希特。

罗德对比了一下,这张纸和桌子上男人拓印时的手书是一样的字体。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罗德一顿一顿地发出两声气音般的笑后,接着便控制不住地放肆笑了起来,“没想到,真是想不到!在千年公之后,竟然还有人在追求这个啊!”

死者复生——将失去的人复活。这明明是千年伯爵的骗局,明明是千年伯爵制作恶魔的途径。

罗德一直是这个骗局的见证者、合谋者、甚至是参与者。

身为「梦」的她,能和千年伯爵一样,轻易察觉到人类经历失去之后,心中的悲伤。

每当这种悲伤出现,千年伯爵就会现身,将这样一副骨架推向悲伤的人类。

罗德擅长制作各种人类,这样的骨架偶尔也在她的制作范畴之中。

但更多的时候,千年伯爵会直接使用逝者的骨架,原装的骨架代表“肉|体”,才最能承载原装的灵魂。

只不过,这样的人类骨架,经千年伯爵之手后,自然会成为千年伯爵的东西,成为囚禁原本的灵魂的最佳载体。

人类在失去重要的亲人、友人、爱人之后,在最痛苦的时候,千年伯爵便会现身蛊惑。

——“只要用最真挚的情感呼唤逝者的名字,那么逝者的灵魂就会重返人间。”

很少有人能够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于是,人类深情而主动的呼唤逝者真名,灵魂被唤回、被固定在骨架上,被迫成为千年伯爵生产的兵器、成为——“恶魔”。

接着,这些只有骨架的恶魔便会在千年伯爵的命令下,杀死那个唤回了他们的灵魂、和他们羁绊最深的人,接着将自己的骨架塞入此人的身体中,替代此人的身份存活于世——然后杀戮、进化,成为对千年伯爵有用的恶魔,做对千年伯爵有利的事。

所有的诺亚里,只有千年伯爵可以真正意义上制造恶魔。所以在千年伯爵死后,所谓的“死者复生”——这在罗德眼中明晃晃的骗局,就迎来了终结。

过去的教团、那些驱魔师,用大量的牺牲换来了这一黑暗的终结,没想到才过去两三个世纪,就已经有人类将这个残缺的骗局挖出来,用这样可笑的手段复刻——不是恶魔、不是怪物,而是人类,甚至可能是带着「圣洁」力量的人类。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这真是我出来之后,见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罗德擦掉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明明千年公已经不在了啊……人类,还真是学不会教训啊。”

如果千年伯爵还活着、如果男人召唤到了真正的千年伯爵,那么恶魔制造的过程,会杀死的反倒是只有男人一人了。

罗德看着眼前至少有四种不同归属的骨骼,再看那些泡在福尔马林液体里的脏器,以及脱力在牢笼内的三个女孩——

“真想让亚连看看啊,人类可比我们诺亚虚伪丑恶得多。”

更可笑的是,亚历山大奉残卷破本为圭臬,一知半解,用着制作恶魔的步骤,却四处刻着“天使的文字”以诺文。

这难道不可笑吗?

罗德没能入侵到亚历山大的「梦」中,自然也无法还原亚历山大的脑回路,不知他怎么就将恶魔的制法和天使的以诺文混在了一起,不知牛皮本究竟是什么样的残缺才让他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内容拼接了起来。

难怪之前,亚历山大能拿着个没有单独意义的以诺文混来抄去,还有这个地下禁室,四处刻着画着以诺文,怕不是把牛皮本上所有可见的以诺文全都事无巨细地抄录到了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了吧。

但在这些荒诞中,罗德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亚历山大的绝望,那些残留在空气中无法消散的情绪——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痛苦和思念在这条极端的路里,逐渐转化成了欲念和贪婪,蒙蔽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人类……不,或许大部分的生物都有相似的特性。

罗德也不敢果决地说自己没有。就像诺亚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拥有轮回带来的不死特性,如今停止,她也不住地会产生一些对诺亚而言都相当疯狂的念头。

难怪,那些年——千年伯爵的控制恶魔数千年,即使早有教团成立,也一直有人在不断宣扬着死者复生的骗局和千年伯爵的卑劣,可千年伯爵却从不缺少素材。更有甚者,还有教团的相关人,也会沦为恶魔的素材。

罗德抬眼看着眼前那熟悉的骨架模样,熟悉的黑色五角星,实在觉得碍眼,伸手便想要用火烛将骨架一把火烧干净。

可诺亚的力量还未动,罗德身上的旧伤就一阵剧烈的抽痛,让罗德的手臂一颤。

不行,旧伤恶化,伤内的「圣洁」之力已经被完全刺激出来了。

她用不出来力量,强行使用只会让伤情更加严重。

罗德攥紧拳头,收回了手,扭过头,不再给骨架多投入一点关注。

视线在扭转中再次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亚历山大的“工作台”上。说起来,那个牛皮本到底是谁的记录?虽然已然残缺,但罗德看得出来,原本的记录非常详尽,甚至连千年伯爵制造恶魔的过程都能详细描述出来。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也至少是听过亲历者的描述——否则即使知道恶魔的制造过程,也不应该能画出那个骨架的简图。

但按理来说,只要亲身经历这个过程,就几乎等同于死亡,又怎么能把这样的情报传出去呢?

恶魔骨架需要人类的皮囊行走人间——这是铁则。地狱的恶魔、千年伯爵制造的恶魔、天使、诺亚,所有人的一切行走人间,都需要皮囊。其中,尤以骨恶魔的行动最为粗暴,人类是不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活下来的。

可以说,只要是人类能见到的恶魔,都不会是骨架,而是拥有人类身体的骨架。

那究竟是谁,亲眼见证了恶魔的转化,亲自呼唤了逝者的名字,却又活了下来呢?

罗德的记忆里,是有这么一个人。

她的心脏开始跳动,隐隐有一种猜测和预感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快速冲向了亚历山大的工作台,直接将书页翻到最后。从泛黄、模糊、褶皱的纸页边角,细细辨认着最终落款的名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拓印了下来。

L、A、V、I

LAVI

拉比。

拉比:是《驱魔少年》里的重要人物,主角团的一员,主人公的好朋友,也和罗德有过交集。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身份是“书翁”(Bookman)——书翁的职责包括:游走在人世边缘记录着一切。这个责任是不是非常熟!悉!

没错,记录者!

我一直觉得这两个不同作品里的身份有很强烈的共性,所以就综到了一起,书翁就是记录者的一种古称。而且,我不仅两个身份综到了一起,还把拉比拉到了和主角更紧密的关系里,私设,都是私设。(但我觉得还挺合理,写得非常的兴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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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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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英美]温彻斯特与诺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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