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严人英拦住了他。
他神色郑重,年轻的面庞却又像是有些羞愧:“陆大侠。”
陆小凤挑起了眉:“严少侠。”
他已然发觉,严人英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那剑柄缠着细细密密的一层柔丝,极容易使力,也能吸干掌心的汗,本是很好的法子,但那一只手却只是虚放在上面,仿佛不能握住剑柄。
陆小凤的目光闪了闪:“你想问西门吹雪的下落?”
严人英的手倏然握紧了剑柄,手背甚至暴出了浅浅的青筋,他双眼有些红丝,近乎咬牙切齿一般:“他杀了我师父,拐走我师妹。本门弟子七十余人,没有一个不想将他活捉回去,生祭先师在天之灵!”
陆小凤道:“可是你们打听不到他。”
不等严人英再说什么,他继续道:“而你也问错了人!”
严人英脸色发青,一双眼睛冷的如同寒冰:“你不知道他的下落?”
陆小凤道:“我已经看到一个朋友的尸体,不想再看到你的尸体。”
刷的一声,严人英的剑出鞘了半截,他脸色青白,手心渐渐有些冷汗渗出,连着额头也有些汗珠滚落,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挣扎,浑身都紧绷起来。
陆小凤却没有动一下,甚至连呼吸也一如往常。
旁边的人群早已惊呼起来,人人都避退着,人人也都紧张着,然后他们听到了更大的骚动从远处传来。
嗡嗡的喧闹声中,有人高声惊呼:“死人了!死人了!”
严人英怔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去看,却看见陆小凤衣襟翻飞,早已越过人群,落在了不远处的街心。
他的行动,竟似比我的剑还要快!
严人英的脸色有些难看,咬了咬牙,手指用力,将那已然露出的一截剑身按回鞘中,脚尖一点,翻身越过人群,落在了陆小凤三四步处。
所有的行人都已经闪避在街道两旁,伸着手指窸窸窣窣说着什么。
一匹白马踏着碎步慢慢跑过来的马蹄声,踏碎了所有的声音,寂静中风声与呼吸声仿佛也重了起来,但马蹄声却依旧清脆而响亮,震得它背上驮着得尸体,也是轻微起伏,露出了一些衣衫的样式。
在这一刻,严人英的脸色骤然惨变,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如同一支箭倏然窜了出去,一把勒住了马缰绳,然后颤抖着手落在了那尸体身上。
陆小凤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看见这人的装束,也看见了这人的面庞,他是张英风,当初那个领着严人英前来致谢,带走苏少英,带走独孤一鹤的尸身的张英风。
这本是个很有礼貌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却莫名其妙死在了这里。
严人英将张英风的尸体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检查了一下,就发现了致命伤:喉咙上多了一点血迹,就像毒蛇咬过的血痕。
然而这样的血迹,决不是毒蛇的毒牙留下来的,而是剑锋,一柄锋利而可怕的剑,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痕。
陆小凤皱起了眉。
在这京城里,还有谁能对张英风这样的剑客,如此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严人英忽然问道:“你看得出他是死在什么人剑下的?”
陆小凤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他没有见过叶孤城的剑,但他见过西门吹雪的剑:或许只有他,才能使出这么锋利,这么可怕的剑法。
但是,西门吹雪为什么要将张英风的尸身,放在马背上,送到这里来?
陆小凤有些疑惑。
而严人英凝视着师兄喉咙上的剑痕,神色沉凝,却也想到了这一点:“西门吹雪……只有西门吹雪……”
这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他们师兄弟在这京城里搜寻西门吹雪,或许他的师兄找到了,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无法说出,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想到了这一点,严人英的脸色苍白,泪痕隐隐,忽然嘶声大呼起来:“又是一条命!又是一笔血债!西门吹雪,你既然敢杀人,为什么不敢出来!”
严人英的声音近乎嘶哑,凄厉得让人浑身战栗,他仰着头,望向四周,目光悲凉而肃杀,却忽然一顿,竟就在暮色寒风中,忽得抱住他师兄的尸体,跃上白马,打马狂奔而去。
那方向,正是这一匹白马来的方向。
陆小凤站在他身后,目送这一匹马、一个人、一具尸体,就此远去,却没有说任何话:这个方向,并不是西门吹雪在京中居所的方向。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忽然走近了一个人,并且说了一句话:“我认得这匹马!”
陆小凤豁然转身,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他最近才认识的人:李燕北的手下,早前曾见过他跟在李燕北身后,一路相随的那些人之一。
见陆小凤回身,那人也拱手为礼:“在下赵正我,是东城‘杆儿上的’,别人都叫我‘杆儿赵’。”
所谓杆儿上的,便是那一片地面上所有乞丐的总管,也有叫团头的,虽是小人物,落到市井这一层,却又比旁人都要大。
陆小凤自然知道这种人,他本就是黑白两道都颇有交情的,只是听到的那句话,着实让他在意,也来不及寒暄,便直接追问道:“你认得那匹马?”
“那样俊的白马,只有皇城里才有,旁的人不管有多少身家,也不敢犯禁的。”
他的声音低,却说得清楚。
陆小凤皱了皱眉,忽得想到了一处人:平南王府……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那一点剑痕,所以,他只是看向杆儿赵,低声道:“你能不能叫你手下的兄弟们去查查,那匹马是哪里来的?又是谁最先看见的?”
杆儿赵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应承了事,又道:“在下奉命,请您到十三姨公馆里去。”
陆小凤道:“我必须先到一个地方去。”
杆儿赵的脸上忽然有些慌乱,他咬了咬牙,突然凑近了一点,低声说道:“我们老大有急事,必得请您过去一会!”他盯着陆小凤:“是性命之危!”
陆小凤的脸色也变了,他在来京城的第一天,就已经见过一次对李燕北的刺杀,而这两三天,他所知道的更是不下于四五次:“我们走!”
杆儿赵忙往旁边一引,两匹好马早已等在那里。
翻身上马,从闹市到胡同,马蹄声越发响亮,而四周越发寂静。等到了卷帘子胡同里,几户大户人家,高墙深院,越发寂静,暮色里风中传来石榴果的香气,却无处寻觅踪迹。
陆小凤停在巷子最后一家,这里大门紧闭,连门子也没有一个,两盏灯笼也暗沉沉没点灯,一派死寂。
杆儿赵在他身边,低声道:“陆大侠,我们老大说了,请您只管进去。”
陆小凤下了马,看了一眼门庭,就直接将马缰绳一放,居然就翻墙进去了。那杆儿赵似乎也并不拦阻,反倒将缰绳一收,拉着两匹马,一路嘀嗒嘀嗒得往巷子外走去。
他走着,陆小凤也正走着,穿过宽大的院子,掠过大株的石榴树、绕过养着金鱼荷花的水池子,慢慢走进了灯火辉煌的客厅。
里面正一团乱麻。
李燕北面色发黑,青筋暴起,近乎于瘫倒在椅子上。他的身边有一个女人,呜咽着哭着什么,欧阳情伸手搀扶着她,似乎正在宽慰。另外几个男人,脸色难看得站在一边,似乎在商议着什么事。
所有的人都看着李燕北,却似乎连他的一根手指头也不敢动。
而李燕北,已然看见了陆小凤。
他喘着粗气:“你来了。”
陆小凤皱了皱眉头,几步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指就要搭脉,却被几个人喝住:
“陆小凤!”
“陆大侠!”
陆小凤的手指停在半空,他的脸色却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盯着李燕北:“谁下的毒?”
李燕北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陆小凤道:“杜桐轩?”
他来京城的那天,与李燕北在澡堂里被下毒,杜桐轩就曾经派一个黑衣人送来警告,送来解药。
李燕北深深喘了一口气:“或许是他,或许不是他,谁又能知道!”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李燕北最近遭遇的刺杀那么多,本就无法查清,所以他淡淡道:“我去请叶孤星。”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亮,那个少妇的哭声更是一顿,急急道:“是飞仙岛的叶孤星?”
李燕北道:“好了。”
屋内顿时一静。
李燕北看向陆小凤,他们一向有交情,他本不会客气,但在这个时候,却也不能不多想:“或许是有人想要你这么做!”
陆小凤道:“那是叶孤城。”
这五个字,似乎能说明所有的事。
李燕北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过头,看向在场所有人:“你们出去吧。”他又看了看少妇:“你去厨房看一看,让他们预备一桌席面。”
陆小凤笑了起来。
李燕北,总归还是李燕北。
而叶孤星,也终究还是叶孤星。
在陆小凤说明这件事后,他只是看了看书房,打发人告诉了叶孤城一句,就跟着陆小凤,到了这一处宅子里。
但在看了一眼后,叶孤星就道:“这并不算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