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他眼前是茫茫的海水,几片船只的残板以及零碎的衣服、木桶之类的东西正在浮浮沉沉。而他身后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岛屿。
稀稀疏疏的几根树,荒草也半枯萎了,几乎一眼就能看到顶的小山丘,最高不过三十丈。
陆小凤伸出手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希望这个岛上有水……”
他是一个浪子,一个浪子总是能知道,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
但可惜的是,多半这个最重要的东西,不会出现在浪子眼前。
就比如,陆小凤在这小山丘海岛上翻了三遍,也只知道一个快干涸的泉眼。
泉眼正在滴着水,下面有冲刷出来的一条小溪,但溪水里只有石墨盘大的一片湿泥,几条不知是什么的鱼滚着泥水,扭动着身躯。
一切似乎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陆小凤毕竟是陆小凤。
他砍了柴点了火,烘干了衣服,捕了几条海鱼,甚至还找到了两种野生的香料,有滋有味地烧烤起来。
吃完了鱼,他躺在草丛里,看着满天星斗,居然想到了在这之后的隐居生活。
可惜,麻烦永远不肯饶过他。
这是一艘大船,高高扬起的风帆鼓足了劲,顺着风飘过来,连同喧闹的人声,一起涌了过来。
陆小凤坐在船舱里,手边有一壶酒,四碟菜。
酒是二三年陈的烧酒,算得不错。菜是粉蒸肉、烧二冬、炸鱼块与红烧虾。热腾腾的一碗白米饭,又被端了上来,放在一边。
干瘦的船主人坐在一边,笑着道:“陆大侠,请。”
陆小凤也笑了起来:“看来你认得我。”
船主人摇了摇头,依旧笑得像一只老狐狸:“我不认识陆大侠,却认得那一枚飞仙岛的令牌。”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这未必是我的。”
“但飞仙岛一定会认。”船主人笑道:“何况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看来你遇到过很多人。”
“我走船几十年,见过的人的确不少。”老狐狸笑眯眯地陪着喝酒:“要是换成那个姓岳的小子,这些东西绝不会上桌。”
陆小凤道:“看来那是个好打发的人。”
老狐狸笑道:“既然是同样的事,何必不省一点儿?”
门却被咚咚咚敲响了。
老狐狸皱起了眉毛,像是一个酸橘子落在火堆里,他很快就走了过去,站在门口听人说了两句,立马变了脸色:“我知道了。”
他转过头看向陆小凤:“陆大侠,小老儿有些事需要去做,不能奉陪,还请恕罪则个。”
陆小凤一向是个可爱的人,何况已经有酒。
而很快,又有了一个美人,一个敲响舱门的,拿着酒菜的小美人。
她是个胸脯很高,腰肢很细,年纪却还很小的女孩子,端着茶盘,正笑眯眯看过来:“陆大侠。”
她的声音很轻,眼睛却很亮,充满着热情与好奇。
陆小凤知道,他的耳根子要痒一阵子了,因为这样的女孩子,总会问很多问题,尤其她面前是个有经历的男人:在海上走的人,哪个会不好奇船难呢?
这个女孩子却有些不同。
她的确好奇,也的确问了很多问题,但在一刻钟后,却忽然站了起来:“我居然忘了他!”她眼里闪着光,像是一阵风刮了出去。
陆小凤有些好奇。
他一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男人,何况他已经喝够了酒,也吃了菜,正可以在这船上走一圈。所以,他跟了上去。
女孩子跑了出去,很快拿到了另外一份菜,端着它们敲响了另外一个船舱。
船舱就在隔壁,打开门的是一个少年人。
他的年纪很轻,黝黑的脸,却很英俊,甚至还有几分傲气,几分野性,黑的发蓝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却冰冷的像是一块冰:“拿走!”
他的声音很坚定。
女孩子却也很坚定:“是船长叫我送过来的,说是赔偿给你的,不要钱。”她用挺起胸,一只手掐着茶盘往里面压,一只手点了点一碗汤:“这牛肉还是我做的呢。”
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这是很好的牛肉,在这海上很难得的,你吃一点吧。”说着话,她的手指已经拾起一块牛肉,就要往他的嘴里塞去。
虽然陆小凤不认得这个少年,心里却已经知道遭了: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喜欢这种手段,而这个少年,像是这样的人。
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一整盘牛肉已经翻倒在女孩子的脸上。
牛肉是熟的,热腾腾的带着粘稠的汤汁,就像火山的岩浆,从脸翻滚到她高耸的胸脯,重新落在茶盘上。
女孩子大哭起来。
但少年只是抿着薄薄的嘴唇,往后退了一步,将舱门啪的一声关上。
陆小凤忽然想起老狐狸船长的话,姓岳的小子,难道这个少年,就是他说的那个人?
第二天,他就知道,那的确是老狐狸说的岳小子,甚至还知道了他的姓名。
岳洋,山岳的岳,海洋的洋。
很好的名字,就像是他很好的身手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面对一截横戳出木墙,寒芒闪闪的钢枪时,都能用两根指头夹住它的。
本来恨恨盯着他的女孩子,在那一刻的眼神也变了:哪怕那是个昨天将一碟牛肉盖在她脸上的男人,但谁不爱有本事的英雄人物呢?
陆小凤再问她的时候,她很快说出了名字,甚至还说出了一些事。
比如,这个岳洋据说不止一次被人暗杀。又比如,他与一个长着一张马脸的叫着胡生的人有仇,两人好像还动过手。
女孩子笑吟吟的,脸上有着惯熟的媚笑,眼睛却是亮闪闪的。
陆小凤的目光也有些亮闪闪,他看着刺破黑云的阳光,感受到一种懒洋洋的惬意。他已经算准了时间,也跟那个老狐狸船长商议了路程。从这里出发到扶桑,来回要十二天,可如果在东海玉沙岛上停下,再往飞仙岛去,只要三天。
而第二天,他就能到玉沙岛。
陆小凤有些遗憾,他想到了那座孤岛,想到了在孤岛上那些日子。
孤独有时候是一种享受。
就比如夜深人静的时候,陆小凤一个人坐在船舷上,看着辽阔的海洋,灿烂的星光,呜呜的风声吹动着大船,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他一个。
却很自在。
自在的时候,总会想到很多事,就像陆小凤,在这一刻想到了老狐狸一样的船长,擅长烟花手段的小女孩牛肉汤,以及那个岳洋。
尤其是岳洋。
他的衣着质地很好,剪裁很考究,手虽然长而有力,却绝没有做过粗事,气派很足,像是天生要指挥别人的人。这本该是个世家子,但他又太冷酷,太精明,像是知道了很多事,更像是要隐藏某些秘密。
陆小凤正想着,船忽然晃荡起来,连着风声也急促得呜呜作响起来。
这是……
陆小凤跳了起来,船却忽然一个趔趄,咸湿的海水扑上了甲板,无数细碎的泡沫呼啦啦涌向了船舱。
要遭!
陆小凤的脸色已经变了,他虽然脚底打滑,到底身手不凡,只是脚尖一点,身形就如同猿猴攀援,不过呼吸间,便落在船舱中。
还没等他站稳,暴雨连着翻涌的海水直冲了下来。他来不及多想,勉强借力窜入船舱,将门一间间拍开,连声呵斥:“海水进来了!”
他已是经历过一次海难,后面也曾听那个老狐狸船长提过,真要船翻了,必要早些逃开,才能不被卷到水里。若是能有一块木板,一些食水,那真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这些话,他也都叫嚷出来。
但暴风雨却比他想象的更可怕,更迅捷。他才拿着一块桌板,一牛皮袋的酒出来,迎面就是一座座山峰般压下来的海水。凄厉的呼啸声中,船身就像是落入一座巨大的熔炉,那些风暴像是巨大的铁锤,真一下一下敲打着,只要有一点破裂,海水就灌进去,浮起一层沸汤般的浮沫。
而人就在这些海水中横冲直撞。
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怎么也不能想象,一个人在这广袤的海水中翻涌浮动,是何等的可怕,又是可等的脆弱与卑微。只消一个浪打下来,人便能昏头转向,全然丧失任何的信心和主意。
陆小凤紧紧抓着木板,手指已然发白,翻涌间忽然看见了老狐狸船长。
他眼里已是绝望,手中也只是抓着一条凳子,看到陆小凤的时候,他却忽然睁大了眼睛,陡然道:“佛像……”
话还没说完,一个浪打了过来,他竟就像是一颗弹丸,忽得被抛了出去,落入茫茫的海水中,竟连一点影子也看不见了。
陆小凤伸手去抓,却一把捞起了一只手。
他忽然看见了岳洋。
岳洋竟没有半点慌乱,脸上依旧是冰块一样的冷漠,话里却忽然道:“看来你的运道实在不好。”
陆小凤苦笑一声,将他的手也搭在木板上:“这时候,谁的运道又能说一句好呢。”
岳洋没有说话,因为这时候船的主桅已倒了下来。
无数巨浪高高耸立起来,又重重拍了下来,将那一艘大船拍得粉碎,而陆小凤眼前一黑,早已什么也看不见。
他已经落入沉沉的海水中。
咕噜噜的水声在耳畔响起,压过那些呜呜作响的凄厉风声,渐渐化为幽冷而死寂。
他眼前却是越来越黑,黑得发沉的海水。
陆小凤闭上了双眼,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那翻涌的海水平静下来。
他知道,一切都将过去,就像从前。
等他再度从海水中浮上来,那急促的暴风雨依旧盘桓着,但船只已经大体沉了下去,一块块碎裂的船般胡乱洒落在大海上。
但陆小凤并没有伸手去寻那些船板,因为他获得了更好的东西,一尊一丈高的佛像,恰巧是仙佛中块头最大的弥陀佛,倒卧在海面,就像是条小船上,迎面冲他撞了过来。
这是一个安稳可靠的东西。
陆小凤感到一种欣喜,他巡视着海面,指望着能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不管是老狐狸,还是岳洋,亦或者是那个牛肉汤,但他只找到了一只闪闪发亮的夜壶,看到的只有一只只木鱼与几个佛像。
其他的人或者事物,仿佛都已消失。
直到第二天,他看到了一座岛,一座仙境一样的岛。
咳咳,感觉好久没写了,今天看了看,居然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这个月一定要把这本完结……
然后开本轻松的,感觉无限流也有点麻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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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被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