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幽幽的深夜,三两盏鬼火一样的灯笼,小道士惨白的脸,铁青的唇,一切都像是真的,一切也都像是假的。
谁也不知道,高涛、海奇阔、杜铁心他们,怎么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忽然死去。
悄无声的,就像是被掐住喉咙的挂上悬梁的死人。
叶孤星也没想到,木道人做得那么急那么快:“带我们去看一看!”
小道士似乎有些犹豫,但也很快分出一人引路,另外两人依旧急急忙忙奔向高级执事的院落,前去禀报这一件事。
陆小凤他们快步掠过弯曲的道路,饶过一处小假山石,到了一处铁壁铁锁的房舍。
粗大的铁链软弱无力得垂挂着,早已打开的铁锁委顿在地,里面只有一点灯火,闪烁着幽幽的冷光。
小道士指了指,脸色依旧惨白:“他们都在里面。”
叶孤星、陆小凤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这一处似乎可以成为天底下最坚固的房舍,那里摆设齐全,甚至颇为干净,只是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
他们摊手摊脚,早已没了声息,浑身上下没有多少鲜血流出,只有铁青的脸,昭示出一个可能。
叶孤星附身凑近了些,些许腐臭味连着有些熟悉的药材味扑入鼻中,脑中顿时闪过一个毒素的信息。
下毒本是最古早的杀人方法。
它一向很隐秘,也很有效。
哪怕木道人已经死去,有些东西也照常发挥了它的作用。
陆小凤道:“他们本不该去死。”
花满楼道:“没有人该去死,但他们的死,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薛冰冷冷道:“恐怕没有出乎叶大侠的意料吧。”她似乎因为红鞋子的大姐公孙兰,已经对叶孤星产生了一种敌意。
叶孤星并没有看薛冰,他的手指在几个人身上点过,确定是一种毒素后,就站起身:“这是一种剧毒,应该是取自偏远苗疆,中原武林想来少见。死亡五个时辰,他们的尸身就将化为一摊血水,而他们已经死亡一个时辰左右了。”
武林江湖,毒药与暗器齐名,却比暗器更凶险,也更多变。
陆小凤没有说话。
木道人是武当名宿,太上长老,门下弟子才俊不少,当年叶凌风能为他牺牲,现今石鹤被算计刺伤仍旧竭尽心力,那么再来一个叶凌风或者石鹤,也并不是多为难为的事。
叶孤星也不在意眼前这些场景。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圣人。所以,一些恶徒死在他眼前,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生命本就宝贵,所以一个恶徒死去,唤来日后少一些杀戮与血腥,本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可惜,陆小凤与花满楼并不这么想,甚至武当派,也不这么想,他们甚至还派出人,前去拦阻柳青青与龙猛飞狮。
柳青青本就没有去处,但龙猛飞狮一口回绝。
因为他想要吃肉,大快大块的鲜肉,而不是武当派那些精致的素斋。
可惜他并不知道,吃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尤其像他这样,大块大块的吃肉,总要付出很多的金钱。
但,这一次,他付出了更多代价。
锅中的滚水正咕噜噜冒着气泡,带来肉类特有的一点腥气,也带来浓郁的咸香。
龙猛飞狮坐在桌子边,正在吃肉。
一个大木勺满满的盛了一勺,足足一海碗的肉,颤颤巍巍冒着滚烫的热气,他也不怕烫,吃得很快,一勺肉几乎只在三个呼吸间,就已经滚到肚子里。
一勺接着一勺,六七斤肉已经下了肚,龙猛飞狮仿佛才心满意足了一些,手中的动作慢了半拍。这本是很平常的事,可惜在半刻钟后,他的手抖动了起来。
他的脸色有些变了,人站了起来,但潜伏在肠胃里的毒,忽然就攻入他的心。
他倒了下去,脸色发黑,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这本就是武当山脚下的一个客栈,甚至还是武当派的产业,所以陆小凤很快知道了这件事。
薛冰已然坐不住,她要马上去幽灵山庄。
叶孤星竟不理会,仿佛他先前没有说过杀人偿命的话,他正在挑拣药材:石雁真人在石室之战后,重伤的身体需要更仔细的调理。为此,他甚至还留下了花满楼。
陆小凤的心更往下沉去。
快马加鞭未下鞍,但翻山越岭,穿林而入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漆黑的焦土。
就像一块黑色的斑点,突兀的出现在绿色的森林。
薛冰的脸色已经变了:“大姐,大姐她……”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陆小凤叹道:“或许她已经离开了。”
薛冰没有相信。
公孙大娘固然是剑术超绝,易容下毒也是一绝,但木道人那样的人,如果真的要做什么,未必不能控制住她。更何况不管是唐门,或者是叶孤星,都早已开出不错的悬赏金额。
她松开了陆小凤的手:“我要去联络红鞋子的姐妹。”
又一个离开的人。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蹲下了身。
他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只是要确认死状与毒药。
“陆大侠,”引路人似乎有些惴惴的:“我们该回去了。”
夜晚的森林,绝对是人最不想要挑战的地方,陆小凤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拉着薛冰,离开了这座几乎差点埋葬他的森林。他早已经猜到,木道人不会留下痕迹,这座藏在山谷中的山庄,本就难逃销毁。
可惜,有些东西再也没法消失。
比如陆小凤的笑容,也比如他笑容里的疲倦与憔悴。
叶孤星看着他,忽然道:“你已经累了。”
陆小凤道:“我的确累了。”
叶孤星道:“所以你该去找一个地方,静静的过一段日子,埋葬那些爱恨情仇,恩怨秘密。”
陆小凤的笑容里终于多了一点真诚。
一个人,在疲倦与凄凉中,能够遇到一个真正的朋友,说出一句真诚的劝说,本就是一件难得的事。而陆小凤向来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也预备照着叶孤星的话去做。
他甚至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多做什么,就像一阵风,忽然啊刮了进来,又忽然刮了出去。
叶孤星的话却在身后传来:“九月,我会请花满楼到飞仙岛小住,并帮他取下纱布,恢复一部分的视力。”
陆小凤的脚步顿了一顿,然后他仰起头,看着光明的东方,挺起胸膛,再次大步走了出去。
花满楼道:“你何必提我的事情?”
叶孤星道:“这本就是一件大事,一件他想要参与的大事。”
花满楼道:“我却不愿意让他奔波。”
“所以你是花满楼。”叶孤星缓缓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最后一味药材放下,用素净的竹皮纸包裹妥当:“我却是叶孤星。”
花满楼看着他,忽然微笑起来:这句话,本也没有说错。
人的名,树的影,都是极要紧的事。
何况,人的名,有时候能价值成千上万两的金银。
中原镖局的名声,本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人也原意礼让三分。所以,就算是太平王府,也有委托他们的时候。
只是,如果是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那便不是一家中原镖局所能吃得下的镖物了。
索性还有另外十二家镖局,他们共同处理,凑准了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江湖好汉,共同行这一单数额巨大的镖。
经太行,出潼关,山川崎岖的时候,居然都很顺利。但在太行山下一个小镇上,这一百零三个江湖好汉,连同那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一夜之间全部神秘失踪。
中原十三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江湖中七八十往上的知名之士荣辱声名,在这一刻都系在了一根丝线上。丝线很纤细,似乎风吹一吹就会断掉。
就像这最多不能超过十五日的期限。
但崔诚依旧昏迷着。
他是这一百零三个江湖好汉中,唯一一个得以生还的人。
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十三家镖局却一刻也不敢停,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组织了一支紧急号召的搜索队,由中原大侠熊天健、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为首,将方圆十公里再三搜索。
也是在这一次搜索中,他们找到了崔诚。
但那时候的崔诚,已经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幸好随队二来的名医叶星士在检查后,保证只要安心静养,他就能让崔诚恢复清醒。
但除了崔诚,其他的线索却一点也没有留下,仿佛那一百零二个好汉,与那整整十五两车的珠玉财宝,都是被一阵风缀走了,地上连一点脚印,一点车辙印子都没有。
他们只能等着崔诚醒来。
幸好崔诚似乎恢复的很快。
十二连环坞的第三寨程寨主说:“他昨天晚上已醒过一次,还喝了半碗参汤,解了一次手,等我们替他换过药后,他才睡着的。”
而鹰眼老七的如夫人萧红珠说:“他解出的粪便中已没有血丝,今天早上已经能开口要水喝,还看着我笑了笑。”
他们都是得到鹰眼老七信任的人,所以才能接近崔诚。
而崔诚在鹰眼老七的密室中。
这一间密室,四面都是整块的花岗石,横平竖直砌成,唯一的出口,又要经过五道防守严密的铁栅门。而铁栅门外,不但又人换班防守,还有名匠铸造的大铁锁。
太平王世子进入这间密室的时候,都忍不住点头:“你说得不错,这地方实在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等他们通过这五道铁栅,进入秘室后,才发现崔诚已经死了!
而萧红珠和程中也已死了!
他们身上没有伤痕,没有一点血痕,也没有中毒后乌黑发青的症状,只是直挺挺倒在地上,尸身早已冰凉僵硬。
叶星士在检查后做出了判断:他们死了至少有一个半时辰,是被一柄极锋利极薄的快刀杀死的,一刀致命!
这似乎是一件奇事。
因为防守密室的人,跟随鹰眼老七已经十年以上,都是他的心腹死士,而他们也指天发誓,在这两个时辰中,除了萧红珠与程中,没有第三个人出入过。
一班防守有三十六个人,这三十六个人绝不可能串通起来说一个谎话。
太平王世子冷笑着:“照这么说,除非他是个隐形的人!”
鹰眼老七没有说话,他显得憔悴,悲伤的憔悴,疲倦的憔悴,在这一刻,他似乎失去了活力,变得苍老了许多。
因为他想不通凶手是怎么进去的,更知道,这三千五百万两标如果找不到,他们就得负责赔偿。
哪怕倾家荡产!
幸好太平王世子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他开出了一个条件:四十天内把珠宝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