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雁忽然道：“叶孤鸿，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句话，打破了寂静。
叶孤鸿也似怔住。
他看向脸色苍白的叶雪，又看向面色铁青，血流不止的木道人，终究道：“我想要带她们来，劝说师父收回成命。”
叶雪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她低声道：“表哥，他，他真的是……”
她似乎仍旧不能相信，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叶孤鸿道：“他的确是你的父亲。”
“但，但影子说，他杀了我的母亲！”叶雪的手开始颤抖：“影子有母亲的亲笔信，也有她的首饰……而且，我记得，记得她说的话……”
陆小凤道：“影子就是叶凌风，他与沈三娘成婚，本是李代桃僵，替师父做的牺牲，但日久生情……”
他没有再说下去。
叶灵似乎也听懂了这一切，她看向老刀把子，忽然眼里也似闪过冰冷的光。
石雁咳嗽了一声，似乎更苍老了。
武当派隐瞒这件事，已经很久了，久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可在这时候，一切又重新放上台面。而他，也不得不做一些挽救：“师叔，孤鸿资质出众，剑术卓绝，心性也不错，本就可以作为掌教候选人，只是他是俗家弟子……但他的传人，必定能名列继承人之内。”
木道人冷笑了一声。
他松开手，叶雪的剑落在了石室中：“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他看向了西门吹雪。
陆小凤伸出手，用力扒下了面具，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一种危机。
西门吹雪道：“什么事？”
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
木道人道：“我忍耐了很多年，但现在，我想知道，我的剑究竟利不利！”
西门吹雪看向他的伤口。
木道人笑道：“西门庄主应该见过受伤的野兽。”他的目光有些幽冷，掠过了陆小凤，落在了叶孤星的身上：“可惜叶城主并不在这里。”
西门吹雪从石阶上慢慢走下来。
木道人也笑着，从石阶上走下来。
陆小凤看着他们，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在所有人避退的时候，他这一步，走得却很快，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叶孤星道：“你要做什么？”
陆小凤没有说话。
他有一种奇异的预感：西门吹雪或许会被击败。而他，绝不愿意，让西门吹雪死在这里。
叶孤星看着他，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神色：“这是一场比斗，一场谁也没有办法阻止的比斗。木道人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西门吹雪也绝不肯让任何人插手。”
陆小凤的停顿在那里，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阻止了。
花满楼走到他的身边，也叹了一口气：“或许我们都不该来这里，见证这一场比斗。”
他已经有所预料。
陆小凤没有再说话，他跟着所有人一起，退出一圈空地。
西门吹雪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比斗，这样的敌人，就像当初紫禁之巅那一场比斗。
烛火被石门外的漏进的风吹得微微摇动。
光影微动，更亮，更璀璨的光华骤然而生，像是闪电，又像是一朵花，一朵璀璨的，天底下最明亮的水晶堆砌出的花。
灿烂，夺目。
剑锋在跳跃着，就像被风吹得微微摇曳的花瓣，剑芒在吞吐着，就像蜂蝶缠绕中颤颤巍巍的花蕊。但世间的花，绝没有这样璀璨，这样凌冽的寒意。
就在这一明一暗之间，两人的剑，已经变化了七十二次，快得如同两人只是刺出一剑。可在下一瞬，两把剑忽得慢了下来，剑尖微微颤动着，似乎能勾勒出无数奇妙的弧度。
在场众人，无不眼界出众，更有一干剑术高手，也是因此，几乎人人都在屏气凝神：他们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西门吹雪与木道人的剑，才真正走向分毫之间，立见生死之时。
每一次剑锋毫米的移动，都是一招奇妙的变化。
而变化，应对着变化。
是故，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
两柄剑，两个人，足可衍生出无数精妙绝伦的剑招。
这样的盛况，上一次还是紫禁之巅，他们本以为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比斗，已是百年难得一遇，谁知道，在短短一年后，又有一场绝不逊色的比斗，在这幽暗昏黄的石室里暴发。
可惜，比斗总有输赢胜负。
而在这一刻，木道人的剑似乎迟滞了片刻。他身上的血渍已然洇出一大片深痕，他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就像看不到，下一瞬就会刺入他胸膛的剑。
冰冷的剑锋，如同冰冷的风，从前到后贯入。
木道人轻轻叹息了一声，似乎是满足，又似乎是惋惜，他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叶雪一眼，就闭上了双眼，重重地落在地上。
浅浅的一层灰尘，被震动得浮起，灯光下深红的血液正流淌出来。
西门吹雪看着地上的木道人，再一次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寂寞：一位值得尊重的敌人已经死去。
他提起剑，轻轻吹去上面嫣红的鲜血，如同吹落一片雪花。
叶孤鸿冲了过来，与西门吹雪擦肩而过时，他的脚步停顿了片刻，然后再度迈步，跪在了木道人身前。
叶灵跟在他身后，走到了叶雪身边。
两姐妹看着倒下的木道人，都没有说话。
陆小凤却忽然感到一种萧索的悲凉，一种凄凉的恐惧，所以他望向了一个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龙猛飞狮。
他早已站在众人身前，脸色却很难看，似乎眼前发生的事，对他而言十分匪夷所思。
陆小凤叹道：“在酒楼的时候，你说能杀了西门吹雪的人，是木道人？”
龙猛飞狮看向他。
叶孤星冷冷道：“因为他是将军，当然知道木道人深藏不露，剑术修为足可匹敌，而内功修为更在西门庄主之上。”
巴山小顾的脸色忽然变了：“什么将军？”
陆小凤道：“看来你告诉了他我们的秘密。”
“因为你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巴山小顾沉沉吐出一口气：“师叔，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龙猛飞狮冷笑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龙猛飞狮？”
他似乎很有把握，因为他的秘密，在木道人死去后，也已经消失在人世间。
寂静中，西门吹雪忽然转身就走。
他在今天已经杀了一个人，一个剑术卓绝的敌人，所以他不愿再逗留。哪怕这里有他本想要再一次试一试的两根指头。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而陆小凤似乎也有些颓丧，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木道人已经死去，他又失去了一个本以为的朋友，甚至因此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恐惧。
“我不想再看到一个死人。”陆小凤道：“所以，你走吧。”
所有人都没有拦阻，他们看向龙猛飞狮，就像看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里面甚至包括巴山小顾。
龙猛飞狮想要笑，可在这一刻，却笑不出来。
他的脚步很重，重得似乎有些抬不起来，但他依旧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叶孤鸿看着离去的两人，转过头看向了石雁真人：“掌教师叔，弟子想要为师父收殓尸身。”
石雁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他是武当的太上长老。”
在这一刻，他还是希望能保全木道人的声名。
铁肩低低唱了一声佛号：“贵派派内之事，贫僧不合张口，来日再行吊唁。”
这一句话，似乎说动了所有人。
王十袋、高行空、水上飞、巴山小顾、鹰眼老七都跟着走了出去，走出这间充满血腥与隐秘的石室，走向深沉的黑夜。
陆小凤似乎有些踟蹰，看向了柳青青：“你要去哪里？”
柳青青冷冷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她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薛冰冷笑了一声，伸出手拧住了陆小凤。而花满楼似乎察觉到了这个动作，忽然微微一笑：“我们也走吧。”
叶孤星点了点头，在走到叶孤鸿身前时，忽然道：“有什么需要叶家出面的事，你就送一封信。”他的目光略过叶孤鸿，看向了叶雪与叶灵。
叶孤鸿点了点头。
石雁垂头一礼，谢过了众人。
夜色似乎更深了，在太阳升起之前，这样的黑暗似乎浓稠得无法消退。
但它终究会褪下。
就像那间幽暗的幽灵山庄，生人勿进，但没有真正死去的幽灵，也终究还想要踏足阳世。
陆小凤走在春日浓密的草丛中，忽然道：“我在幽灵山庄见到了公孙大娘。”
叶孤星道：“我本就知道，她没有死。”
陆小凤道：“她托我一件事。”
叶孤星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她想重新变成一个活人。”
叶孤星冷冷道：“她本就是一个活人。”
薛冰道：“你还是不肯放过大姐。”
“当年她也没有放过别人。”叶孤星道：“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愿意听这样的话。可他也同样知道，这样的道理，本也是天底下最公平的道理。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但今天，我实在不想再听到另外一个人死去的事情了。”
叶孤星淡淡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去找其他人。”
陆小凤的脚步停了下来。
花满楼面上也有些惊讶，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叶孤星道：“一个出谋已久的计划，既然已经开始，就一定会好好收尾。”
陆小凤的背脊似乎有些弯了下去，就像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又像必须去做太多他原本不想去做的事：“木道人他还做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叶孤星冷冷道：“像他那样的人，连守口如瓶的梅真人、石雁真人都不愿相信，何况是那些本该死去的幽灵！”
薛冰已经听懂，所以她看向了陆小凤：“大姐她在哪里？”
陆小凤沉沉吐出一口气：“她在幽灵山庄。”
“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花满楼道：“幽灵山庄还有什么人？”
“我不知道。”陆小凤道：“但我现在想要先去看另外几个人。”
“什么人？”薛冰有些焦躁：“我要通知姐妹们，一去去幽灵山庄！”
陆小凤看向远处：“当然是’管家婆‘他们。”他的声音有些冰冷。
薛冰忽然不说话了。
叶孤星与花满楼往前走着，脚步没有快，也没有慢，因为他们已经远远地看到几个小道士，提着灯跑了过来。
陆小凤浑身冰凉：“你们要去哪里？”
小道士脸上都是惊恐之色，嚷嚷着：“都死了！都死了！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