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今天带着这把剑。”
蛇王的手指落在身边放着的一柄剑上。
那是一柄非常细窄，非常光亮的剑，用上等的缅铁千锤百炼打造而成，既柔软，又坚韧，本是他的成名武器‘灵蛇剑’。
而这把剑，据陆小凤所知，他已经有十年没有拿出来了——谁也想不到，它居然还能这么光亮。
现在，他拿出这把剑，或许是因为看到复仇的希望，也或许，只是因为这十年的病痛，让他终于忍受不住，宁可抛开一切，想要把这一切都结束！
蛇王没有说话，但他痛苦的神色，却在一点点收敛。
他这样的男人，本不肯露出那样的神色，尤其这里了还有一个薛冰！
但这时候，薛冰却忽得往前一步，道：“你怎么找到她的行踪的？像她那样的女人，绝对不会轻易暴露行踪。”
蛇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有三千个兄弟，他们或许武功平平，却遍布在这一座城池最阴暗最卑微的地方。很多东西，只有那样的人，才能看得到！”
陆小凤道：“你查到她的行踪了？”
蛇王淡淡道：“我摸到了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
蛇王道：“她这两天有可能会去怡情阁，或者是西园。”
“欧阳情早已消失。”叶孤星淡淡道：“我们在怡情阁坐了一日，只能确认了她是红鞋子的一员。”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江重威说，江轻霞的确在之前住在王府，也的确能拿到钥匙。”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一件事情，仿佛太顺利了。”
“那你就错了！”外头忽然响起金九龄的声音。
他推开房门，行色匆匆，脸上是毋庸置疑的凝重。
陆小凤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薛冰站起身，一双大眼睛似乎急切：“出了什么事？”
金九龄道：“今天传来两则消息，绣花大盗再一次出手了。”
在场众人都神色微变。
陆小凤追问道：“她做了什么？”
金九龄叹了一口气：“这三天她做下两桩大案，一件是安郡王的库房，失去了历年收藏的六十五卷画卷。一件是鸿远镖局保的镖，内里有十二卷武术宗卷，据说有一卷就是当年妖妃江玉燕所习嫁衣神功的残卷。”
他的声音顿了顿，慢慢加了一句话：“案卷所写，与先前绣花大盗所作所为，一模一样。随案卷还送来了一块缎子，盖在安郡王府中的总管脸上。”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一块绣着黑色牡丹的大红缎子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叶孤星伸出手，轻轻摩挲了片刻，淡淡道：“跟先前的那一块缎子，一模一样。”
陆小凤、花满楼、薛冰都一一看过这块缎子，金九龄才继续道：“但这一件事情，我却有些疑虑。”
陆小凤道：“他作案的速度慢了。”
叶孤星冷冷道：“他先前接连做下大案，必定需要一些隐秘的消息。这些消息，本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所以他坐下数十件大案，忽然消失无踪，本是情理中的事情。”
花满楼道：“但不过二十日，他又开始作案，且作案的频率慢了许多。”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心里有些喟叹：“我总以为，这样的人并不多。”
金九龄道：“这样的人本就不多，只是一路人，总归会走到一处！”
薛冰冷冷道：“你们觉得绣花大盗并不只是一个人？”
金九龄的目光落在薛冰身上，忽得微微一笑：“倘若薛姑娘另有指教，我等自然静听教诲。”
薛冰道：“我如果是绣花大盗，一定会很高兴，忽然出现这么一件事——起码这时候，有些人会想要南下去看一看，不是吗？”
陆小凤露出深思的神色，金九龄道：“我们本没有找到绣花大盗。”
薛冰冷笑道：“那是你，却不是我们！”
金九龄看向陆小凤：“你们追查到了什么线索？”
陆小凤道：“我找到了蛇王。”
金九龄脸上忽然露出有些郑重的神色：“看来他的确是你的好朋友，原意为你尽心尽力，不然这种隐秘的事情，不会那么容易查得到。”
陆小凤没有说话，蛇王的仇，他既然已经知道，也原意为他去做，就不必再提。
薛冰却露出一点不服气的神色，她看了看金九龄，又看向陆小凤，仿佛下那个药说些什么，但很快就忍了下来。
她是个很聪敏的女人，一个聪敏的女人，岂能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但金九龄本就是公门里有数的神探，号称近三百年内的第一高手，经历的大小案子数不胜数，哪里能看不出来。
所以，他很快又张开了口：“蛇王虽然有三千市井好汉，也能打听出很多隐秘的消息，但是，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要官面上的人去查，才能确定——我那一帮兄弟，听说这件事，都想出一把力气。”
陆小凤道：“他只说了两个地方。”
金九龄问道：“什么地方？”
“怡情阁，西园！”
怡情阁早已人去楼空，也唯独只有西园。
西园在城西，是一个很大的花园，盛夏的时候，满是花木的芬芳，以及不停歇的蝉鸣鸟鸣之声。
在黄昏的时候，花丛间，树荫下，一处处亭台楼阁上，一盏又一盏的灯光，如同点点繁星，闪耀在期间。晚风吹来一阵阵的酒香，以及几声调笑呢喃声。
一轮新月渐渐升起来，挂在树梢上。那一株红木棉，本是两株，因为合拢成一株，如同情人拥抱在一处，成了这一处园子最有名的一株花木。
只要是情人，谁不愿意在这样一株连理树下，静静依偎在一起呢？
薛冰的脸又红了起来，她看着陆小凤，眼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温柔。但陆小凤只是静静看着园中那些女客，尤其是她们脚下的鞋子。
这个时候，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泥塑木雕的呆和尚，一点也看不出风流两个字。
所以薛冰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有一点点锐利起来。
在新月离了树梢，越来越高的时候，她忍不住探出身，就要狠狠往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陆小凤伸出两根指头，夹起一大块冬笋片，递到了她的嘴边。
喀嚓一声。
薛冰的脸气得发白，陆小凤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因为他看见一个老太婆从树荫下面走出来。
青色的衣服满是补丁，满脸的皱纹仿佛一张揉皱了的绵纸，哪怕再撑平，也都皱巴巴的。
这的确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婆，尤其，她还那么伛偻着，颤颤巍巍着。
她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竹篮子，盖着厚厚的棉布，口里依旧叫着：“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新鲜栗子，十文钱一斤！”
陆小凤拉着薛冰，走了过去。
他本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但这时候看向这个老太婆，他的心却很平静：“老婆婆，你过来，我买两斤。”
老婆婆点了点头，弯着腰慢慢走过来，提着的篮子微微颤了颤，忽然往前面跌了下去。
薛冰轻轻叫了一声。
陆小凤的手伸了过去。
篮子高高得抛起来，无数圆滚滚的热栗子，带着香气洒下，两柄寒光凛凛的短剑骤然而出。
但比这些更快的，却是恍如一轮圆月斩下的剑光。
彩缎翻飞，那两柄短剑如同一对银蝶，在霜雪般的皓腕间弹跳飞扬，滴溜溜得随着叶孤星的剑，贴着翻卷而上。
叶孤星轻轻哼了一声。
他或许没有发现，但这一刻，他的眼睛几乎与叶孤城一般，冰冷锐利，犹如深夜里最亮的两颗寒星。
而他的剑法，也比旧年添了几分凌冽。
霜雪一般的剑，在一瞬间已经已然刺出二十一剑。
彩缎寸寸而断，一柄短剑几乎中间斩断。
公孙兰白皙的手握住两柄短剑，一只手已然淋淋流下许多鲜血，她站在那里，身形挺直，一阵晚风吹过来，蓬乱的银发陡然落下，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陡然滑了下来。
陆小凤道：“公孙大娘！”
公孙兰冷冷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叶孤星道：“你在飞仙岛杀了人。”
公孙兰道：“所以你要给那些废人报仇？”
她冷冷得讥笑，那张老婆婆的脸，更加扭曲起来：“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陆小凤走了出来：“你就是绣花大盗？”
公孙兰道：“如果我不是，你们就能放过我？”
花满楼、金九龄，以及一帮捕快从四周围了上来。他们盯着里面沾着的公孙兰，眼里似乎都能冒出火光来。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有些事，做了总是要还的。”
这时候，忽然有柔婉的歌声响起：“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歌声柔媚，充满一种两情相悦的缠绵之意。
公孙兰仿佛听出了什么，她忽然伸出手，将自己脸上的易容一把扯下，露出一张美到不可思议的脸庞。
所有人的呼吸，几乎都是一重。
她微微笑了笑，一双顾盼生辉的双眼，落在薛冰的身上：“八妹，你还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