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拿着剑，追袭千里，从南海而至京城，心怀杀机的叶孤星。
而他并不想要看到薛冰死去。
所以，他伸出手，拿走了薛冰手里的酒杯。
金九龄却忽得道：“薛姑娘，何必与他见识，快请坐。”
薛冰的目光闪了闪，坐在陆小凤的身边，伸出手就拿走了他的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盯着他：“你喝醉了吗？”
陆小凤道：“我只在该醉的时候醉。”
薛冰道：“那你怎么忘记答应我的事？”
陆小凤道：“我竟不记得自己答应了你什么事！”
薛冰狠狠瞪了他一眼，竟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谁都不知道，陆小凤曾答应过什么，连他自己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出房门。
金九龄道：“薛姑娘，也穿红鞋子？”
薛冰冷冷道：“难道有一个红鞋子，天下的女人都不能穿红鞋子了？”
她伸出脚，大红的缎面，彩绣辉煌，一对绣眼鸟灵动非常，显然是神针薛夫人的手笔。
金九龄道：“只是职责所限，还望薛姑娘见谅。”
薛冰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陆小凤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起身将房门合拢，回头与金九龄道：“怎么样？”
金九龄笑道：“起码她没有咬我一口。”
陆小凤打了个寒颤，倒了一杯酒：“不提这个，咱们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他却已经醉了，甚至唱起了歌：“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反反复复，只这一句，可音调荒腔走板，每一次竟都有些不同。
金九龄还罢了，花满楼与叶孤星却都是雅善音律的人，实在忍不住，只得将陆小凤安置了，又与金九龄辞别，各自歇息。
第二日，平南王府的戴总管上门，送上两份名单：“这一份是除却王府的人外，近一个月往来王府之人的名单。而这一份，是我择出来的要紧人物。”
平南王府权势赫赫，门庭若市，有的是人奉承，第一份名单饶是只单列了有名有姓的人物，也足有二三百人。而第二份名单，多是江湖人士，且根据紧要之处，按此排列，也有五十人。
里面自然有江轻霞，更有金九龄。
戴总管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满脸是笑得与金九龄供一拱手：“这单子原是大王吩咐的，而蒋总管又是掌管钥匙的人，自然比旁人要紧些。所以，这名单列有金捕头。当然，这只是一份名单，还请金捕头恕罪。”
金九龄道：“戴总管多礼了，这本是应有之意。再说，我与江重威本就是常喝酒的朋友，如果没有我的名字，反倒是戴总管你处事轻忽了。”
戴总管脸上的笑容更深，却没有多待，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辞别而去：平南王府的总管，本来就是一个很繁忙的工作。
陆小凤看他远去，不由道：“这位戴总管，竟也是个人物。”
金九龄道：“他本是江重威的下属，平南王府出身，虽武功平平，前程却也不可限量。”
花满楼摩挲着名单，感受到那微微凸起的质感，记下了所有的人名。
而叶孤星淡淡道：“今日，我要去怡情阁。”
金九龄道：“恐怕你会扑个空，不管红鞋子能不能做下那样的大案，她们的心机手段绝对不弱于任何人。”
叶孤星没有说话，比起别人，他更相信自己。
金九龄眼里掠过一丝冷光，没有再说话。
花满楼道：“陆小凤，你要去哪里？”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我昨天答应了薛冰，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她根本没去过的地方。”
陆小凤站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脚踩着泥泞，身边站着薛冰。
她皱着鼻子，看着这窄窄的巷子，两边阴暗的铺子，以及那些缩头缩脑进进出出的人——他们好像见不得人一样，遮掩着面目，伛偻着身体，却走得极快。
薛冰不由道：“这种地方，居然也有好吃的？”
她说着，眼珠子转动，伸手拧住陆小凤的衣袖：“昨天你让我演一场戏，说好了要带我吃好东西的。要是东西不好吃，我可是不认的！”
话还没说完，一阵无法形容的奇妙香气，随风飘了过来。她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鲜香的味道，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陆小凤施施然道：“这当然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他带着薛冰，踏着泥泞，从巷头走到巷子底，停在一家很小的店铺前。
这铺子门口摆着一个大炉子，里面一大锅东西炖得咕噜噜，冒着热腾腾的白汽。那种美妙的香气，就一阵阵扑过来，浓香得使人想要吞下舌头。
薛冰往里面看了一眼，又缩了缩脚——里面实在太脏了，地面不用说，从墙壁到桌椅都是一片黑黝黝。
陆小凤拉着她走了进去。
才坐下来，伙计已经抓着大铁勺，从锅里勺了两大碗肉羹一样的东西，端给他们。
肉羹腾腾冒着热气，又香又浓，粉粉的十分好看。
陆小凤递了个汤匙过去：“趁热吃，这东西一冷味道就不好了。”
薛冰吃了两口，味道鲜美细滑，忍不住又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小凤道：“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
陆小凤道：“既然好吃，你就多吃点。少问！”他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并向伙计做出一个很奇怪的手势。
那伙计本来一副懒洋洋爱答不理的样子，看到这个手势，他的面色立刻变了，忽然就露出一副笑脸：“大佬有舍吩咐？”
陆小凤也换了一副腔调，跟着他一搭一合说了一阵话，那伙计就迟疑着转过身，从后面一扇窄门走了出去。
薛冰忍不住问道：“你们叽叽咕咕的，说的是什么话？”
陆小凤道：“我请他替我找一个人。”
“这种地方？找什么人？”
陆小凤道：“蛇王！”
薛冰有些惊讶：“蛇王？蛇王又是什么人？我怎么没听过。”
蛇王坐在大大的院子里。
往常这院子里会有赌钱的大汉，一笼一笼的毒蛇猫狗，来来往往的逃犯小偷打手。
可今天，这个院子被打扫得一干二净，难得露出靛青的青石板，粉白的墙。如果不是空荡荡的连一株花草也没有，这里俨然是一处城中富户的房舍了。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冷清过！”
蛇王靠在软塌上，伸出了两双皮包骨头的手，苍白的脸上皱纹一点点绽开：“因为，我知道你要过来找——你既然记得我这个废人，我当然要迎一迎。尤其，你还带了这么美的一个姑娘来！”
薛冰的脸又红了，她望了陆小凤一眼，嫣然一笑：“我姓薛，叫薛冰。”
陆小凤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却忽得道：“我早就想要来看你，但是，这一次并不是特地来看你的。只怕，这一件事，你也知道了。”
他知道，蛇王虽然与自己是朋友，但一个朋友登门，他本不会这样相待。
蛇王看着他：“如果你跟我一样，有一个仇人，就不会问这样的话！”
陆小凤沉默下来，很久后，他才缓缓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往事。”
“你没有。”
陆小凤道：“但我不问，只是因为我已经知道。”
蛇王的脸色立刻变了：“你知道？”
陆小凤道：“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要逃避一件很痛苦的事，就绝不会来做蛇王。只不过，我今天才知道，那件事居然跟红鞋子有关系！”
蛇王的脸色更苍白，仿佛连眉毛眼睛都失去了颜色：“你们果然在找红鞋子！”
薛冰忽然道：“你跟红鞋子有什么仇？”
蛇王脸上的肉抽搐了两下，那张苍白的脸，仿佛是痛苦，又仿佛是仇恨，咬着牙吐出三个字：“公孙兰！”
薛冰道：“公孙兰是谁？”
陆小凤淡淡道：“她是红鞋子里的大姐，金九龄说，她还有几个名字，或许你也听过——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
薛冰抬起头：“我听说过两三个，却没想到，她们是一个人！”
蛇王喉头哽咽，声音嘶哑：“她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她的心肠比蛇蝎还要毒辣，她的手段比魔鬼更加可怖，也须她本就是一条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道：“所以你看到了这一次机会，想要不顾一切，去将这件事结束？”
蛇王神情痛苦，浑身都在颤抖，可他那一双眼睛，却仿佛闪着光。
那是仇恨的光。
薛冰看着他，忍不住往前一步。
但陆小凤已然挡在她的身前，伸手扶住了蛇王的肩：“你知道她的行踪？她究竟在哪里？”
蛇王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陆小凤道：“叶孤星曾经千里奔袭，想要杀了公孙兰。不管绣花大盗是不是公孙兰，他都不会放过她！”
蛇王缓缓吐出一口气，颤抖的身体忽然平静下来：“你没有看过我的妻子，不知道她是个多么温柔善良的女人。也没有看过我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是多么聪明可爱，不知道他们才五六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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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设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