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平静的面庞,忽然掠过一丝异样:“他果然这么说?”
叶孤星道:“我原也不能体会那样的心境。”
叶孤城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道:“你所练剑法,本不是无情道,何必与之比较?”
但是,你却也是走这一道的人。
叶孤星心中近乎叹息一般想着,忽然也觉得有些孤寂。
有些事情,哪怕是叶孤城,他也不能倾诉,只能一个人默默前行。那么,对于叶孤城而言,自己在某些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存在?
就在这时,叶孤城淡淡道:“但他的确学剑有成,技未必臻至巅峰,道却已然得其三味。”
叶孤星道:“我想,你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叶孤城似乎有些惊讶,他端详着自己的弟弟,仿佛在确认什么,最终化为一点喟叹:“对于一个剑客而言,高贵的敌人,原比高贵的朋友,更为重要。”
叶孤星早已想到这一点,他淡淡道:“但是,一个高贵的敌人,未必不能成为高贵的朋友。”
叶孤城沉默了片刻,忽得道:“或许的确如此。”
这样的话,在叶孤城口中说出,已然代表了一些软化的态度。
所以,叶孤星微微笑了起来。
而在第二天,南王世子收拾行装,就此离岛而去后,他的心情更好了一些。
直到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飞仙岛一船货物,被盗走了。
被一个穿着紫红棉袄,满脸胡子,绣着花的男人所盗。而随船的三十人,也都被那绣花针戳破双眼,成为了瞎子。
如果不是惯走水道,驾驭船只的好手,大洋茫茫,连性命也不能保全。
幸而,叶孤星即刻命人驾船送来,又着紧分派学徒,花费十余日,终于保证了调理二三年,这些人可以不成为全然的瞎子。
只是,驾船行舟这一途,再不复可能了。
妥善安置了这些人,叶孤星驾船北上,既是赴先前花满楼所说苦瓜大师的素斋,也是有意调查这一桩劫案。
他相信,这一桩劫案,是另一场重要事件的开端。
哪怕系统还没有提示。
但这样的劫案,在这短短半个月多的时间里,已然发生了三四十十件。桩桩件件,都是堪比飞仙岛一船货物,连带一月银钱流水所得的巨额。
华一帆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等等,只单单这半个月所得,几乎就能积累出王侯一般的家底根基。
但,这样的劫案,依旧源源不断的发生。
叶孤星相信,这样的大案,陆小凤一定会卷入其中。毕竟,苦瓜大师的素斋,已然近在眼前,而他,又正是如今第一名捕金九龄的师兄。
他停在了江南,住在花满楼的小楼中,五日后,便赶到了少林寺。
沐浴熏香,静坐等候,直到暮色苍茫,远处传来清越的晚钟声,花满楼方走出房间,轻轻扣了扣叶孤星的房门。
几乎就在同时,叶孤星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晚风吹过竹林,窸窣作响,送来清凉的草木清香,七月的暑气,仿佛就此一空。
古松居士与木道人站在院中,抚着胡须正说着话,见两人结伴而来,便含笑道:“花公子。”
花满楼微笑着道:“两位前辈在此相候,实在不敢当。”
说完,他偏过头,示意道:“这是飞仙岛的叶二公子,叶孤星。”
又与叶孤星介绍:“这位是武当派的长老木道人,这位是黄山古松居士。”
武当的木道人,本是当今天下武功臻至巅峰的人物,更难得内外兼修,其内功、轻功、剑法都极出众。
叶孤星自然知道他,甚至还有他的画像。
至于旁边的古松居士,消息却着实不多。武功出身,早已无人能知,如今只以黄山隐士自居,以收集古董字画,并常与木道人结伴出游两件为名。
但据叶孤星所见,这位古松居士,恐怕武功也不会太差。
哪怕木道人素以风尘游戏,不拘于俗著称,但龙岂与蛇居?在这样的武林中,极少有知交好友,在武功上相差太多。
心里想着,叶孤星神色自若,略略一礼。
木道人笑了:“旧年我就可惜,白云城主竟不肯久履凡尘,匆匆一现便飘然物外。如今再见叶公子,倒让我恍惚想起旧年一些事了。”
叶孤星拱手道:“不敢当。”
古松居士不由笑了:“显见着一个是江湖名宿,一个是江湖后起之秀,倒与我们不同。”
木道人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白云城主。”
古松居士笑道:“我本以为,这应该是我说的话。”
一行人,一行说,一行已然到了禅房。
禅房素色的竹帘低垂,一阵阵扑鼻的香气,透过空气扑面而来,使人垂涎欲滴。
古松居士忍不住道:“苦瓜大师的素席,果然天下无双。”
木道人弹了弹自己身上难得整洁的衣衫,笑着道:“他自己就常说,他的素菜,恐怕就是菩萨闻到,都会行动的。”
古松居士笑道:“看来菜已上桌,我们还等什么?”
他们说笑着,掀起竹帘走了进去,却又怔住。
因为,这一席素菜非但已然上了桌,而且早有一个人坐在那里,正开怀大吃。
而这个人,既没有熏香,也没有沐浴,甚至身上都是泥,热腾腾散发出汗臭气。
可这样的人,苦瓜大师非但没有赶他出去,居然还替他夹菜,仿佛生怕他吃得不够畅快。
木道人叹了一口气:“这和尚偏心。”
他自然有说这话的理。
他素来不修边幅,为了苦瓜大师的素斋,也脱了那一件破道袍,而换上一件干净整洁的蓝布衫,为此甚至有点不自在。
古松居士点一点头:“他请的事我们,却让别人先吃了。”
苦瓜大师大笑起来。
他生得慈眉善目,笑起来的时候,更像一个弥勒佛,可说出的话,却有些不讨喜:“因为遇见了这个人,我就没法子了。”
木道人笑了:“我不怪你,这人上次偷喝了我两坛子五十年陈的女儿红,我却做不来什么,只能干瞪眼!”
花满楼与叶孤星也都笑了。
这个人,当然只能是陆小凤。
他夹走最后一块素火腿,一口吃下,才放下筷子,朝几人笑了笑:“你们尽管骂你们的,我吃我的。你们骂得痛快,我也能吃个痛快。”
木道人大笑坐了下来,举筷就吃了三块素鸭子。
花满楼等也都入席坐下。
古松居士固然也举起筷箸,花满楼与叶孤星却没有动筷,只看着陆小凤。
花满楼道:“你平时本不太臭的,可今天闻起来,怎么变得像是一条刚从烂泥里捞出来的狗?”
陆小凤道:“因为我已经有十天没洗澡了。”
花满楼有些吃惊:“几天?”
陆小凤道:“十天。”
叶孤星淡淡道:“恐怕不仅仅只是没洗澡。”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忙着还债,一个混蛋的赌债。”
花满楼与叶孤星忽然都不说话了。
能让陆小凤打赌的混蛋,这世间实在不多,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司空摘星。
而他们两人能打的赌,从来不落俗套,十分骨骼精奇。
但他们不问,陆小凤反倒有些痒痒起来:“你们怎么不问我是什么赌债?”
花满楼笑着道:“你跟他打的赌,从来不少。这次怎么输了?”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说出一番事来。
原来他跟司空摘星比赛翻跟斗,上次赢了,所以这一次他也答应了。却没料到司空摘星早有准备,一个小时翻了六百八十个跟斗,赢了比赛,而他这输了六百八十条蚯蚓,并且必须在十天内挖出来。
花满楼笑了:“难怪你自己看起来也像是一条蚯蚓了。”
木道人忍不住大笑:“你真的替他挖了六百八十条蚯蚓?”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说起挖蚯蚓的苦楚。
几个人一时大笑。
陆小凤却眼珠子一转,忽得与木道人道:“你是不是也想跟我赌一赌?”
“赌什么?”
“赌酒。”
木道人笑了:“我不上你这个当。”
两人说笑一般换着打赌的东西,换来换去,却谁都不肯赌自己不精通的。
说到最后,苦瓜大师忽得插了一句,近来江湖风头最胜的人,早已换了人。
陆小凤挑了挑眉,前有大金鹏王一事,后有自己在西北闹了一场,怎么才短短两三个月,自己倒成了前浪。
难道近来江湖又有什么风波?
陆小凤随口猜测,苦瓜大师等人一一否定,最终却归总成一个人。
一个拿着绣花针的男人。
这个男人非但绣了近百个瞎子,并绣走了不下于一个王侯的浮财。
陆小凤皱了皱眉。
尤其等他知道了那些瞎子里,有四五个认识的人,比如常漫天、华一帆,又比如江重威。
陆小凤有些动容:“平南王府的江重威?”
叶孤星冷冷道:“江重威的武功虽只一流,但平南王府的护卫却却非等闲之处。”
陆小凤转头看向他,心中忽得一动:“难道飞仙岛也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