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叫青云客寨,黄石小镇上最好的客寨,人不多,这里只是个小镇子。
林熠烛叫了壶茶,要了几个招牌菜,慢条斯理地用起饭来。
他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裳,腰间挂了一柄剑、一块玉。
剑安放在乌黑的鞘里,那剑鞘也是玄铁一样的深黑色,小二为他上菜时还被晃了下眼,明知此人是江湖中人,还是没忍住看了好几眼。
那玉更是白润,烛火不算亮堂的光线下也跟着发光似的,刻了字的一面朝着外面,不知是何人雕刻而成,入玉三分磅礴大气,自由一番潇洒豪迈之意。
和这剑客的容貌气质倒是不太匹配。
他看起来年轻,人和玉一般温润,那刻上的字却太逍遥倜傥,西域凛冽风沙雕琢而成的刻印怎么被中原的剑客带在身上?
林熠烛不追求口腹之欲,吃了七分饱便停下,慢慢饮茶。
茶也是普通的茶,和山上楼内种的或尘世子弟送来的完全不能相比,当然了,这里只是个小镇,林熠烛并不强求什么。
门口揽客的小二低低惊叫一声,林熠烛无声望去,同行三人撞入了他的眼里。
其中一人像个文弱书生,带着笑放了一锭银子在身旁的桌上,道:“店家行个方便。”
他不说要做什么,只是一马当先上楼去,另外两个男子紧随其后。
这里是江湖人住的客寨,江湖事自然繁多,譬如他们来之前,这里所有的客人都在讨论“四条眉毛”陆小凤。
林熠烛事不关己地收回目光,继续饮茶。
他此次出门只为一件事。
参加小辈的婚礼。
恰巧和他做了隔着不知道多少辈姻亲的同门李大郎先行一步,林熠烛并未和他同行,他已许久没下山,这次可以慢慢行路,好好看看这个已经天翻地覆的江湖。
也顺便找找失落的太乙令,不过那已经丢失了近三十年,只是随缘,不用强求。
三人的背影没入楼上,其中最为矮小的一个又打道离开,客人们的眼睛在他的大胡子上掠过,大堂里顷刻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交谈,都在谈那三个人。
貌若夜叉身形可怖的“玉面郎君”,书生般斯文有理的“断肠剑客”,黑瘦矮小蓄着大胡子的“千里独行”。
林熠烛放下茶盏,在桌上留了饭钱,剑鞘和玉佩轻轻相撞,发出一声轻盈的脆响。
这些人他一个也没听过,也不在意,到了他这个地步,很难有东西让他的心里泛起波澜了。
忽然,晚风里飘来一阵悠扬的乐声,林熠烛顿住,摩挲着剑柄。
三十年前他未曾下山,倒是为擅长乐理的同门整理过那次出山收来的谱子。
这曲子里夹杂着异国曲调,又和江南的曲柔和在一起,动听极了,谱曲的人一定下了大功夫。
花瓣飘飘洋洋,像是被牵引着由窗口引入室内,林熠烛抬头望去,一身着五彩衣的小姑娘坐在瓦片上,见到他看过来还露出尖尖的牙笑。
……
凤凰非梧桐不栖,看来有人得在花瓣上走。
林熠烛也对她温和一笑。
虽是为了吃喜酒才下山,但良辰吉日未到,他打算先去找同门……们。在这路上,他又想去陆放翁住过的屋子里走一遭,那诗人也曾是他挚交,二人曾在那处饮酒行文,消遣苦夏。
只是现在物是人非,他还要发拜帖,得了那处主人霍休的应允,才能好好回味好友题诗,回味过去时光。
着红袍的人纵马掠过,后有人牵着猎犬穷追不舍,他慢悠悠走着,又有人娇俏地喊住他。
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坐在马车外边,在五色缤纷的花朵里朝他喊话:“剑客,你到哪去?”
林熠烛微笑:“去拜访霍休霍首富。”
那姑娘噗嗤笑了,马车晃悠悠远走,还听得见她的声音,“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首富,我听说江南才是富庶之地。”
林熠烛点了点剑柄,笑而不语。
怎么宝马香车还要带着这么多的鲜花。
可惜林熠烛来得不巧,霍休的屋子已一片狼藉,放翁题字的墙壁也被砸得稀巴烂。
他正巧撞见了红袍侠客与那小姑娘斗嘴,居然真信了小姑娘说自己二十岁的捉弄言语。
林熠烛笑了笑,向霍休讨要那墙的碎屑,用一坛好酒换走了题有放翁二字的那块。
小姑娘和红袍侠客提了花满楼,那是林熠烛在一同门的信里看见的,他有点在意,正巧红袍侠客也在意林熠烛用来交换的引信。
“你是如何从顾三页那讨来醉酒仙的?”陆小凤已经决定跟着上车去找花满楼了,见那剑客望着自己,没忍住问道。
林熠烛疑惑道:“你可是在说顾顼颐?”
陆小凤笑:“可不就是顾三页吗,据说他可以让人任意写满三张纸的宝物,就没有他找不来的。”
林熠烛笑:“倒是厉害。”也不知道具体所想,又回答了陆小凤的问题。
“算是旧识。”
陆小凤感慨道:“我和三页也是旧识,从未见他对我这么慷慨过。”
林熠烛笑而不语,先是告罪了一句,“在下林熠烛,方才不是故意偷听,烦请谅解。”
又接着问道:“只是想问二位,花公子可是已离开了百花楼?”
上官雪儿瞧着他,又看到了腰间那块玉,似乎认出了什么,道:”你是那位华神医的同门?”
林熠烛笑:“他是我师弟。”
上官雪儿的眼睛灵动地转了一圈,进了马车和丹凤公主商量一阵,又探出头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华神医也在花满楼身旁。”
林熠烛笑容不变,“叨扰了。”
……
有林熠烛同行,丹凤公主不好单叫陆小凤讲话,可剑客亦有用处,她只好由上官雪儿为他们讲解两句,听到马车外笑语阵阵。
林熠烛话不多,但有人找他聊天也会专心回应。
陆小凤又是个健谈的,加之上官雪儿年岁小小古灵精怪,三人的相处颇为愉快,陆小凤因着好友花满楼被人利用他那副好心肠给请走的对于这伙人的恼怒都消了不少。
陆小凤是个看重朋友的人。
他问起了林熠烛随行的原因,那位同在花满楼身边的华神医。
“你持剑,你的同门又被叫做神医,你们师门莫不是百花齐放各有所长?”
林熠烛道:“不过是师兄弟几人互相督促扶持罢了,等我见了师弟,恐怕还是要千恩万谢花公子的。”
陆小凤好奇道:“此话怎讲?”
林熠烛露出个无奈的微笑。
“师弟他怕是迷路至江南,花公子施以援手了罢,不然我要找他可还要费一番功夫。”
陆小凤道:“花满楼确实是个热心肠的,他平生最爱饮酒,若是有顾三页的酒仙醉在手,千恩万谢的人怕是要换一个了。”
林熠烛道:“是换成花公子还是换成陆公子,我不好说。”
听他这么一说,陆小凤轻咳一声,“这就是误会我了,花满楼乃我至交好友,我是要替他向你道谢的。”
林熠烛听罢觉得有趣,能这么自然地以好友为引,二人的关系确实非比寻常。
他又从怀里拿出两枚印了柒字的金元硬币,夹在指尖转了一圈,笑道:“猜正反,中了就送你。”
两个金灿灿的硬币瞬间吸引了陆小凤的注意,先前林熠烛也是用这个和霍休做交换的。
没人知道霍休的财富有多少,顾家也同样如此,他们实打实地把生意做到了天南地北,包括海的另一边,也包括陆的另一边。在重开海禁之后,顾家到底有多少钱已经不是能算出来的了,现在平民百姓亦或是达官贵人的生活,谁离得开顾家的货物?
陆小凤立马坐直了身子,“成交!”
上官雪儿眼睛也亮了,“我也想玩!”
陆小凤想要两坛好酒,一坛留着自己喝,另一坛送给花满楼,听到上官雪儿也想参与,忙不迭哄道:“我们谈酒呢,小姑娘可不能饮酒。”
他已经知晓了这姑娘的真实年龄,自然不会再把她当作是二十岁的女孩子。
“你可不要骗我!”上官雪儿瞪着他,“顾家的金元可不止能换酒,听说有一整本书让人挑呢。”
陆小凤带了点苦笑,“你怎么这么机灵。”
上官雪儿哼了一声,期待地看向林熠烛,更具体的是他指缝里的两个金币。
没有人会把顾家的金元剪掉用出去或换成和本体等价的金子银子,这种比铜板略大的实心小圆饼是顾家用来做人情买卖的。
真奇怪不是吗?
人情也能买卖?
你要知道,一个金元能换一坛三十年的顾家好酒,也能换一振顾家刀匠打造的绝世好剑,就算是顾家收藏的各种孤本或功法,也是能看一看的,要是想和顾家现任当家顾顼颐吃顿饭,也不是不行。
这都是明码标价的写在人家族内特用书目上的,要是有多个金元,再拿上顾家书,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会吃得可开心了。
这枚金元可比小圆饼本身等值的金子贵重多了。
当然,有人不耻,认为这亵渎了江湖豪杰们的义气,但有一点你得清楚,这金元存量稀疏,原本是人顾家人内部用的筹码,到了外面生活还是随大流用些金银银票之类。这个家族有种和其他家族势力相比极为古怪的习性,他们把孩子养在一起,老人养在一起,年轻人们是忙碌的工蜂,当家的就是女王蜂,统筹分配整个顾家的力量。
他们是一个整体,真正做到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只不过是金元流了出去,又不禁止外人用金元换顾家的资源,遂和人情交易挂了个小小的钩子,这些指责倒是无中生有了。
被欠了人情的人若是不肯要这金元,难道欠了人情的还能强迫不成,若真胁迫了,又怎么能说是义气呢。
林熠烛这东西有很多,顾顼颐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大袋子,说不想欠人人情可以用金元去换,很少有人不会同意,他背后的意思是顾家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人情买卖市场!
这就是现实了,很少有人能拒绝顾家的财力,就算是视金银如阿堵物的,也不会反感和顾家人交个朋友,江湖凶险,多一个朋友总是多一条路的。
现在林熠烛心情好,方才在客寨里听了一耳朵的陆小凤素有侠客之名,上官雪儿不过是个孩子,车里那位丹凤公主和她背后的人在他或顾顼颐面前,全都不足为惧,他把金元拿出来哄人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钻空子的人人年年有,哪一次得逞了?
看着心理年龄跳到同一个年纪的二人,林熠烛含笑点头,答应了让两个人全都参与。
陆小凤的绝技就是灵犀一指,有他那两根手指头在,这金元在他看来已是势在必得了。
顾三页的酒不好得,那人间富贵花又讲究,每次酒瘾犯了去蹭酒都只能随他一起用小巧精致的琉璃盏慢慢品,这喝酒有什么意思。
酒仙醉可是烈酒!要大碗大碗的喝才对!
林熠烛用拇指弹起金元,陆小凤与上官雪儿的目光随着他移动,他问道:“柒还是花?”
这金元一面印了柒,一面印了花,柒是顾顼颐在师门的齿序,花是顾家养的牡丹花。这也是为何常有人感慨顾顼颐是人间富贵花了,要林熠烛说,顾顼颐袖口的暗纹都是牡丹呢。
陆小凤一笑:“我猜是柒。”
上官雪儿不服输道:“我也是。”
他们都有武功功底在身,金元在空中滚了多少圈怕是一清二楚。
林熠烛知道他们都说对了,但他有办法让他们都失败。
不过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熠烛拿起盖住金元的手,柒的一面对着他们,仍旧是温和笑着的,“都答对了。”
不等他们争论这金元到底该归谁,林熠烛就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枚。
陆小凤翻来覆去地翻看着他未来的好酒,笑吟吟道:“虽不是两坛好酒,一坛也有美妙之处。”
上官雪儿没见过顾家那本兑换书,便看向林熠烛,问道:“你知道我可以换什么吗?”
林熠烛笑:“我又怎么知道呢,金元现在在你手里,我也没有想要求得的东西。”
上官雪儿道:“你难道是无欲无求的人不成?”拿了好处,她看过来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个潜在的圣人君子了。
“怎么会是无欲无求呢。”林熠烛失笑,“我已经拥有了我想拥有的所有东西了。”
“人想拥有的东西总是不尽其数,武功名望宝物权力地位美人豪宅,你莫不是在诓我,这些你都不想要?”
林熠烛生了一张英俊的脸,笑起来也是如沐春风,让人心生好感,可他的话是狂傲的、自信的。
“论武功,这天下除了我的师兄,还有谁能比得过我,至于名望宝物权力地位美人豪宅,都不是我所求之物。”
“我可不信。”上官雪儿高高挑起了眉毛,却是转而问道:“你师兄是什么人?”
林熠烛也不瞒她,道:“你可曾听说过点水剑?”
上官雪儿对江湖事不甚了解,只得把目光投向陆小凤。
“点水涟漪过,千里剑如虹。”陆小凤摸胡子的手停下了,连他这个走南闯北、见识广阔的浪子也没想到能在一个活人身上得到点水剑的消息,他还以为已经和独孤九剑一般失传了。
眼前的剑客看起来温润和气,但剑客的孤傲是藏不住的,从他温和的笑容里隐隐约约地飘出来,根本不像是会撒谎的样子。
他直起了身子,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好奇,“阁下是点水剑的传人?”
他好像是遇到了一块活化石,陆小凤琢磨着可以和好些朋友讲讲这一遭奇遇,西门吹雪就算了,这种顶尖的剑客要是见了面,会发生什么陆小凤不是很想知道。
“不。”林熠烛却否认了,“点水剑是我的师兄,我习的不是那一套。”
“我都没有听过。”上官雪儿眨巴着眼,从陆小凤的态度里看出了什么,“你师兄很厉害?”
林熠烛并不在意自信说出名号却不为人所知,世事变迁是最残忍的酷刑,现在过了那么多年,曾经和林中点水风头无两的独孤九剑又在哪里,还有人传承吗?他不知道残酷的现实是如何对待它们的。
一个好的剑客总会被人杀死的,若是被杀死之前没把剑谱好好的传下去,亦或是传人不解其意又没有自知之明,那样好的剑法就被埋没了。
但林熠烛只是说:“很厉害。”三个字,由他说出的三个字,就是这世上的极限了。
山下的人们是剑客,他们是剑修。
“有多厉害?”
“天底下最厉害的。”
他这样的人,说出这七个字却不让人觉得幼稚,人人都能看到他的骄傲。
“那……”上官雪儿微笑起来,看上去不怀好意,她狡黠地说出几个名字,当世最强的九位剑客,“紫衣侯、燕南天、薛衣人、谢晓峰、燕十三、木道人、独孤一鹤、叶孤城、西门吹雪比之如何?”
林熠烛不像寻常江湖人那般光是听见这些剑客的名字就好像隔空被剑气所慑,依旧笑道:“其他八人我未曾见过不好多加评判,但最后一位嘛……等我找到我师兄,若是瞧见了西门吹雪,那定是我师兄胜一筹。”
陆小凤怔住,坏了,这已经碰面或是在碰面的路上了。
上官雪儿不懂这有什么关联,却还是顺着话问道:“若没瞧见呢?”
“那就是我师兄胜过了西门吹雪多筹,他得留在比试的地方多加参悟。”
“你这人岂不是正话反话都说了?”上官雪儿笑话他,“还只向着你师兄。”
林熠烛也笑,“论剑,我师兄天下第一,其他人我没见过,但也不重要,到了师兄那个地步,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也。”
他慢悠悠地补充,“我就当个第二吧。”
陆小凤听他们两个孩子似的交流,笑着摇了摇头。
点水剑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传说了,那时陆小凤没有出生,天下也还乱着,这么想来,也许是曾经的点水剑客看天下已经安定清平,让他的孩子或学生替为入世了。
他那般自信,倒不好叫人多问一句了。
陆小凤又摸了下胡子,花满楼被骗走,西门吹雪遇到顶尖剑客,两者带来的焦虑叠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他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只有顾三页那里才有最好的酒,不然他随便找个顾家酒肆就把金元换成美酒好浇愁了。
粮吃完了自己产点,xp放出,中二病产物
切片们武力值不用担心,世界崩塌,本体补天道去了,天道不完整,所以现在修不了仙,只有切片们还有修士的能力在,但武侠内力这些还是可以普及的(试图解释)
小介绍:切片可能会增加,配角栏里现在写了十三个名字,是齿序
老大:李大郎,大师兄,点水剑,剑修(点水涟漪过,千里剑如虹,是写实bushi)
老二:林熠烛,林中剑,剑修
这俩要成亲家了,是谁要结婚很明显了吧(无cp,是他们壳子的同族后裔)
老四:神医,医修
老七:顾顼颐,商人,顾家当家,法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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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