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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见石原庄。
一辆低调的漆黑悍马越野车驶过弯弯的山道,在庄门前停下。
后座的年轻男人戴着墨镜,有着冰冷俊美的面容,眉眼精致,俊朗之中带着几分阴柔,狭长的眼睛看着窗外,白皙的皮肤宛如凝固的冬雪,令人想起轻薄朦胧的日式屏风,隐约透着肃杀的气息。
他的穿着相当考究,黑色的风衣边角熨烫得一丝不苟,平整克制,气度有着平安时期贵族般的古朴与沉稳。
“到了,少主。”
驾驶座的魁梧男人恭敬地替他拉开车门,年轻的男人缓慢地下车,当他的车门打开时,身着棉麻访问和服的老板娘就已经恭敬地站在门口迎接了,男人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到路边,远眺着山景。他身姿修颀,风衣带着山间朝夕的晨露,好像一路跋涉,肌肤接触到被绿荫遮掩的阳光,透着几乎透明的质感。
几个小时前,他两位手下的衣襟还混是血腥气,浓厚得以为被铁锈包裹了一圈,宛如雨夜屠夫,现在他们已经沐浴焚香,手腕处喷着优雅的阿蒂仙佛手柑香水,Ferragamo的手工定制皮鞋擦的锃亮,恍若出入高级宴会厅的名流。
“樱岛啊!”
两名黑衣男中的纤细眼镜男点着烟,透着山间密林的缝隙,看向远方的樱岛火山,露出怀念的神情,“那里的黑猪肉味道可有股松针的香味!海岸线漂亮得像玻璃上的水波纹。”
远处,散发着一股扑鼻的硫磺气味的浓烟,从山顶袅袅蒸腾而起。
不少人来鹿儿岛旅游,都是为了一窥这座海岸线上的活火山——樱岛。它坐落在城市最中央,北海围绕着,一年能够喷发数百次,当大规模的喷发发生时,整座城市都能够闻到硫磺的味道。
小钱形光子下榻的妙见石原庄,是九州最豪华列车九州七星的制定住宿旅馆,坐落在雾岛市妙见温泉乡的天降川旁,是十分静谧私密的住所,房间极少,需要提前很久预约,私服部那边说这次为了会见,提前一周就联系了数家温泉旅馆,安插侍从,开始安排可能的接待。
这并非是家族主动提出的,而是在日本境内,家族内产业能够接待来自八岐大家的指定,必须要怀揣着感恩与畏惧之心,俗话说失宠的狗,主人勾勾手指都要爬过来细致地舔。
夜叉嘟哝着会面地点太小,应该选在新澙白玉汤,再不济熊本黑川也行啊,可如果不是临时接了本部那群神经病出外勤,哪里需要讲究地在选这儿?离机场倒是近,他可是惦念着熊本旅馆前台的小妹可久了。
乌鸦则还念叨着小樽的冬日温泉,说当地人有传说:肌肤细腻的少女会在冒着蒸腾热气的温泉之中,如女妖一般地浮上来,当你以为真要对你做些什么时,她却露出微笑,陡然从不知道哪里拿出当地的特产开始推销。小樽似乎成了他的心魔了。
“等会儿我谈话的时候,你可以让他们给你做点吃的,我听说这里提供的餐食都是这附近的纯天然取材。”
男人没有戳穿下属们的心思,他的声音冷冽,低着头,下意识想从口袋里烟盒拨出一根柔和七星香烟。
那群本部来的人招摇着要去牛郎店开香槟,作派奢华行事夸张,让他焦头烂额,忍耐的神经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久违地紧绷。
然而,他修长的指节轻抵了一下,就轻微地折断了。接下来的会面如果带着一身烟味,就不好了。
夜叉见此,吹了个口哨:“少主,你还讲究这个啊!”
男人低眼,未置可否。倒不是他的教养令他顾虑淑女的感受,而是听老爹说,即将见面的那位并没有在八岐内部长大,被她的父母极度地溺爱着,估计骑自行车磨破了皮都要大动干戈,这种东京千金的嗅觉极度灵敏,在错综复杂的宴会上,连路过人身上香水的型号与产地都能闻出来,应当是不大乐意,容忍烟味这种细枝末节的。
“说起来,也太扯了,少主,您竟然有个从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
夜叉感慨,嗅闻着空气中的山林湿润气息,倚靠着车门,“我也不是意外这个,而是您竟然好言好语地答应下来了,按您的性格,不应该遗憾地说男人不被落花绊住脚步,然后以盯住本部专员的名义溜走吗?”
男人极轻微地扯了扯唇角,“万一我是真想成家了呢?”
乌鸦大跌眼镜,显然并不相信,“少主,您说这有点太吓人了,我们做这一行的,刀尖舔血,从上到下,谁也不知道谁明天会死,结婚了的累赘包袱,幸福又致命,不确定退隐江湖了,谁也别想娶妻成家。要说大家长给您安排女人我倒是信。可未婚妻,要么对方是个S级血统的人形母龙,要么…肯定是能够将家族势力拓宽到大西洋般的女帝式人物。前者全日本、乃至世界境内可根本都没听说过,后者……大家长是要给您找个小妈啊少主!”
男人挥了挥手,轻飘飘地瞥他一眼,似是冷笑:“谁知道呢……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多啊…老爹说,如果我不摆出得体的架势,把这次会面撑过去,就把我扒光衣服用五角星缚吊在东京塔上,叫来全家族的人跪着观赏我被藤编抽的样子,解下来以后,用内部路线直播,当面把我用金水化了,那种场面,我想想都胆寒啊……”
乌鸦颤了颤唇角,感觉夜风萧瑟,只是听着,自己就已经快站不稳了,“我错了,属下不应该妄议少主夫人,祝少主,一切恭安顺遂。”
他鞠躬,敬了个恭敬的礼,乌鸦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知道古代平安贵族应当怎么行礼赔罪,不然他一定会三叩九拜,跪伏着土下座,恭送少主离开的背影。
年轻的少主不再搭茬,他摘下墨镜,手插在风衣兜里,被老板娘恭谨地迎接内室。
这段路他走得很沉稳,不紧不慢,这是常年在薄如蝉翼的榻榻米之上,练习极细微的刀术才能够掌握的习惯,他已经习惯了接触木地板时,步履如清风,却不轻浮。
一路上,除了老板娘纤细的讲解声音,周围的侍从一言未发,他们早已被本家替换成了内部的专员,每一个都是精锐的杀手,只是看着地板,沉默得恍如雕塑。
这些人有着精巧控制呼吸的方法,在这样的大人物下榻时,能够做到静如檀香,然而他们的呼吸与心跳,仍然清楚地透到男人的感知中,像是裸露的生命线。
任何人在他的身前,就像是随时能够挥散的雨后薄雾,隐形忠诚地为他服务。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一切都轻描淡写且无关紧要,不值得他施舍一眼。他似乎是个好脾气的人,时而颔首,时而对老板娘的介绍应答两句。
穿过前厅与长长的走廊,站在内室之外,迎接男人的是他的助理。她在日本女孩中,也是罕见的纤瘦高挑,穿着修身的西服,屈膝跪在榻榻米上,用绳结扎起高高的马尾,干脆利落。
助理面朝着他,恭敬地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拨开内室的门,露出细碎阳光熹微的内景。
如果小钱形光子此刻见到开门的女孩,一定会露出疑惑的面容,在一开始入住时,这个女孩站在前台后,盘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和服上绣着清雅的兰花,说话时温和而简要。
而此刻,垂首的助理面对这个男人,就像一把收鞘的利剑,从包裹她身躯的合身西服中,渗透出几分作为武器的肃杀,克制又恭顺,全然失去了作为人的属性。
如扉页般徐徐拉开的推拉门,露出室内的景象。
全包落地窗外的绿色,潺潺清澈的溪流,一颗浓绿而硕大的椿树正垂在内室之外。
少女跪坐在榻榻米上,捧着茶盏,低着头吹着茶面上浮起地茶针,男人是从侧后方进来的,只看见她婉约的身躯,穿着一袭清月白色的宽松棉麻衣袍,光影照在她发肩膀上,宛如棉白屏风上朦胧的仕女图。
那头乌黑柔顺的发如瀑布般,就那样随意地被一根木簪绾在脑后,看似随意,却没有一根杂乱的碎发,眉眼柔和,骨相却带着些深邃的弧度,一双杏眼微微低垂着。男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符合家族审美的女人,婉约、清和,颔首,四肢纤细,透着大和抚子的典范。听说她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
然而家族内,美丽的女人如过江之鲫,她们典雅绰约,如果站在宣纸屏风前,甚至能够透出比之画还要美丽的意蕴。与她们相比,稚嫩的少女就像是一碟清粥小菜了。
但此刻窗外层叠的浓绿,实在是太过衬托她的绰约之色了。
那股青涩而朦胧的气质,从细碎的阳光中映射出来,几乎与山林融为一体,十分相宜,弯曲的衣领她露出一截洁白的后颈,几乎像失真的电影结局。
男人面无表情,丝毫不怀疑这一幕是刻意的巧合。有着美学强迫症的家族,估计早就已经给他计算好了最佳观赏角度。
他们对美丽女人的阅历,如鉴赏瓷器的考古学家,比女人还要了解如何表现女人的自然美,窗外树叶落下的角度随着风向变幻,衬托出少女萧瑟之中的单薄与静好。
身后的门扉合拢。
少女后知后觉地、迟疑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