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在山泉边,正以小刀把这两只山鸡清理干净,白蔓捡来枯枝,劈开生火。
“妙极……妙极……”
白蔓笑盈盈地望着丈夫,见他提来的两只鸡,瞧不出半分伤口,夸道:“古人杀鸡用牛刀,黄岛主杀鸡用弹指神通,好啊……好啊,咱们有肉吃了。”
两人自蜀中峨眉一出,转头至京城而去。再路过那山间茅屋之时,黄药师拿了些金银,谢过那老翁指点山路之义,又依他所言,在山中崎岖小路行走,确实比官道出蜀更快。
但山中人烟稀少,又无补给。白蔓自己吃些果子就饱了,只担忧黄药师光吃干粮不够。可巧这蜀中的动物,都如成了精一般,瞧也瞧不见,好不容易才寻见两只山鸡。
他听着妻子取笑,转头笑道:“古有屠狗英雄,今有杀鸡岛主,还有劈柴神女。黄夫人……倘若你师父得知,你用她教的掌法来劈柴,如此不肖,恐怕气得要命。”
白蔓才不上当,她笑嘻嘻地望着黄药师,嗔道:“我师父不会生我的气……倒是七公,倘若得知你下厨,他没福气享受,那真得活活气死……”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洪七公好吃如命,哈哈大笑。
“药师……我倒真有些想师父了……”白蔓顿了顿,“往常她们出去许久,可想回来也就回来了。”
黄药师将两只山鸡架好,洗干净手上污泥,坐在妻子身边。他搂着白蔓的肩,低声哄道:“蔓儿,不急……我们两同在一处,什么事都不急的。”
白蔓忽而一笑,靠在丈夫怀中,轻声问道:“黄岛主……我要审你: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们不回去?”
“若只有你师父他们,早些回去也好。我们在山上,在岛上,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只是……”
“只是什么?多了个阿宴,你就恼得很?”白蔓点点他的下巴,“你们两个加起来……少说也有五百岁了,怎么还是跟小孩子斗气一样啊?”
“谁叫她把你带坏了……我不喜欢她,难道错了?”
白蔓瞧他脸色陡然一沉,似是不高兴,心中暗暗发笑,心想:阿宴也不喜欢他,说他将我带坏了,这两人……想法倒是一样的。
“蔓儿,他那人……既不正经,又不老实。真瞧不出是四叔的徒弟,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黄药师想到林璇的性格,淡淡道:“我还以为她是林姨的徒弟。”
白蔓噗得一笑,柔声道:“你不喜欢她,我从来都不强要你如何的。就像你女儿那般……”说到黄蓉,白蔓脸上笑意转淡,叹道:“药师,我说的话,你女儿半分都听不进去。不过……她爱听便听,不爱听,也由着她了……”
黄药师将白蔓搂得更紧,低声笑道:“我就爱听娘子的话。”
她听得丈夫语气中有几分调笑之意,满脸晕红,依偎在他怀中。
一时之间,晚风轻拂,两人谁也不再作声。
过了良久,两人忽然闻到一阵焦臭,白蔓望去,“啊呦”一声,原是那两只山鸡都烧得焦了。她见黄药师拿了过来,山鸡外皮已焦得生了黑色,笑道:“黄岛主,好手艺啊……七公见着,怕是不会后悔了。”
“谁叫你不好……”
听着丈夫推卸责任,白蔓反问道:“我哪里不好了?”
黄药师切了一处烧焦的部位,连皮带肉放入口中,又将里面未焦的部分撕下,喂给白蔓。他笑道:“谁叫你提蒋长生,惹我生气了……”
白蔓咀嚼之后,从他手中抢过烧焦的鸡腿,又尝了一口,赞道:“阿宴在此,火候也未必如此恰好,更烧不出这样的美味。”
黄药师轻轻一笑,抢着将焦黑的部分切下,正要自己吃了,又见妻子要满眼不悦,要同自己争抢,即刻切下不甚焦黑的部分,让她先吃。
两人边吃边说,直到月上中天。白蔓渐渐困倦,在黄药师怀中沉沉睡去。黄药师知她这月余随自己奔袭,难得一场好觉,生怕惊醒了她,动也不动。不多时,闻着妻子身上的幽香,心神放松,也睡了过去。
京城之中,因为绣花大盗的案子,陆小凤不辞辛劳,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了金九龄的身上。他为那些被刺瞎的人讨回了公道,但再也找不回了薛冰,也找不到殷楚楚。
原先,陆小凤见到了公孙大娘,听她说起殷楚楚颇为熟稔,还以为她们非但认识,并且也会知道一些她的消息。可公孙大娘笑而不语,不肯承认她们有过往来。
他想或许是因为红鞋子,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们认识,但是又要装作不认识。
花满楼在平南王府小住了几日,出来之后便同叶家仆人一般,在合芳斋门口等着。叶家仆人是在等白蔓,他是在等黄药师,而且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那些被刺瞎之人,江湖上有名号的大夫都来瞧过了,皆是摇头不语。
花满楼自己瞧不见,也知道一个人瞧不见是多么痛苦的事。他知道黄药师能医自己的眼睛,用的也不是换眼之法,便在此处等候,希望能请这位先生来医治这些瞎眼之人。
二是为了殷楚楚,她失踪的这许多天,花满楼心中担忧之情毫无减缓。只盼她平安归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只有加倍疼惜她的份。
可正因她不在自己身边,许多陈年旧事,反而清清楚楚地显现在眼前。
在珠光宝气阁里,陆小凤曾说她往那池子中望了一眼。花满楼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一惊,连笑也笑不出了。
殷楚楚的性子……小的时候就很好,也很温柔良善,所以那一桩婚事,他没有不喜欢。
她最近几年,性子忽而大变……可花满楼心里总是觉得,这不是她……楚楚不是这样的。
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送命,不管不顾,由着这个人去死。
他心中隐隐有个感觉,自己的眼睛要麻烦黄先生,殷楚楚之事也要麻烦黄先生了。
合芳斋是一家字号很好的糕饼店,里面用的人全是万梅山庄的人,可没人能想得到这是西门吹雪的产业,陆小凤也想不到。
他对叶孤城提这件店铺,只因这是京城最好的糕饼店。花满楼曾同他说过,黄夫人爱吃零嘴。那来了京城,就必然会去合芳斋。
陆小凤在这间糕饼店的对面呆了几日,除了花满楼、海南叶家的人,还瞧见峨眉派的弟子。他们穿着和苏少英差不多的衣服,正是严人英和张英凤。后来,又多了平南王府的人和红鞋子的人。
他们全部在等白蔓。
黄药师和白蔓进京城那日,下了好大的雨。
夫妻两人打着伞,顺着指路之人,来到糕饼店前。瞧这四开门的店门上雕刻着极精致的花纹,招牌上写个斗大的三个字“合芳斋”。
白蔓闻见各种食物的香气,她笑道:“真是不枉冒雨而来。”话音才落,便听见陆小凤的呼喊,两人转头望去,那些也随之望来。
“轰隆”一声,雨势转大。忽然之间,有两人跳下了茶楼,他们的剑同时出鞘,冰冷锐利的剑锋出到极致,只求杀人,不求胜敌。
黄药师将妻子拉在身后藏好,一只手将这两把长剑夺下,双剑相击,齐齐一震,当啷一声,断为四截。一只手还了一掌“狂风急雨”,这本是“落英神剑掌”的精妙招数,又因掌法是黄药师从剑法中变化而得。他出掌凌厉如剑,这两人受此一击,如受剑刺穿心胸,已是心脉受损,难以医治,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白蔓打着伞,瞧见那剑柄上缠着一层柔丝,这是懂得用剑的人,才会使得法子,是为了好让手更容易使力,还能吸附掌心的汗渍。
“两位且慢……”
黄药师见陆小凤急奔而来,冷冷道:“我们夫妻同他们无冤无仇,上来就拔剑,难道还能留他们性命吗?”
那地下的两人咳了半天,其中一人恨恨地望着白蔓,大叫道:“我知道你不认得我,但我却认得你,我想找你,已不止一天了!”
白蔓正为丈夫擦干手上雨水,听这人之言,奇道:“你找我做什么?”
“黄夫人……他们是……峨眉弟子……”
白蔓哦了一声,问道:“你们是为孤独一鹤报仇的?”
雨势甚大,严人英隔着幕笠,瞧不见白蔓神色,但听她语气平淡,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咬牙道:“你杀了我师父……又害死苏师弟,门中上下弟子,没有一个不想将你捉回去,生祭先师的在天之灵!”
“苏……苏师弟……那是谁啊?”
陆小凤轻咳两声,“苏少英是西门吹雪所杀,同黄……同白姑娘无关。”
白蔓挽着丈夫的胳膊,对这两人道:“可是……你师妹……啊……是峨眉的孙掌门亲口说了,我同你们峨眉派的恩仇就此了结。”
孙秀青代任掌门,本是权宜之计。只因武功最高的张严两人,立志不报师仇不回师门,只得暂待。
黄药师废了霍天青的武功,他更受不得跗骨针之苦,能说的,不能说的……除了到底是谁告知他上官飞燕的真面目,其他的都说了。
孙秀青和石秀琴得知叶秀珠叛门之举,又是伤心又是绝望,得知独孤一鹤是先被霍天青消耗了内力,被下了毒,才死于非命。并非是比剑输于白蔓,羞愤自尽,当下好生歉疚。
那么恩怨之说,也就烟消云散了。
严人英和张英凤听她所说前因后果,微微一怔,进而气血翻涌,内力隐隐有走火入魔之态,竟晕了过去。
“哎……只是个叛门弟子,这就受不住了?”
陆小凤听她此言,微微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闭口不言。他心想:白姑娘说得轻松,叛门弟子……江湖之中师徒如父子,同门师兄师姐,便如自己亲生的兄弟姐妹一般。亲如手足之人背叛师门,害得师父枉死,谁能当做没发生过?
索性白蔓这回已和黄药师手挽手进去,倘若得知陆小凤心中所想,冷笑几声,得告诉他:这世上就是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陷害师兄,背叛师门,偷窃师父之物,害死师娘,谋害师妹,从不懊悔,更将一切罪责推给旁人,似是自己受逼迫一般。
两人从合芳斋中出来,雨势更大。花满楼打着伞站在外面,他身旁正是海南叶家之人。
“黄夫人,我家城主有请。”
“城主……不认识,不去。”
“黄夫人……我家叶城主是真心……”
白蔓将糕点全部放在丈夫怀中,听他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反哼了他一下,转身从其中一人身上反手夺剑。
她笔直刺出,袍袖翻飞,出剑奇快,在场众人,为她剑光笼罩之中的,竟不能躲。白蔓手腕一抖,并不取人性命,只在他们的咽喉处留下一处淡淡红丝,随后将剑插在合芳斋门前。
陆小凤紧紧地盯着她瞧,实在瞧不出她是怎么动手,只觉这剑太快太急,不似叶孤城,更不似西门吹雪。待见那剑上一滴水珠也没有,就那么插着,似是从前都是这样的,心中一惊。
外间风雨如此之急,却连风雨都来不及在剑上留下痕迹,这样快的剑………他从未见过。
他见那两人相携而去,忽而想起白蔓在万梅山庄之前所言。陆小凤在京城中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会使针用线的太监高手,后来得知那线不是在绣,是在拆,生气自己居然被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
可以黄夫人如此身手,她见过的恐怕自己比没见过得多的多。
陆小凤轻叹一声,想到殷楚楚依旧不知所踪,真不知该不该去问问皇宫里的朋友。
红鞋子的女人们瞧见如此一剑,也是心惊胆颤,不敢去追白蔓,自会去复命。
公孙大娘待她们回来,听她们说起白蔓剑法高超,觉得也没什么稀奇的。可听着三娘说,那位夫人声音娇软,婀娜而立,虽瞧不清容貌,也必定是一位绝色佳人,心中忽而升起了比较之心。
凡是女子听说哪一个女人美貌,若不亲眼见上一见,可比什么都难过,如果自己是美丽女人,那是更加非去看一看、比一比不可。
公孙大娘自负美貌,她穿霓裳使公孙剑舞时,自认天上的仙子也未有她美。
“好啊……晚上咱们瞧瞧去,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
欧阳倩瞧见过陆小凤那怔怔的神色,心中为公孙大娘担忧,低声道:“大姐,这人恐怕不好对付。”
公孙大娘轻嗯一声,看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无妨,正好姐妹们还缺点东西。她的耳朵、舌头、鼻子、手、脚都可以留下来,算作大家一起做的。”
“取她的命?恐怕她的丈夫先取你的性命。”
公孙大娘听着这声音,从椅子上起来,瞧见两位来客,吃吃笑道:“好啊……听说她丈夫对她很好,叫她先瞧着他死,那也不错。”
殷楚楚冷哼一声,忽而对这所谓的合作对象不抱期望了。
从前她做得都是现代世界的任务,忙着和男人谈恋爱,不知黄药师的名号,自然无畏无惧。现在这位前辈已告知了,晓得这男人是多么心狠手辣,冷酷严苛,想起自己往日大胆之处,暗暗害怕起来。
这人可不会遵纪守法,只会我行我素,她武功这样差,花满楼的武功也……这人能像那些男主一样的无条件保护她吗?
另外一位来客冷冷地望着公孙大娘,淡淡道:“我不管你做什么,但是倘若打草惊蛇,叫他们发现我的事。恐怕我们俩的交情还没到头,你的命和这一身的皮,就到头了……”
女人爱俏,越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越是如此,为了留住美貌,什么都肯干。
公孙大娘如今这三十余岁的容貌,全靠这人帮她维持。若是不得膏药,顷刻之间,便如九十老妇,丑陋不堪。何况她为了万全之策,还下了蛊虫,无人能解,自然也不怕她不听从命令。
她见这女人脸上恼怒之色转瞬惧无,又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打算再给她一些苦头吃,好叫这女人知道,狗只配听主人的话。
“楚楚,回去吧……”
“我回去做什么?”
“去见花满楼……”
殷楚楚啊了一大声,她才不想回去见那瞎子呢!又瞎又花,长得帅有钱怎么了?对我求而不得的帅哥多了去了……本来在古代,需要忍受三从四德已经很烦了,居然还有屈尊嫁这么一个垃圾玩意?
她踌躇良久,有心不应,但知道升级任务要互帮互助,自己没这位前辈厉害,最好是听她的话。可殷楚楚的心中,十分不忿,骂道:“他脏得要命啊……我想到他就恶心,怎么回去装□□他?”
“花满楼……”那来客顿了顿,“是个好人啊……”
“好人……好人怎么了?他不守男德……一个记住其他女人声音的好人啊?想想都恶心,谁知道他记得过多少人的声音?”
“他是个瞎子。”
“瞎子怎么了?瞎子就更应该对别的女人避嫌啊!”
那来客瞧了殷楚楚一眼,对她温柔一笑,“对,你说得对……去吧……忍一忍吧……很快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