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举办比武大会的消息迅速在小亚细亚的军营中传开,如乌拉诺斯所言,作为一种新的娱乐形式,要快速推动比武大会的普及度最好在一开始就吸引足够多的注意力,所以亚历山大需要在一开始就亲身参加,表现出对比武大会的热衷,从而给这种新兴的娱乐形式吸引受众。
亚历山大不置可否。
他对骑士比武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观感变化,少年时,他一度认为这样的游戏华而不实,只有他那个喜欢浮华的哥哥才会热衷于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知道这样的游戏确实有助于训练军队,他曾经的不甘和鄙夷不过是出于妒忌使然,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但现在亨利死了,他也死了,除非他能够活上一百多岁,否则他永远不会和那些他爱过也恨过的人再相见了。遗忘了那些思绪,他穿戴上护甲,走到了提前布置好的演武场,而他的对手也已经恭候良久,波尼亚斯戴着面罩,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只是从他纹丝不动的手腕和蓄势待发的体态中可以察觉到他正专注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比拼。
在巴西尔二世收养的战争孤儿中,波尼亚斯确实是其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一位,虽然和波尼亚斯了解不多,但亚历山大本能地觉得他一定会全力以赴,这是好事,他喜欢得来不易的胜利。互相致礼后,他开始全副身心地投入比赛,从波尼亚斯的视角,他看到亚历山大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正冷酷专注地注视着他,像狮子,这头狮子现在已经磨利了爪子。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木剑、圆盾,点到为止,一方被击中要害或缴械、压制超过三次呼吸即宣告失败。号令甫一落下,波尼亚斯便立刻后撤半步,用圆盾稳稳护住半身,他采取了最稳妥的防御姿态,绷紧全身的肌肉,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和波尼亚斯相比,亚历山大要显得更为从容一些,他并没有和波尼亚斯一样警惕地摆出防御姿态,而是原地踏了半步,观察片刻后,他手中的木剑迅疾刺出,如闪电般直取波尼亚斯左肩------速度之快,出招之狠,引得围观者一阵低呼。
只是波尼亚斯毕竟也是同龄人中最为出色的武士,察觉到亚历山大的攻势,他立刻抬盾格挡,艰难地挡住了这一击,而后他立刻受身滚地,拉开了和亚历山大的距离。“不够漂亮,但足够实用。”旁观的塞奥菲拉特评价道,他随即将注意力放在亚历山大身上,一击未成,他也没有丝毫气馁或松懈,而且继续坚持不懈地进攻,他的剑势沉重,不追求华丽的招式而只是执着于对手,即便看不清亚历山大的脸,他也能感受到他正执着且专注地攻击着他的对手,“我们的殿下也非常专注。”
“但他只是学会了其他孩子一开始就懂得的道理。”乌拉诺斯答道,但他也没有一味地否认亚历山大,而是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他,“不过,这也是个好的变化,即便是在‘比武大会’这样需要吸引注意的场合,他也没有因为想要争取注意做哪些多余的动作。”
“这是你要他参加比武大会的原因吗?为了验证一个八岁的孩子并不虚荣。”
“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们这一番对话的功夫,亚历山大和波尼亚斯已经鏖战数招,这个时候,波尼亚斯终于现出了一点颓势,脚下一个踉跄,顿时露出破绽,而亚历山大快准狠地抓住这个时机,一道势大力沉的劈砍落下,似乎就要结束战斗!
这一瞬间,就连乌拉诺斯和塞奥菲拉特都以为亚历山大即将获得胜利,但波尼亚斯仍在这一刻表现出惊人的顽强:他没有选择硬抗,而是猛然一个矮身旋步,将圆盾向上斜顶,堪堪挡下最致命的一击,借着旋身的惯性,他剑势一变,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疾刺向亚历山大的肋下!
亚历山大会输吗?
如果此前乌拉诺斯和塞奥菲拉特只将这场比武看做是一场消遣和观赏,那现在他们已经彻底投入其中,一眨不眨地紧盯局势变化,忐忑地期待着胜负。面对波尼亚斯突如其来的闪击,亚历山大似乎也有一瞬的惊讶,但这丝惊讶并没有阻碍他的共识,相反,波尼亚斯出乎意料的爆发反而令他的斗志更甚。
他没有躲避,波尼亚斯的木剑从他肋下穿过,而他很快扑到了波尼亚斯身上,粗野地、蛮横地和他扭打在一起,波尼亚斯仍在全力挣扎,甚至策划反击,但在亚历山大先发制人的优势下,他的挣扎确实渐渐颓靡下去,直到被亚历山大锁住喉咙。
“你赢了,亚历山大。”许久之后,乌拉诺斯才宣布了结果,身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亚历山大从地上爬起来,而波尼亚斯还在原地喘着气,不知是不是力有不逮。
波尼亚斯的头还有些晕,在先前那股气性散去后,四肢的疲惫和刺痛便席卷上来,加上挫败,他一时也不想关注外界的环境,而是只想先歇一会儿,但就是这个时候,他的视野内出现一只手:“起来。”亚历山大说。
他已经摘下了面罩,表情有几分不耐,但他确实朝他伸出了手,这令波尼亚斯本就复杂的心情更见酸涩。“谢谢。”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亚历山大听到身旁的波尼亚斯对他说,他点了点头,权当回应,也没有把波尼亚斯的道谢放在心上,但就在他已经忘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后,他又听见波尼亚斯问,“我现在有资格了吗?”
亚历山大一愣,不太明白波尼亚斯说的是什么意思,而波尼亚斯很快又补充道:“您说过,您只需要我作为您的对手,提醒您不因为傲慢和自负再次面临灭顶之灾,那现在呢,您认为我有这样的资格了吗?”
原来是那天他在浴池里说的话。将近一年过去,亚历山大其实已经遗忘了那件事,但波尼亚斯这一提醒,他又想起了那一天的场景,包括他在对他说这番话时想到的人和因他而生的复杂心境,他原本以为那应该是他早已遗忘的事情。他心情有些烦躁,但身旁波尼亚斯的目光仍令他如鲠在喉,他忽然觉得那样的目光很熟悉,在他自己身上。
在贯穿他整个童年的打压和叱骂中,在他曾经用尽力气想要得到认可的少年时光中,他不会忘记第一次他让他正视他的场景,他被迫屈辱地投降并乞求宽恕,他却一反常态地温和,当时他因此受宠若惊,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有讨妈妈开心以外的价值,再后来,他无法忽视他,无法苛待他,他再不甘也只能用尽全力地咒骂他,他在生命的尽头后悔反抗自己的父亲,但再度直面那曾经将他刺得鲜血淋漓的情感时,他仍能对那混杂的畅快的感同身受:一切的根源都在他想要得到认可而不得,那他曾经渴望的情感如今得到了吗,还是再也没有可能得到?
“你一直有这样的资格。”他慢悠悠地说,在全场的瞩目和欢呼声中,他看向波尼亚斯,他们的目光中现在只有彼此,“这样的资格不是我赏赐给你的,是你自己争取而来的,在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时,你自己认可了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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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骑士比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