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有雨,夜空里也看不见几颗星星。只有一轮月亮高高挂着,遗憾的是唯独缺了那么点儿,并非圆满。
文俊辉站在武馆门口,看了眼店内的时钟显示时间在19点05分。门口来接孩子的家长络绎不绝,可他远远扫了好几眼,也找到那个芊芊身影。
最后的最后,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对面的马路上汽车呼啸着驶过,黄白的车灯像夜晚的眼睛,审视着过路的每一位夜行者。
明天又是周一。
文俊辉垂眸看向鞋底有些离合的运动鞋,弯腰伸手将侧边沾上的泥巴尽数扣掉。
他仍没做好要回学校的准备。毕竟那里对他来说,就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年长的人会关上铁大门,派人看守每个出口,他要在最角落的位置上连续忍受五天,每天7小时的冷眼和无视。
那些落在身上的复杂眼神如同扎出血的针,密密麻麻又钻心的疼。
那人说她会处理好一切。她要怎么去处理呢?是和学校老师谈判?还是去办公室一通哭闹大发脾气?这两者似乎是文俊辉在办公室罚站时最多见的。
远处的汽车长鸣音把男孩的思绪拉回,这时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道渐进渐强、不同寻常的脚步声。无章的步伐只一听便知那人有多慌乱。
文俊辉兴奋地抬头看去,那人正是温冥司。
他的身体不受控地向着对方走去,脚步也越来越快,生怕对方为自己多跑一步而喘不上气。
“抱歉,工作那边出了点儿问题,解决完才发现没赶上准点来接你。下次我一定注意。”
“没事。”文俊辉轻声回应,语调里掺杂着一丝连他也没意识到的愉悦。
温冥司看着走在身侧的孩子,想到下午那位师傅说起的文俊辉看着比同龄人瘦小太多,而训练本身强度又大,最重要的是营养不能掉队。
她得回去当厨子了。温冥司一脸坚毅。
之前饿着自己就算了,现在怎么也不能饿着文俊辉。
“晚上想吃什么?”
“我都能吃。”
只有文俊辉知道,他纠结着一小会儿还是略去了“不管你做什么”这六个字。
他怕他难控的试探成为冒犯她的麻烦。
“好。那就全看我发挥!”
身后的小卖部里播放着每日一更的新闻大事件,清晰的播音腔成为夏夜的背景音。
人们拿着蒲扇坐在竹椅上驱虫乘凉。你一句我一句,大到宇宙变换,小到锅碗瓢盆。
还有人在纠结煮饭的米到底该舀几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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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冥司总觉得文俊辉不像个15岁的孩子。他骨子里透露得懂事,每当她回想起来是都会心酸的程度。
哪有孩子在这年纪就懂得大晴天搬着厚重被子往阳台的架子上晒;
每天散学回家就顺便提着桶将在一楼接的自来水拎上六楼,早晨上学再把桶带下去;
知道到点就插上电饭煲摁下加热键,等半小时就能让家里大人吃上一口热乎饭;
洗完澡会将洒满水的瓷砖拖干,减少潮气积攒的同时打开窗户散掉湿气;
……
有太多太多甚至是温冥司都不懂的生活细节藏在这个孩子小小的身躯里。
她不敢想,在那些她没来得及闯入文俊辉的日子里,这个孩子的内核到底是怎样被一步步塑造。
温冥司没忍住的一次掉眼泪是某天早晨,她在去公司的路上忘了一份重要文件。
等她匆忙跑回公寓楼下时,却意外地发现一个小小身影在寒气逼人的清晨,穿着洁净的校服抱着一个牛皮档案袋,朝着她上班的方向就那么呆站着。
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却在看清她的那一刻,眼里的惊喜让人怎么也忽视不掉。
文俊辉就那么笑成四方嘴:“哇,还好等到你。我上学去啦!”
男孩一边傻笑,一边把怀里的文件塞给温冥司,随后三步一回头挥挥手跑上了上学路。
当那孩子消失在街巷的时候,温冥司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最后连化好的妆都哭花了。
她难过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要那么知世故、明事理。
明明身边没有一人告诉他这些,却又好像所有人都在教他如何活在。
也许过往难言的日子里,连最无情的风都在教他如何呼吸。
温冥司终究等来了在文俊辉身上绽放的少年朝气。
偏偏这于他人而言平凡的一点对她来说有多么难能可贵。
或许她早该高兴起来,早在文俊辉的个子蹿上一米七的时候。
可那时候的温冥司一心急着烧香拜佛,满脑子都是求文俊辉再长长,千万千万不能就停在一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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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辉的武术拿了好几个奖项。
今天是他报名参加的最后一场,温冥司也终于抽得时间来看他的表演。
那小小的孩子站在大大的擂台中央,几个呼吸,双臂便缓缓展开,接着一个干脆的踢腿落下。温冥司好像都能听见由动作发出的破空声。
大开大合的动作让文俊辉仿佛成了根鼓锤,将台面敲击得“碰碰”响。
而细小的汗珠却顺着他的鬓角滴落,无声无息。
台下的人群起初欢呼喝彩,但随着表演的深入,又渐渐安静下来,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整场表演最精华的部分。
当文俊辉完成最后一个高难度腾空回旋踢,稳稳落地后,全场寂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可只有文俊辉自己知道,他的膝盖在火辣辣地颤抖,右手也下意识扶了一下腰,才勉强站直。
下了台,文俊辉便见平日里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红了眼。
大小姐这个称呼,是他从温冥司和姜女士打电话时无意间听见的。
他还没问对方怎么回事,就听温冥司扶着他双臂,担心地问他疼不疼。
文俊辉虽然腰腿有些疼,但熟悉的痛感让他确定那只是单纯的用力过猛,后面休息几天便能自愈。
“没,哪儿也不疼。”
文俊辉又开始傻笑,笑得温冥司以为他在敷衍,捶了他好几下。
文俊辉总是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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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温冥司在收拾文俊辉书桌时,发现桌子上有一摞全是考了90 的试卷。
她想起半年前自己给姜女士打的一通电话:“以最快速度给XX中学校长致电,让他给我照顾那个初二(3)班里叫文俊辉的男孩。”
“你别管那么多,就当我路见不平。嗯对,一个15岁的孩子遭受校园暴力,再加上这校长收受贿赂的几条证据,跟他讲清楚,不用给任何好脸色。”
“嗯。威胁?呵,就是威胁又能如何,我温冥司就是有这个资本。记得电话最后,留言有什么异议打电话到0000-010110。”
“0000-010110”,几乎整个大陆都知道这一串像是二进制的号码是温氏家族的专电。
温冥司觉得提醒到这儿就算是傻子都该懂了。要是真不理解,她不介意让梁二找几个人给那老头子做做科普。
就这么短短的3分45秒,让文俊辉迎来了与众不同的初三学习阶段。
没人干扰的他在学习上突飞猛进,连续好几场联考都在班级位列前三。碍于初三,文俊辉放了学也就不能像先前那样直接去武馆练习,他目前自定的首要任务是顺利毕业。
因为他喜欢拿着考了90 的试卷,在温冥司脸上看到惊喜和欣赏的表情。
文俊辉没说过不代表他不知道。其实温冥司笑起来特别好看,像电视上看到的三花猫。
他想要一个小相机把她的笑容记录下来,但他不好开口直接要。
于是少年只能拐弯抹角,偷偷将自己的愿望渗透进生活碎片里,等待故事该感恩的主角醒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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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辉会在龙岗收到来自海外公司星探的名片这件事,温冥司虽对他的相貌足够自信,也没预料到这事儿能跨国。
“Pledis Entertainment,韩国娱乐公司?”温冥司看着卡片上几乎从未听过的信息十分疑惑。
“你是今晚放学路上收到的?”
文俊辉一脸无辜地点点头。当时他只是在校门口的便利店买草稿本,顺便浏览小说书架的时候,就被一个神秘大叔递了卡片。
那人长得一脸憨厚模样,文俊辉愣神间只记得对方介绍话尾的“有兴趣记得来卡上地点找我”这几个字。
同样被星探递名片的事,自温冥司接触文俊辉后就不少于三次。
有张名片是推荐文俊辉去演一部电视机的小配角。那时正值初二暑假,温冥司想让文俊辉去试试,就算试角没成功也当积攒阅历。
毕竟文俊辉长得十分漂亮,这张脸蛋不上电视的话会是温冥司带进棺材的遗憾事。
文俊辉认真听完温冥司花了半小时客观地从娱乐圈发展解释到会牵扯的个人利益后,他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了。
最后结果是,导演是光看他一张脸就直接架上了摄像机。
后来因为文俊辉性格好,在片场讨喜,很多演员或是导演推荐各路广告方请他拍广告。最出名的就是现在还在深圳播放的地铁宣传片。
拍摄前文俊辉经常不自信,而温冥司的鼓励方式就是:相信我,你有这张脸就该在屏幕上。
“脸在,江山在。”来自温冥司原话。
本以为这些广告出演结束后日子能回归往常,结果文俊辉在做演员这条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本人估计都记不清那短短两个月到底演了多少部戏,多少个角色,跑了多少片场。
“我?我必然记得,你演了10部戏,1个主角,3个配角,6个龙套,跑了12个片场。”
温冥司将一张张在片场偷拍文俊辉的照片塞进相册夹收纳好。
“你个臭小子,哪次不是我陪着你。”
文俊辉单手趴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将某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里。
男孩忽然就想到了以后——
如果未来某天,他以演员的身份站在颁奖典礼上,那么他第一个感谢的必然是陪在少年时期的他身旁的、熬大夜为他琢磨如何拓宽演员道路的、那个他喊了很多年的“冥司”吧。
“冥司。”
温冥司抬头看向他。
“我想吃螺蛳粉了。”
文俊辉自从上次偷吃一口温冥司半夜煮的螺蛳粉后便再也戒不掉。
温冥司一想起因,就会无语地捏紧拳头:“我还没找你上次我接个电话的功夫,你就给我螺蛳粉吃完一大半的事算账呢。”
“我想吃——”
“吃吃吃!奴才马上去给你煮,我的螺蛳粉陛下。”
事后就是房东找上门,说他们水管坏了不修,异味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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