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青禾,不,如今已经是宁若初了,他猛的见到汝儿,先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道:“汝儿?你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呢?”
宁悉语也后知后觉的才发现汝儿,不由得有些讶然,问道:“汝儿,你来了多久了?”
“怎么,”汝儿慢慢的走近厅内,审视一般的目光投到宁若初的脸上,有些阴阳怪气道:“不希望我听到你的事情吗?我就这么不受你欢迎吗?”
宁若初被汝儿这么一怼,竟有点慌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一个比他还要小两岁的人面前,竟时不时觉得有些怕呢,于是连声道:
“没有啊,我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只是我跟师父说我家里……”宁若初眼神有些黯淡,想到了什么,复又一亮,接着道:“汝儿,我现在改名叫宁若初了,以后你就别叫我什么百里青禾了,叫我宁若初,我下定决心了,以后好好跟着师父修炼法术,争取修炼成仙,就不再想着家里那些糟心的事了!”
汝儿从鼻间发出一声冷笑,道:“那是你没本事,才想要修仙,从而转移自己内心深处对家人的恐惧和窝囊,还有,你也跟着宁姐姐修习了一段时间了,怎么连我站在门口这么久了都没发现呢?不说修仙,估计是个普通人,也会看到门口站了人吧?”
宁若初俊脸一红,没有出声反驳,宁悉语也面带赧色,微微咬了咬唇,还是帮宁若初打了圆场,道:“汝儿,我们修仙者,只会对周围有伤害我们的危险因素时,才会第一时间发觉……咳咳,你刚才并没有想伤害我们啊,再加上我们在商量事情,所以才没看到你呢。”
宁悉语说罢,只见汝儿仍旧是一副老成冷漠的样子,眼睛冷冷的盯着她,突然,他的眼眶一红,竟陡然落下泪来。
汝儿这一变故,惊的两人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着泪眼汪汪的汝儿,抽抽噎噎的说:“宁姐姐,你口中左一个‘我们’,右一个‘我们’,汝儿知道,他如今,连自己的脸……姓都不要了,你也给他起名叫若初了,你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什么都不是了,云姐姐和长意哥哥也不要我了,所以,你也……”
汝儿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宁悉语怎么会不明白呢,不由得一阵心酸,走上前去,将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汝儿,一把揽入怀中,温声道:“谁说我不要你了?我自然是要你!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汝儿在宁悉语怀中,仰头看向她,眼眶布满泪水,一颗晶莹的泪珠自他眼角滑落,摔落在地上,她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楚楚可怜的汝儿,那种恐惧被人抛弃的脆弱感,让她一瞬间母爱感爆棚了。
“可是,你和若初哥哥都去修仙了,我一个凡夫俗子,等年纪大了,老了,死了,化成灰尘了,你和若初哥哥,到时候就已经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了,宁姐姐,你还是不可能永远陪着我啊!”
宁若初第一回听到汝儿叫自己哥哥,心头腾的升起一阵暖意,瞬间就把汝儿刚才针对自己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又见汝儿这么无助哀伤,脑子一热,走过去与两人道:
“师父,汝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只要汝儿也跟着师父和我一起修仙,成为师父的徒弟,那不就行了吗!”
宁悉语眉心一动,不由得喜上心头,连忙低头看向汝儿道:“对啊汝儿,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汝儿微微垂下眼眸,一丝精光自他眼尾微微泄出,一抬头,又是一副无辜凄楚的模样,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宁姐姐,不,师父,请您为徒儿赐名!”
宁悉语没想到一向做事深思熟虑的汝儿,竟这么快答应做她的徒弟,真是喜从天降——其实她早就看上汝儿了,虽然有着冷漠老成的敏感多疑,但却是睿智与聪慧的象征,从他帮助纪云禾与长意他们打理生意,就看出来了,只是她往常想与他亲近,可见他明显倾向纪云禾那边,所以便没有自讨没趣。
如今见他愿意主动依赖自己,怎么能不满怀欣慰呢!
宁悉语摸着汝儿的头,想了想,方郑重道:“汝儿,你的心思重,想的多,虽然可以使你不会行差踏错,但却令你感觉心头日日沉重,活的辛苦,不得轻松,”
宁悉语说着,捧起汝儿的小脸,用手指轻轻抚去他脸庞的泪珠,柔声道:“有一句诗,是这么念的——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师父希望你以后长大成人,能够独自行走于天地间时,内心如冰雪清澈无暇,不染世俗尘埃,从身到心,都可以获得真正的清净,不如,从今往后,你就叫‘宁清’吧!”
汝儿,也就是宁清,他的一双大眼睛里,冰层微微破裂,露出了一丝内在的动容,但又被他极好的隐藏起来了。
“好的,师父,”宁清抬臂,紧紧的抓住宁悉语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从牙里蹦了出来:“你以后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了,你不可以离开我,不论什么理由,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够把你带离我的身边。”
宁悉语看着宁清无比认真的表情,听着他的话,身上却起了一层的寒栗,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莫名不安的情绪,道:“傻孩子,我们是要修仙的,到时候寿命自然万年长,你要对你的师父我,教会你们长生不死之术,必须抱着绝对的信心呢!”
宁若初一想到未来无忧无虑的日子,心里就是一阵激荡,他迈了两步,走到宁清和宁悉语的身边,也展开双臂,与他们两人相拥在一起,振奋道:
“我们三个是要永远在一起的,汝……宁清师弟,你放心,我们不会分开的!”
宁清慢慢扭头,看向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宁若初,微微启唇,道:“是么?”
宁若初神经大条,没有发觉宁清此时略微诡谲的神色,只是用力的点头,道:“当然了!就我们三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宁清凝眸看着宁若初,道:“若初师兄,你可要牢牢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啊。”
宁若初天真无邪,压根就没想太多,于是用力点头道:“那是自然,我现在好开心,我有师父,又有师弟了!”说罢就笑了起来。
宁清也微微的笑着。
宁悉语见两人气氛融洽,心头终于真正的轻松起来,也不由得开始畅想起美好的未来,又联系了下现状,道:
“云禾的两间冰饮铺就先留着,谁也不能动,说不定哪天她就回来了,你们两个既然拜了我为师,最近那是一定要随我去师门见你们师祖的,不过也不要担心云禾长意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们,我们可以拜托佟老板替我们看着点,也能为我们送个信,如此这般,就没有问题了!”
宁若初听完,立即点了点头。
唯有宁清沉默了一会儿,方淡淡嗯了一声,从宁悉语和宁若初的怀抱里挣了出来,走到门口,抬头看向宁静的夜空。
云姐姐,你是否也在某处,与我一起看着这片同样的天空?你到底在哪里呢?
宁清在心里默默的念道,此时墨蓝色的天幕上,突然有一颗流星划过,带出一道碎晶闪烁的长长尾巴,又逐渐隐没,到那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故人不知何处去,大梦初醒已千年。
*******
一千五百年后,仙师府。
宁清广袖白袍,负手而立,俊朗的面上一片铁青,看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仙师府弟子,眼中逐渐布满了血丝。
在地上一众的弟子中央,有一个身着湖绿色纱襦裙的女子,她垂着头,发髻已经散了,头发泼墨般的垂在她纤弱的肩膀和胸前,同时也遮挡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孔。
一旁的顺德,匍匐在地上,脸上的冷汗混合着伤口裂开淌出来的鲜血,搅合的压根就看不出来是白色的纱布了,饶是如此,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脸,只是徒劳的向宁清伸着胳膊,忍着剧痛,露出讨好的笑,挣扎着向宁清爬去,嘴里还喋喋不休道:
“师父,谢谢你最后出手相助,把纪云禾这个贱人给召唤了回来,师父,汝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