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意果然没有再回到宁宅,他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一点痕迹。
宁悉语几人这半个月,几乎要把钱陵城翻了个遍,也没有对方半点踪迹,其中还有佟立阳前来帮忙,他是因为长意与纪云禾的婚事,于第二天兴冲冲的来找长意准备三媒六聘之礼节商讨,过来后才发现,冰凌城下早已人去楼空。
他找到了宁悉语,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是宁悉语瞒住了纪云禾诡异消失一事,只说云禾突然间离奇失踪,长意伤心欲绝,为寻找她也不知去向了。
佟立阳听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堪堪落下泪来,他说道:“我原本想着,他们两人成亲,酒席就摆在我们东岳楼,婚后大家常来常往的,等都有了孩子,结个儿女亲家,守着店子,带着孩子,就这么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该有多好啊!怎么这人就……突然就散了呢!”
宁悉语听着佟立阳所描绘的原本完美无缺的未来蓝图,也是心中酸涩难当,佟立阳是极为讲义气之人,手里人脉很广,就帮着几人去寻找长意与纪云禾,宁悉语感激不尽,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搜寻圈从钱陵城的内部以及边边角角,已经扩大大了以城为中心的东南西北四个乡镇,但还是一点踪迹都没有。
更为让人难过的事,由于纪云禾与长意的失踪,导致城内两家冰凌城下没有办法运行下去,而且宁悉语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离开纪云禾与长意的她,根本就不善经营店铺,更不会做冰饮,又没有心情在店铺里播放幻象吸引客源,于是店铺生意越发的萧索起来。
一个月后。
天色阴沉,汝儿站在冰饮铺前,仰头看着写着“冰凌城下”四个字的招牌,又把目光滑下了门上挂着的门牌,上面用蘸了墨汁的毛笔,潦草的写着几个字——东家有事外出,暂停歇业,字迹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已经过了有段时日了。
他面无表情,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胸前,照旧掏出了垂挂在脖颈上的金锁来瞧。
金锁依旧如昨,映着日头,在他小小的手心里,泛着黄澄澄的光。
自从冰饮铺歇业后,他每天都会来这里瞧瞧,两间铺子,从这间,走到那间,一直都在执着的等待。
他从早上站到黄昏,一个八岁的孩子,却完全能够忽略自己的辘辘饥肠,一直站到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的时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小小身躯,回到宁宅里。
只是今夜不同平日归来的寂静,汝儿刚进了宁宅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好像有人在吵架。
汝儿皱了皱眉,快步跑了进去,由于跑的急,一只手还不忘按在胸前的金锁上,就怕自己跑的快了,会把它给震掉跑丢了。
当他跑到大厅门前不远处的时候,就听到从里面传来了一个妇人尖锐的声音,由于对方的话已经说了一半,他只听见了她后面的一段话:
“……反正你也是不想回去的,家里的宅子和钱就该由新夫人跟小少爷继承,谁让你爹去世,你不回家祭奠呢?”
然后又是百里青禾带着哭腔的声音:“你们又没派人通知我,我怎么会知道我爹没了呢!我要是知道了,还能不回家吗!”
“我的大少爷,你可拉倒吧,你要是有心,自己个时不时悄悄回去,或者派个人回家瞧瞧,还能连老爷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老奴这回能找到你,还是因为东岳楼的佟老板派出去的伙计们,满世界的找什么人,我跟着问了一嘴,阴差阳错的知道了大少爷原来在这里乐不思蜀,还拜了师父,老奴这才顺藤摸瓜的寻了过来……得了,老奴话带到了,这就回去向夫人复命了!省的你日后再找族里老人们说道夫人的不是!”
大厅里人影一晃,一个体态肥胖,穿着富贵得体的老婆子,昂着脑袋,一提裙子从客厅迈出了高高的门槛,走到汝儿身旁,高傲的斜睨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汝儿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昏黄的烛光下,百里青禾坐在桌旁,正在抹泪,而宁悉语,则坐在他身边,静静的在充当一个聆听者。
“什么都没了,百里氏家族已经把我除名了,听说父亲临死前都在恨我……我永远都不能随他心愿,听他的话也恨我,不听更恨我,我永远满足不了他!我,我真是做什么错什么,我我……算了算了,百里这个姓氏不要也罢了!!”
宁悉语深深的凝注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理解。
汝儿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只是麻木的看着。
百里青禾哭了一会儿,用袖子抹了把眼泪,突然间站了起身,目光坚定的看着宁悉语,又蓦地向她跪了下去。
汝儿眼波微动,宁悉语则是实实在在的吃了一惊,连忙去扶百里青禾,却被他一把用力的擒住手臂。
“师父,你听我说,”百里青禾仰着头,定定的盯着宁悉语,一字一句道:“您既然收了我为徒,那我就应该把‘百里’这个姓氏弃而不用,应该跟着你姓宁!”
宁悉语沉默了片刻,问道:“青禾,你可是想清楚了?”
百里青禾眼眶肿的像个核桃,咬了咬唇,用力的点了点头,又道:“师父,我也不想叫‘青禾’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是我爹给我取的……我现在一听到有人叫我这个名字,我就想会想起他……不要了不要了,我现在只要重新开始!”
若是旁人听了百里青禾这般负气的话,或许还会劝上一劝,说什么改名改姓是违背祖先,就应该以百里青禾的身份回去谋求属于自己的家产,继承家业等等等等,但偏偏宁悉语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并且她的生父,也是在她小时候就抛弃了她,所以听到百里青禾这般说,她心里并不抵触,还一万个赞成,于是便扶他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可以,本来那些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况且你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不如跟着师父好生修炼,待基本功大成,师父就带你回师门,见你的师祖,以求日后可以修成长生不老之术,再以肉身飞升成仙——这绝对是比回去争夺家产来的好呀!”
长生不老,飞升成仙?汝儿心中一字字的念道,这才将有些涣散的目光聚拢了,深深的投向宁悉语的脸上。
眼前的女子一脸认真的与百里青禾说着修仙世界的种种好处,汝儿第一次听的这么入迷——是的,她的法术,确实很厉害,若真的可以修炼成仙,那么这五湖四海,不就可以任他遨游,那他可以去……去找自己想要见的人了,不是么?
汝儿这么一想,心里逐渐激动起来,萎靡了好多天的脸孔,又开始容光焕发起来。
“……你既然这般认真,那么我就给你重新起个名字吧!”宁悉语的话传入了汝儿的耳中,拉回了他畅想的心思。
百里青禾眼中绽放出光彩,问道:“师父,你给我起个什么名字呢?”
宁悉语思索着嗯了一下,便道:“每个人度过了漫长的一生,其实最美好的时刻,恰恰就是他刚出生的时候,当我们沮丧伤感的时候,都盼望回到最初,希望可以重新开始……不如,你就叫‘若初’吧,即使日后发生什么事情,让你又开始难过,你就念念自己的名字,若初,若初,宛若当初,回到最初的快乐!”
百里青禾闻言,一双眼睛亮晶晶,欣喜万分道:“若初……好!我以后,就叫‘宁若初’了!”
他激动的说罢,突然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片段,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倏然消失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往门口一看,突然看到了正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的汝儿,正好迎上了汝儿的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