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下课龄准时响起,同学们仨仨两两地离开教室。
也许是夕阳西下,阳光不复正午的炙热,在天际的折射下被染上了一抹温柔的橘红色,学习了一天的学生们便也在此刻不自觉有了点慵懒的倦意,悠闲、安逸,低声交流着离开教室。
空旷的教室里很快只剩下金木研一个人。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落单的失落感,相反,他很享受这种一人独处的安静的孤独,没有喧嚣,无人打扰,捧一本《海豹和云》就能度过一天的时光,况且他现在也并非是独自一人。
黑发的青年似有所感,将视线从窗外魂丽的夕阳移向门口。
“嗨!金木,等我吗?”
伴随着傍晚仍旧活力满满的招呼声,黄发的青年挎进教室,一边比了个帅气的手势,然后在看见金木研后立马原形毕露,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正是永近英良。
“嗯,走吧。”
金木研挎上书包走到他跟前,两个人很自然的并肩走到了一起,顺着走廊朝楼下走去。中途永近英良早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他和金木研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金木,我今天可是坚持了一整节课没睡觉哦!太艰难了!所以每节课都精神饱满所有科目都是优秀,一直霸占国文科年级第一名宝座的金木简直不是人啊!”
“……英才不正常吧?”金木研闻言有些无语,吐槽道:“正常人一天哪里会需要这么长的睡眠时间。“他说着,无意中揉了揉胃,好像有些饿了。
而永近英良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好友的状况,听见他的吐槽顿时一幅扎心的样子:“…可上课直的很无聊唉,那些讲课的老教授也是,一开口我就想睡觉,能坚持一节课已经是奇迹了。”
“喂喂,老师们听了会伤心的。”
“哈哈,确实。”想到今早那位暴跳如雷的老教授,永近英良干脆认同了他的话。他随即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
“不说这个了,金木,你看这是什么?”
金木研闻言配合地望过去,看清是两张餐厅优惠券后疑惑道:“从哪儿来的?”
“是班上一个女生送的啦,说是有家新店做活动,她一个人不敢去就邀请我去陪她试吃。”永近英良回忆道,“本来我是不想要的,毕竟美食哪有金木重要。”
“那怎么?”
“我也不知道。”说到这儿永近英良自己也有些茫然,“之前我明明都已经拒绝了,可听说我要和你一起,那女生就真接把两张券都送给我了,说是祝我们玩的开心。emm……是个性格很不错的姑娘呢!”
“直接送给我们了?”金木研有些惊讶,不过想到好友的人缘又有些释然,认同的点点头,“确实是个好人呢。”
“呐,金木,所以我们有时间去看看吧,毕竟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呀!”永近英良抬起胳膊搭上金木研的肩膀,将他整个人亲密地搂到身侧。
“啊!?”金木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搂吓得一咋呼,倒不是英动作突然,真正让他慌乱的,是一股突然加重的、勾人食欲的汉堡排的香气。它源源不断地从永近英良身上传来,带着活人特有的温热,诱得他的胃部一阵蠕动。
好饿……金木研吞了吞口水,努力抑制住那愈演愈烈的饥饿感,才不至于在英面前露出异常来。
“听说那家店口碑不错哦!那儿的汉堡排听说不比BigGirl差,而且还有独特风味!金木你偶尔也要尝试一下新事物吧,不如就下次一起?”可惜永近英良完全不知道金木研的为难,仍喋喋不休,甚至“过分”地描绘起那些美食的口感来,其中不少都是金木研偏爱的类型,简直像是故意引诱一般。
确实是故意的,他很快揭露了自己的目的:“而且我看你这几天没什么食欲的样子,连最爱的汉堡排都不怎么想吃了,这可不行,我可是答位过母亲大人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不是不想吃,是吃不了啊英……而且这管永近阿姨什么事啊?金木研内心忍不住吐槽,不过倒是没想到英这么积极是为了他,感动的同时也有些内心复杂。他最终默了默点头答应:
“好。”
“那…”永近英良眼睛一亮刚想继续说什么,金木研却突然自左眼感到一阵灼人的刺痛,他刹时间仿佛触电般挣开永近英良的胳膜,捂住左眼惊慌道:
“抱、抱歉,眼睛进虫子了!英我先去卫生间处理一下!”说着不等永近英良反应就顺着来路跑远,急匆匆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他甚至连书包都忘了摘。
“唉?等——”半截话还卡在嗓子眼里,眼前的人就没了影,永近英良抽了抽嘴角,默默咽回了话,好好友突然非人的身体素质感到人生玄幻。
他看着金木研跑开的背影,故作生气地鼓起脸,嘟囔:“养了几个星期,明明最近精神恢复了很多啊……身体是不舒服生了什么病,不能告诉我吗?”他一边嘀咕着,开始踢起路边的石子,像个斗气的幼稚孩童。
不过,这幅做怪的姿态最终内敛,永近英良很快面色如常,只是那双棕褐色眼瞳比平时更显沉暗,带着思索。
“啪!”路边的一枚易拉罐突然被猛地踢远,在半空划过道精准的抛物线,然后“叮叮当当”掉进垃圾桶。
他原地收回腿,又反复摩挲起手中的纸张来,维持着这个动作发散思维:
不知不觉间,他的竹马已经背着他有了个天大的秘密,而且似乎牵涉着很危险的东西。
比如喰种。
这一点他在上次就已经发现了,这段时间也一直在调查,
可他什么都没查到,什么都没!
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个暑假20区在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异常,连那个暴食的大喰,也是在最近才来的,和他们这些大学生根本毫无瓜葛,就算是倒霉成了“猎物”,也解释不了金木研突然间暴涨的体能。这一切变化与异常就像一块精巧的拼图,不复杂,却唯独少了最关键的部分。
更糟糕的是,最近这几天他开始从金木身上感到了一种犹豫不决的疏远,好像金木想要刻意疏远他又未完全下定决心似的。永近英良想到自家好友“遇到麻烦决不要牵连别人”的观念,不仅又一直恨恨咬牙。
所幸金木研并没有立刻就从他的世界里光速逃离,所幸他足够敏锐,能发现那些微小的违和与藏拙。而既然发现了,他永近英良就绝对不会让金木一个人去面对危险,他一定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永近英良低下头,重新看向手里的东西,最后郑重将它收回口袋。
另一边,卫生间内。
“哗啦啦——”水龙头里的水流-泻而下,冲刷不断,让那双本就白皙的手愈发惨白。
“啪!”金木研捧起水拍上脸庞,让那冰凉的液体带走多余的温度。
他默默感受着,又连续拍了好几捧,直到左眼那股灼人的、血液激涌的热意渐渐平息、冷却,才慢慢拧紧水笼头,慢慢抬头,将带着一丝恐惧的、希翼的、绝望的视线一点点上移。
一只猩红的赫眼突兀映在了镜子里。
这只属于喰种的独眼随着主人的动作眨动了两下,像冰冷的活着的机械,怪异非人的色彩里看不出丝毫人类情感;眼白为黑,深不见底,浓郁的漆黑仿佛流动着压抑的恶意,称得猩红的瞳孔更显非人。
“怎么会…”金木研惶恐莫名,伸手抚上左眼,可温热的触感却是无比真实,将他的一切侥幸全部打碎!
他收回手,撑住了洗手台。
“为什么…明明已经避开了……避开了、所有!抵着洗手台的双拳骤然攥紧,随着这熟悉的赫眼而来的是同样让金木研熟悉到恐惧的饥饿感。蠕动着、翻腾着、叫嚣着,就像笼里的野兽活了过来,贪婪地渴望活人的血肉,催促着唾液不断分泌。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不仅是最近,前世更是如附骨之蛆般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非人的本质,是远比死亡的阴影更为恐怖的梦魇。
而这一世,重来一次,他本以为自己能摆脱的:远离古董,远离嘉纳明博,远离一切与喰种有关的东西。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偶然间碰上了神代利世,甚至连累了英;等好不容易步入大学走上正轨,上天却要和他开玩笑一般,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有疯狂科学家,没有器官移植,丝毫不合理的成为了喰种。先是饥饿食欲欠缺,之后他吃进嘴里的食物味道越来越淡,甚至出现淡淡的熟悉的怪味,而到了现在,他已经难以忍耐对人肉的渴望了。刚刚新生的赫眼浇灭了他所有侥幸,也彻底决定了他“怪物”的身份。
“命运吗……”他突然平静下来,苦涩的自嘲道,旋既凝望向镜中。
镜中的人影同样冷漠的平静地凝视他。
令人不安的平静。
金木研一阵恍惚,那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隐约看见了白发的“蜈蚣”,一模一样的脸部轮廓,一模一样的冷漠,一模一样的赫眼。
“为什么不彻底消失?你难道想害死他吗?”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脑海里质问着。
“远离他……把所有危险都带走的话就行了……你已经牵扯进来了,还指望能有正常的生活吗……”
金木研抿紧了唇,面无表情,目光犹豫而闪烁。
“可是…好不容易能再见到英……”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股声音骤然尖锐起来,在脑海里神经质的叫嚣:“你还在犹豫什么?看一看镜子吧,那可不是人类能有的东西,你还不明白吗?”
“——你是个怪物!”
“你该去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这个自私的胆小鬼,早就该——”
“闭嘴!”金木研突然开口,毫无起伏的语调冷漠而怪异,那些疯狂的、恨意的、神经质的声音于是骤然消失,如被喝止了一般,可被“吵”得阵痛的大脑仍一阵翻腾,有模糊而狂躁的尖锐呓语与噪音在嗡嗡作响。
金木研再次将手伸向左眼,手指在眼眶周围游走抚过。然后,他五指微屈,做出让人惊骇的动作:
他用五指抓向了自己的眼窝!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停住了,那只手僵硬地悬在眼前。
“……算了,没用的。”金木研再次苦涩一笑,那种冷漠的让人不安的危险气息消褪。他脱力般收手,继续愣愣地盯着镜子。
“蜈蚣”和“金木研”本就是同一个人,就算有了不同的命运,挖掉属于喰种的眼睛,内里也同样是怪物的灵魂。再如何否认也早就无法割舍了。
“叮咚!”他还在发呆,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短信。金木研回了神,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金木金木,怎么这么慢啊?”
“好无聊!”
是永近英良发来的。显然在外面被晾了那么久,某只粘人的大型金毛已经等不及了,发了短信催促。他感受着这冰冷的电子文字都掩不住的活跃语气,表情终于是有了点温度。
“快了,等等我。”
发完这句短信,金木研收回手机,有些匆匆地掩饰起异常来。由于刚刚用凉水暂时平息了那股狂躁,赫眼已经恢复了掌控。他有意隐藏,等重新抬头时,黑红褪去,镜中的瞳孔便恢复了人类的澄清。他又冲冲揉了揉脸颊,让表情不再那么僵硬,然后,他对着镜子将一切收拾好后,转身推门离开。
夕阳只剩一抹余晖,快要落山的太阳顽强地在天边勾勒出一点边角,透过教学楼和道旁的绿化带,恰好将一片完整的橘金撒在了墙壁上。金木研跨过转角,苍白的白炽灯光便重新被昏黄的暖阳取代,阴冷的感觉也如残雪般飞速消弥。他不适的眯了眯眼,本能地眺望去,凭着非人的视力一眼就看见了远处的永近英良——他已经百无聊赖地蹲下了,正托着腮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木研见此不自觉露出笑容,快步赶去,和刚才镜前那个危险的喰种简直判若两人。
就当他是个自私的胆小鬼吧,反正,不想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