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羽看到记忆中的那个自己走上了一个平凡人生活的正轨。她开始按部就班地读书,考试,按照最理想的生活,她应该和普通人一样考上大学,拿到学位,开始她的工作。
这一切如此的寻常。林织羽很聪明,也很努力,学习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题。她也一改幼年孤僻的性子,除了还有些内向之外,与一个社交功能正常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唯一的区别是,她没有交到什么交心的朋友。尽管平日里和周围的人都有说有笑,看起来与谁的关系都很好,但当你向他人问起她时,只能得到一个笼统的评价——她是个很优秀的人,人也很好。
林织羽终于步入平庸的人生被按下了快进键,屏幕前的她看着这段回忆,仍然无法想象这和她的穿越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直到织羽将那些平凡生活中的细节放大——每天作为她背景音的新闻播报中,整个蓝星上的各种自然灾难越发频繁,在保护孩子们的象牙塔之外,各地的战争也在一瞬之间点燃。
这个世界在动荡,然而那些东西似乎离林织羽又很遥远,除了压力越来越大的学业环境,越来越高昂的生活成本之外,林织羽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18岁那年,蓝星2084年的盛夏。
林织羽考上了她心仪的大学,在周围同伴的羡慕声中,她对此也不感到什么意外与惊喜。久违的假期中,她暂时放弃了继续做兼职攒生活费这个打算,转而选择坐上列车前往了D省的海边。
…她所在的城市太过内陆,可是她总是莫名地向往那片大海,尽管童年的记忆早就在记忆里模糊。
没错,就是这里…林织羽穿越前的那个节点,在她的印象里,关于蓝星穿越前最后的片段——火车窗外蔚蓝的晴空。
她开始有些紧张地盯着眼前画面的变化。
在人挤人的假日沙滩上没什么趣味,她摸索着来到一片崎岖的有些危险的礁石滩涂。像是儿时常做的那样,她挑了块大一点的礁石坐下,在夜晚即将到临时看着空中柔和而不明显的月亮。
那天的晚霞非常的美丽,亮粉色与紫色蔓延了大半边天空。她坐着,安静地欣赏着这份美景。
“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晚霞。”织羽坐在她身旁,淡淡地评论道。
“你不应该见过更多星际中震撼人心的美景吗,这点晚霞算什么。”林织羽默默地呛她一下。
“是啊,那些景色也很壮丽。只是看风景的心情再也不一样了而已,再壮丽的景象也变得习以为常了。”织羽摇摇头,“宇宙很美,但是对于一个渺小的人类个体而言,还是太过残酷了。”
“因为,我们所见到的宇宙,”织羽轻声道,“就是一片寂静的、文明的坟场啊。”
林织羽正想再噎她几句,却发现天际线上什么东西骤然亮起。海浪在巨大引力的牵引下开始抬升,直到于远处开始抬升为一道高耸的海墙。过去的林织羽出于平日里良好的灾难逃生教育,开始迅速计划逃离的路线向着高处跑去。
“可是人类,怎么能跑的过那样的灾难呢?”
“这么大的陨星,难道观测局那边没有人有观测到的迹象吗?!”
林织羽感到一阵荒谬。
“那是●●的手笔。在人们终于意识到陨星已经进入大气层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磁场的变化,人类所能具有的通讯设备已经完全失效。现在的人们被地理位置分隔,已经成为完全的孤岛。”
“作为一个普通人,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只有不断地逃亡。无论逃到哪里,安全都只是暂时的。”
在这样壮丽的陨星与海啸点燃了半面天空的背景下,林织羽看到影像中的那个自己强撑着保持理智,开始拼尽全力地奔逃。
她汇入逃亡的人群,失败者已被海浪夹杂着建筑卷离大陆。幸存者继续一路往内陆跋涉,因为通讯的全面失灵,人类赖以生存的网络与智能设备全部成为废铁。马路上,智能载具造成的一场又一场车祸爆发了火灾、身后,咸腥的海浪仍然在追赶。天空中,浓烈的烟尘遮蔽了可能升起的黎明,气温开始迅速下降。
林织羽看着那个在奔逃过程中不断地受伤的脆弱的自己,看着她在见到军队救援的下一秒,大地突然开始剧烈地震颤,那一瞬间地面被生生地撕裂出一道深渊,而身为普通人的她开始毫无意外地极速下坠。
…身为普通人的她见到最后一秒的光明,竟然是燃烧的坠落的火光。
那时候的我,生命终结前一秒的我会想到什么呢?
“我还记得,坠落的那一秒那时候的我在想——”织羽的话外音轻轻地插进来,打断了林织羽的再一次痛苦,“要是,我会飞翔就好了。我可以飞越这一片灾难,直到飞到一个寻常人能够安心栖身的地方。”
“这就是祂说的美好的世界吗?我似乎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足够的美好。只是在灾难的比对下,曾经的平凡也变得弥足珍贵。我想祂说的没错,我要帮助祂完成祂的愿望——至少,在我许诺的新世界之中,有普通人足以安居栖身之处。”
“他们将拥有足以抵御诸多天灾的能力,他们将开疆拓土,拥有更多的宜居之地。他们的文明必将繁盛,免于毁灭之忧———”
白色的神使说着,朝着持续坠落的林织羽伸出了手。在一片白色的光辉中,在这样的决心之中,林织羽仿佛看见了那位消失的朋友,从她的手中接过了更为沉重的无形的东西。
思维逸散之间,她周围的一切如同被抹去那样陷入纯白。在这样的不被时间与空间困扰的纬度,林织羽仿佛感觉自己拥有了一双翅膀——不,此刻的她真正地拥有了一双翅膀,如同古老神话里的天使那样。
新生的天使用力地振翅,从冷却的地心挣脱而出,破开了层层叠叠破毁的房屋,最后踩在了冰凉的荒芜的废墟之上。
一如多年前,那个童年的她所看见的未来那样。
林织羽站在这片回忆的荒芜之中,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油然而生。她蹲下捻起一抹灰色的尘沙,在呼啸而过的寂静的风中,沙流从指尖细碎地散去。
“就这么,毁灭了?”
这简直像一个草率而恶劣的玩笑。这个文明长大耗费的如此久远的时间里,遇到过数不尽的大型天灾,可是没有一次真正地毁灭他们。
…一切小概率的灾难在这个时间点骤然爆发,没有留给文明分毫的退路。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她尝试着催动继承而来的力量去感受这个世界,然而她像个懵懂的手握武器的孩童,尝试使用那些权柄的一瞬间,无数知识的洪流倾泻而下,几乎要将她属于人的理智与情感冲刷殆尽。
强烈的求生欲令林织羽停下了这个危险的尝试,即使是这样,她眼中的世界也开始闪烁。另一个维度的视角展现在她的眼前——和她第一次尝试打开精神力视野滤镜后看见的世界很像,一切的一切都是一片混沌与杂乱。
混沌的杂音中,她终于听到了一点生命存在的声音。这个已经毁灭的文明的废墟里,竟然还有生命迹象的存在。
尽管那很微弱,尽管那生命只有一个闪烁的光点,难道说——
“没错,在这场浩劫中,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位幸存者。不过别高兴的太早,能从那样的状态中活下来的,譬如你,真实形态都早已与人类相去甚远,更接近那些古老的神话。”
“…整个蓝星上,总不可能只剩下我与那个不明生物还活着了吧?”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生命这个概念。这些劫难过去之后,人类虽然消失了,新一轮的演化仍有可能在未来重新开启,彼时或许会有新的文明出现。”
“只可惜,在你彻底成长起来,能够与祂抗衡之前,毁灭是必然的结局。很快,你眼前的这片废墟就会在宇宙的坟场里拥有一席之地了。”
织羽半蹲下来,从废墟里捡起了一颗小小的玻璃弹珠。经历过浩劫的洗礼,它也从一枚普通的弹珠升格成了某种神秘的物品。
“我们的母星,很快就会由内而外地彻底崩解,就像这枚玻璃弹珠——”织羽的指尖捏紧了那枚蓝紫色的弹珠,她顿了顿,“你觉得我会碾碎它来给你演示一下?呵呵,我可舍不得。”
她朝着林织羽的方向把玻璃珠丢了过去,“拿好吧。一个旧世界的小小遗物,作为你唯一的行李,我们该启程了。”
“赶在蓝星碎掉之前找到那个不明生物?去救它,然后和它一起满宇宙流浪?”林织羽皱着眉接过弹珠,设想了一下自己可能的做法。
“没错。我说过我们的区别,你对他人生命的看重远远超过其他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你怎么会放弃一个可能活下来的同伴呢?”
“可是对方就是一个陌生生物…好吧,我确实不想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我会发疯的。”林织羽放弃了反驳自己,握着小小的珠子有些颓败道。
“祂说过,孤独对于人类而言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况且,那时候的你可是以为这位幸存者也是像你一样的人类,虽然…大差不差吧。”
林织羽与织羽在回忆中启程了。为了方便赶路,林织羽勉强在知识的洗刷下学会了使用这些沉重的翅膀。飞起来的感觉非常的奇妙,然而从高空往下见到的满目灰白令她毫无享受飞行的心思。
她朝着无尽的海洋的方向飞行而去,蔚蓝的海也像褪色了那般变得混浊灰白。最后一个日升日落后,太阳停止了升起与落下,飞越晨昏线的她也再未看到黎明。
地面的废墟开始升腾而起,大气朝着外太空逃逸。从未有过的如此清晰的星空恒久地铭刻在穹顶,寒冷包裹了她,她却再不会像个普通人那样因此感到不适。
赶在毁灭之前,她赶到了另一个生命所在的海渊。
“…我真的可以潜水吗?”
林织羽看着自己的羽毛,仍有点怀疑。
“只要你想,现在的你可以支配这个星球上任何的东西。”织羽牵过另一个自己的手,“就像这样——”
两人开始迅速地朝着海面俯冲,灰白色的浅层海面被无形的力量激荡开,露出了深处黑色的海水。无形的力量越来越盛,下一刻,海沟处的海水直接在林织羽手势的移动下被分到了两边,垒起了通天的海墙。
两人随着海水的分形继续下坠,直到周围全部的光亮仅剩下手心的白色微光。在海沟底部灰色的沙质显露的那一刻,林织羽看见了那个所谓的幸存者——呃,一颗黑色的蛋?
正当她的手即将碰到那颗蛋看看究竟的时候,还未等她的手真正触碰到,那壳竟然先一步开始碎裂。
林织羽:?
“碰瓷吧,我都没碰到它…还是说,科学一点,因为压强一下子改变了,它撑不住就碎了?”林织羽忍不住异想天开了一下。
“都这样了,你还觉得它身上会有很科学的事情发生吗?”织羽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两人交谈间,黑色的壳化作粒子被吸收进入了那个不明生物的身体——这是什么物种?形态像一条黑色的小蛇,但是却长了一双黑色的覆盖有硬膜的翅膀,最重要的是,它生活在海底…
“姑且称它的物种为羽蛇吧,虽然是没有羽毛的那种翅膀。在未来很漫长的一段旅行时光里,它算是我们新的陪伴者,”织羽看着小蛇自来熟地绕着林织羽的手腕往上盘,然后像个手饰一样停着收起来翅膀挂着,“童年时代的祂说的很对,它,不,是祂,大概算是我们真正交到的第二个朋友。”
“可是看你的样子,祂也没有一直陪伴我们走下去。”林织羽有些新奇地顺着祂的鳞片轻轻摸了摸祂的脑袋,凉凉的光滑的质感传入脑海,想到这个事实,她不禁有些低落。
“……其实我不太建议你现在随便摸祂。”织羽看着另一个自己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理智地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