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过往

我踏在这条蜿蜒的、有些崎岖的路上,巴尔张开翅膀跟在我后面,夕阳下,影子被拉的长长的。

春天已经完全到来了,我接手了军队的一切事务,古斯塔夫成为了我的副手。

古斯塔夫是个聪明人,很显然,他选择站队在我这边。这是个明智的选择,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拜蒙从窗外飞进来,递给我了一封信,[你的手下给你的。]

我接过信,看到了我在王宫里安排的人带来的新消息。

拜蒙和巴尔一左一右的在我旁边一起看着信的内容。

——西利亚生下的是一个男孩。

我看完后就烧掉了这封信,忽然有些好奇赛格尔现在会是什么反应。

原本阿提克如他所愿的死去了,年迈的国王早已经亏空了身体,于是只能让赛格尔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死去的阿提克忽然有了一个血脉,那么那顶皇冠最后落在谁的脑袋上可不好说了。

我转着手中的钢笔,目光落在装着瓦勒将军照片的相框上。

这位老将军即便在照片里也已经笑的严肃,深深的皱纹烙印在他沧桑的脸上,他穿着军装,眼神坚定的看着镜头,敬着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看了许久,忽然走了过去把照片背了过去。

[你在心虚什么?]

巴尔绕到我面前。

我停在相框上的手顿了顿,瞥了它一眼,“我为什么要心虚?”

[难道你没有吗?]它变成一只黑猫跳上桌,[否则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这张相片?或者——你不敢面对这张脸。]

“这不是你该管的。”我回到转椅上,随手拿过一本书。

它笑了起来,这种笑容令我不适,[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温塞斯拉斯会将筹码压在你身上了。]

[以凡人血肉之躯,拥有碎裂的神格。]它绕了一圈,[洗不净的罪恶灵魂——你将带来灾难……]

“是吗?”我翻了一页,打断了它,“可惜温塞斯拉斯压错筹码了。”

“总有人想驯服我,像驯服一条狗一样,或者说刀。”

我看向巴尔,“我的母亲是如此,艾蕾娜也是这样。”

“——但我是人,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我会杀光那些试图在我的脖子上套上项圈的人——不管那人是谁。”

几缕黑发垂下落在书页上,它们已经变得很长了,刚刚好垂在我的腰侧。

我坐在窗前,晒着太阳,好心情使我今天愿意和巴尔多谈些我平常不会说的。

“我在我原来那个世界是个孤儿。”

我眯了眯眼,觉得太阳有些刺眼。

“据收养我的白人夫妇所说,我是在他们去亚洲的某个山区支教时发现的——那时我是被扔在山上的,一头瘸了腿的老母狼养了我一两年,然后在某天想要去给我摘个蜂巢好喂我蜂蜜时被用猎枪打死了。”

“我是有自己出生时的记忆的,这很奇妙,也很可怕。”我顿了顿,“我被抱出了狼窝,在山下,那座村子里,我看到了那只死去的母狼,它倒在地上,很难看,当地的村长说它的皮毛太稀疏难看了,做不了好看的大衣——它拼命摘下来的蜂巢被村民占为己有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只狼濒死的眼神,麻木、冰冷、解脱,又那么的意味深长。它在告诉我——人类永远都是那么的残忍,所以不要相信除了自己的任何人。”

“我想说些什么,但那时的我是无法发出声音的,我的声带有些受损了。”

[你会恨他们吗?]

“那些村民?”我摇摇头,“那头狼告诉过我,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谁都会有见到上帝的那天。”

[我是指你的亲生父母。]巴尔说。

我笑了起来,“别开玩笑,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况且——这已经不重要了。”

[然后呢?]恶魔问。

“然后,白人夫妇收养了我,在之后的几年,我依旧无法开口说话。后来,他们支教的时间到了,选择了回到纽约。”我顿了顿,“我在那里有一个祖母,据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英国的贵族小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逃到了北美。”

“我的祖母是个严厉,博学又优雅的人,五岁以后,我就和她生活在一起,她只用了短短半年的时间就教会了我说英语。”

“后来她又教了我中文,她说这是我的民族的语言,我应该要学会它。

年老的女人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她戴着一副眼镜。而我坐在她对面,腿还够不到地面,身上带着被同龄人欺凌的伤口,我的祖母垂着眼告诉我,“人和动物并无太大区别,都不过是被利益与强权驱使的生物。”

“世人崇尚强者,也恐惧于此——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又翻了一页,《巴黎圣母院》的封面被光完全的照到了,“七岁那年,我的祖母发现我是个天才,不光光是过目不忘的能力,她发现我的逻辑思维能力以及学习能力十分可怕,就连社交能力也能通过模仿成年人而做的很好。”

“八岁那年,我的养母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她很高兴,她告诉我,将会有一个人和我一起长大。”

我摩挲着厚厚的纸张,任由阳光落在我的半张脸上,“13岁那年,我成为了大众眼中的天才。”

“数不清的满分试卷,老师教授的夸奖赞赏,永远拿不完的奖杯。同龄人看我的眼神中带着崇拜与敬畏,我的养父母越来越以我为骄傲。”

“我申请了跳级,在15岁那年被保送到了一所顶尖的私立高中。我用短短的时间就几乎学完的高中的内容,开始学习各国语言,以及其他领域那些晦涩的知识。”

“高中两年,我从来没有掉出第一的位置。老师们重视我,就连那些出身不凡的二世祖同学们,都不得不对我有了七分敬畏。”

“17岁那年,我申请成为了学生会主席。在往常,这个位置通常都是由校董会的成员们投票来决定哪个家族或企业的继承人来担任的。”

[这些都是你的祖母教你的?]

“不全是。”

我轻笑一声,“那天我回祖母家去看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带着了老花镜坐在窗前看着书。”

“我带来了我所有的成就与奖杯,想得到她的认可。她看了一眼,然后问我,‘孩子,你累不累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十多年来,人们只知道我是天才,知道我永远不会出错,但没有人会来问我‘累吗’。”

“我摇了摇头,于是老人看我的眼神带了点怜悯与不忍。她知道,曾经年幼的我那么的努力,只不过是害怕被抛弃而已。”

我的声音平淡,陈述着过往,“后来她问我,你的终点是什么?”我顿了顿,“我没有终点——但我的有起点。”

“这还不是你的起点吗?”老人笑了。

而那时的我告诉她,我想从政。

老人沉默了许久,她的眼神锐利,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最终,她挥了挥手让我离开。

我伸出手,遮挡着太阳,“她是在一个月后死的,那时刚刚好七月份,太阳很好。”

“我在祖母死后,才发现她虽然不喜欢我走那条路,但她依旧为我铺好了这条崎岖的道路。”

我忽然合上了书,走到窗前,静静地看着远方。

[你想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我双手放在窗框上,一只手支起,撑着下巴,歪头看着巴尔,“我回得去吗?”

巴尔没有说话,于是我告诉它,“我回不去。”

“我本来就是这一个世界的人,我的亲生母亲就是温塞斯拉斯,只不过我在刚出生的时候灵魂被打入了另一个世界而已。”

窗沿上放着几盆大大小小的仙人掌,我看着天空上不断变化的云层,慢慢的说,“对来说我,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这个问题根本不重要。”

“我稍微在乎点的几个人基本上都死光了,这世上能威胁到我的东西几乎没有。”

我忽然停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巴尔,“你们恶魔也会这样吗?”

[什么?]

“对自己的血脉孩子极其残忍。”

巴尔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它只是很平静的说了一句,[温塞斯拉斯是个疯子。]

我笑出了声,“这事众所周知了,巴尔。”

这笑容十分短促,我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

街道上的人们熙熙攘攘,我看到一个夫人牵着她孩子的手,艰难的挤在人群里,努力的护着那个矮小的身影。

我静静地看着,但身上的那些伤口好似又疼了起来。

“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吗?”

巴尔没有说话。

“没关系,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继续说。

“它们只会阻碍我。”

我拉下窗帘,室内瞬间变得昏暗,我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瓦勒将军的相框看了半晌,最后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任何人,都无法来阻碍我。

黑色的军靴踩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鞋跟落在地面上发出了突兀的声响。

巴尔目送着这道身影逐渐走远,那双原本总是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竖瞳陷入了许久的沉思。

它开始越来越好奇这位所罗门王最后一个后人将会得到个什么样的结局了。

[那么——就祝你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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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毁灭之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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