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是所有欧兰人共同的噩梦。
每当第一缕卷着雪尘的寒风落入欧兰城，听到标志寒潮袭来的恐怖声响，人们就会从睡梦里陡然惊醒，在风雪发出的猛烈嘶吼声中开始等待。
等待寒冷，等待饥饿，甚至是，等待死亡。
没有任何人可以确保自己究竟能够熬过几个寒冬。
这片土地上的领民，人生中从来只有‘农耕’一种活法；在无法耕种的寒潮期，他们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他们只能在厚厚落雪中保持沉默，整座城市显得更加死寂安静，仿佛这片神弃之地不存在任何鲜活生机。
是习惯与麻木，也是为了生存。
在安静中保留体力，活成一颗颗寡言的植物。
也许在雪停之前，城市中会再次伴随海妖与魔兽到来而响起泣血的哭闹尖叫，然后欧兰城便又一次永远失去了一些人；
也许在雪化之前，沉重的积雪会压垮简陋房屋，埋葬掉几家人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所有痕迹，甚至包括他们冻僵成冰的身体。
……没有人想这么活着，可如果不这样，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铺天盖地疯狂砸进欧兰城的，除了风雪仍是风雪。
只能这样。没有任何地方、任何方式可以容下人们面对寒冷与死亡时那一点本就应有的迷茫软弱。
不过这一次，直到第一个人推开房门后看到道路上厚重积雪发出惊呼声。
听到她的声音，人们才推开窗缓慢意识到——
“下雪了？！”
糟了，寒潮！是寒潮来了！
一道道不可思议的议论声响彻整片居民区，“怎么可能？我昨晚竟然连一丁点声音也没听到！”
明明以前每次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被雪粒砸到干草房顶的声响惊醒！然后担忧着今年的口粮‘木柴’能撑多久，在恐惧包裹里再也无法合上眼睛。
可昨天晚上他们却完全没——？
“……”想到这里，人们猛地在恍惚中抬起头注视着自己现在的住所。
在领主大人的命令下，虽然依旧无论如何都不舍得弄脏这些崭新结实的房屋，他们却还是老实地纷纷搬了进来。
人们每天将地板和墙面擦拭得干干净净，有时甚至会帮邻居们扫掉门前的灰尘，共同小心地维护着这片仿佛美好梦境般的住所。
室内的温暖热气与门外咆哮而来的寒潮格格不入。
像是存在于吟游诗中的尊贵魔法结界。
但整座城市的每一个人却又都很清楚，这不是距离他们无比遥远的魔法。
是那一块块砖石堆成的墙壁，埋在脚下的结实管道，将他们与外界风雪完美隔绝。
即便在长大嘴巴随时准备掠夺吞噬生命的寒潮中，也为这座城市撑起一片无声却坚定的避风所。
……这些全部是领主大人带给他们的庇护。
坐在椅子上，玛吉呆呆地抚摸着那片整齐厚重的砖墙，突然感到一阵茫然惶恐。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在玛吉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每年只要寒潮降临之后，人们就会全部躲进房屋里不肯出去。
哪怕那些漏风漏雨的干草与木头根本起不到多少御寒挡风作用，但只要待在屋子里，还是会让他们在这种可怖环境中汲取到一点难得的微弱安全感。
就那么待在房屋里，开始苦熬着等待寒潮结束；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去做。
可现在……
玛吉下意识地摸摸热炕。
只是在家中做几顿饭，带来的暖意却竟然能持续这么长时间。
明明外面还吹着寒风，但房间内却是这么温暖安全，就像是——置身火焰燃烧起的灼热光明那样，哪怕仅仅待在这里，都会觉得安全又开心。
“玛吉，我煮好了面条，先填填肚子吧。”直到听见丈夫的声音，玛吉才总算回过神。
自从在工作餐里尝过‘面条’之后，许多欧兰人便喜欢上了这种食物。
价格低廉，但却比黑面包更好吃耐吃；明明只拿出小小一把放入锅中熬煮，却能变成让全家吃饱的丰盛餐食。
“还有……”乔的声音顿了顿，不好意思地从炉灶下方翻出几只灰扑扑小巧圆粒，放在手里擦擦灰烬才捧给玛吉，“昨天去森林捡木柴的时候，我一起带回来的。我一直记得你爱吃这个。”
是一把烤栗子。
玛吉的确很喜欢这种香甜细糯的果实。
在她第一次为领主大人工作时，领主大人便恩赐给了她一袋这种美味食物做报酬。是那小袋珍贵口粮让她与乔有机会喝了好几天栗子糊，非常难得地能饱着肚子外出做活。
而在那之前——在很多年前，魔兽还不会闯进城内伤人、乔也没有受伤跛脚，他每次狩猎回来时，都会特意采摘这种生长在森林深处的果实带回给玛吉。
只因为玛吉爱吃。
……那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是他们还年轻的时候。
用力攥着手中的栗子，玛吉怔怔地笑起来，“怎么想到带这个回家？”
“因为你喜欢吃啊。”乔煨着火苗，坚定又自然地回答。
“这是贝纳尔先生前几天教给我的方法，说只要将栗子和红薯果这些果实放在炉灶下方的灰烬里，不需要特地用火苗去烧灼食物，它们也很快便能烤熟！”
竟然是真的！
“似乎是领主大人出的主意呢。”
重新坐回餐桌前，玛吉看着热乎乎的面食，一点点扒开栗子坚硬外壳，突然从这份暖意中找回了险些被冻僵的思绪。
嗯。寒潮来了，但现在，但今年她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也想要去做。
要快快吃好早餐，去检查牲畜群，它们这几天刚被赶进更暖和干净的新窝棚，不知道有没有彻底适应；
采摘下来的羊毛已经积累到了一定数量，该去向领主大人汇报情况……
现在农收与修建房屋的忙活结束，她也有时间可以去旁听些上课内容？
比噩梦更加恐怖难捱的寒潮已至，可似乎也只不过是欧兰城内非常普通的一天。
他们可以继续正常地好好生活，能够依旧在温暖舒适的环境中好好填饱肚子。
不会再害怕了。
重重深吸一口气，玛吉将栗子分给丈夫，再次重复了领主大人初次恩赐给她食物时她说过的那句祝福，“感谢领主大人。”
她将用自己余生永远感恩那位大人给予这座城市的庇护。
其实并不是只有玛吉一人感到茫然失措，在面对这场‘温暖的寒潮’之后，许多欧兰人都有些发懵。
反而是——那些早就已经习惯每天按时上课的孩子们率先走出了房门。
路上安安静静的，湿漉漉积雪上还没来得及留有多少脚印，便再次被无尽的不歇雪尘再次覆盖。
维娜试探性地踏脚踩踩积雪，惊讶听到雪面上传出一阵咯吱作响的奇怪声音。
她很少会在冬天出门，即便是家中实在没有口粮，不得不跑出来寻找草根树皮的时候，也都只是蒙着头匆匆跑过。生怕多停留一瞬，就会被冻死在外面。
可现在……
这是维娜第一次发现雪会发出响声！她兴奋地跑进学校，想将这个惊人发现分享给伙伴们。
不过在刚踏进教室的瞬间，维娜就立刻遗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看到坐在教室讲台上的领主大人，维娜慌慌重新整理好衣着，轻手轻脚行礼，“领主大人，日安。”
丝塔茜抬眼对她笑笑，“快坐下吧。”
幸运得到领主大人的笑容，维娜要努力压住嘴角才不至于傻笑起来。她高兴地坐回位置上，敢保证自己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立刻会变得特别特别好！
在重新为欧兰城布局选址的时，丝塔茜刻意将学校放在了距离居民区较近的位置。
环视教室一圈，看到许多在农收结束后来‘蹭课’的欧兰人，丝塔茜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对潘妮说，“室内外温差太大，短时间内忽冷忽热很容易导致生病。”
潘妮紧张地点头，“按照您的吩咐，教室里的热水始终没断过，可以供给来上课的领民们自由饮用。”
学校内当然也有‘地暖’——原理与丝塔茜的书房一样，不过炉灶烧开的是大锅驱寒热水。
隐隐听到领主大人与潘妮小姐的对话，维娜与周围同伴们互相对视犹豫了好久，才纷纷鼓起勇气七嘴八舌地插话，“领主大人，请您放心，我们不冷的！”
“学校这么近呢！跑一跑就到了，而且我们都还有新衣服！”说着，维娜爱惜地摸摸衣角，“非常暖和！”
这些混着羊毛的厚衣服牢牢裹在身上，寒风便再也侵蚀不了他们！
欧兰城每位积极主动‘纳税’者，都得到了这样一件羊毛衫。
算是种奖励机制。
虽然丝塔茜不认为仅仅依靠衣物便能抵抗寒潮，但她还是对这群想竭力让自己高兴起来的人们笑着点点头示意。
现在依旧坚持上课，是想更快培养好人们使用热炕的新习惯。
再过段时间，天更冷之后，就该到寒假时间了。
检查过教室保持运转正常，丝塔茜起身，“快开始上课了吧？”
“今天怎么这么紧绷，”她声音顿了下，轻搭上潘妮的肩膀，挑挑眉开口，“潘妮老师？”
“明明一直都做得很好呀。”
“？！！”
虽然最近总是被孩子们一口一个‘老师’、‘潘妮老师’这么称呼着，但、但这个称呼突然从领主大人口中喊出，潘妮瞬间从脖颈处一路红到耳尖。
她差点失控地跳起来，“大、大人！”
太过分了！
看看底下已经坐好的学生们，潘妮用力地咬下舌尖尽可能维持举止得体，小小声地回答，“因为您在，所以我就会想要表现得更好一些。”
在教室里教会其他人如何‘去读写、去计算’，听到他们对自己的新称呼，潘妮当然会感觉非常高兴。
甚至会忍不住在心里升起小小自豪骄傲。
哪怕没有按照父母兄长的命令嫁给那个富商，可她依旧好好活着，活得比之前更好！
根本不像那群‘亲人’们所说的那样‘你肯定会跟那位玫瑰殿下一起在神弃之地遭殃，然后不断后悔为什么没有乖乖听话！’
她在这里可以得到其他人的尊重，得到主人的信任与庇护。
潘妮讲课讲得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好，还会将许多从贝纳尔与霍尔口中听到的冒险故事穿插进课堂活跃气氛，每次都能得到非常好的反馈——
大概坐在教室内的这些学生们，永远不会想象到，就在几个月前，在得知足以改变全家未来命运的婚姻‘喜讯’之后，她还只能躲在花园中哭泣。
但在回到领主大人身边之后，潘妮还是会为很简单的小事而紧张担忧。
比如主人的身体状况，有没有被寒风吹得咳嗽。
在将领主大人送出教室时，潘妮依旧忧心忡忡反复询问，“大人，您的暖炉不需要再更换个新的吗？”
丝塔茜怀中抱着一只小小暖炉，是从王都带来的老旧款式。不过里面放着的却不是贵族们通常会用的昂贵暖石，而是木炭。
效果更好，更便宜。
环着这片暖意，丝塔茜指尖轻轻点了下潘妮额间，“别担心。”
“你继续正常上课就好，学习可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学习能有什么用处？’这是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答解释的问题；
但丝塔茜不定时对学生发放的鸡蛋牛奶，以及温暖的学习环境，却是可以即时性立刻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的优点。
有则很古老的理论，‘思想、观念和信仰的变化是造成文明变革的重要因素’。
丝塔茜可真讨厌曾经被赞美时总会提到的那句‘这肯定是神明庇佑！’与‘神迹！’
所以她从来不作回应。
幸好现在，这句话已经几乎从欧兰城绝迹。
瞥见治安官大人已经站在不远处等候，潘妮才稍微放心了些连忙应声，“好的大人！”
在来到学校之前，丝塔茜已经看过了欧兰城内的其他建筑。
从城墙、粮仓，到领民们的房屋，丝塔茜都一一亲自走过。
毕竟这是这片土地首次以这样的状态与方式迎接寒潮，丝塔茜需要用双眼去检查一切。
寒潮期间的落雪速度堪称恐怖，丝塔茜望向已经落成银白色欧兰城，对赫利欧开口，“回去之后，便将那些存放在粮仓内的木炭发放下去吧。”
修筑房屋、修筑学校等建筑，花费了大量烘干木材。
这是丝塔茜计划内的必要支出。
不过——在施工队正式开工没多久之后，丝塔茜便开始收到大量请求，领民们希望进入森林收集木柴。
为了度过寒潮，人们这时候本就应该囤积木柴。所以她当然允许了这些请求，并且派出卫兵队与贝纳尔随行防止意外发生。
结果那些木材却很快摆在了丝塔茜的面前。
全部是领民们上交给她的供奉。
每一家在修建新房屋时使用了多少木材，他们便去森林内带回了多少木头，重新交给领主大人，想用这种笨拙的质朴方式竭力减轻领地负担。
仿佛每个人都正拉开钱袋追在丝塔茜身后恳求，“大人您看，我们有钱！让我们付出点什么吧！求您了！”
《当代欧兰人买单争夺实况》
丝塔茜收下了那批木材，并由贝蒂制成了木炭，留在寒潮降临时分发给领民。
赫利欧立刻点头，轻轻将丝塔茜的披风展好，“好的大人，我立刻去办。”
他站在寒风中等候，但臂上捧着的披风却比室内更加温暖。
丝塔茜皱眉回身，恰好看到对方收回魔杖，“……我记得，教廷教给每个学徒的第一节课便应该是‘爱惜魔力，不能随便浪费’？”
魔力这么重要的珍贵战斗力，当然只能为效忠教廷与王室而用至死。
赫利欧微笑点头，“是的大人，我也一直非常爱惜自己的魔力。”
是个理所应当的保温咒。怎么可能是在浪费。
丝塔茜：“……这句话，会让我很想在年底发奖金时多给你抓添一把钱币。”
年底了，该冲年终奖业绩了。
赫利欧低声笑笑。
赫利欧的瞳色很黑，近乎完全的纯黑色。是丝塔茜曾经熟悉甚至有些怀念的眼睛颜色。
不过在哈洛鲁大陆上，黑瞳黑发的人类却并不多，这种过暗的冰冷色调总会给人带来种天生冷淡距离感。
他总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大大削弱了这一点，“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在丝塔茜返回领主堡的时候，双子两人很明显还在对雪堆兴趣正浓。
看到她的身影，埃图斯与里修斯立刻高兴地冲到丝塔茜面前，兴冲冲地伸出两人手里的什么东西想给她看。
可是刚伸出手，双子却猛地犹豫了下来，非常默契地向后退了两步，紧张地拉开界限，“我们，手冷，雪里滚过，不碰你。”
凉凉的，他们不在意也不害怕这个，但不想让丝塔茜感到冷。
丝塔茜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两人的手腕去看他们掌心，“是什么？”
两只小狼明显玩雪玩得非常认真，连衣袖都直接挽到了小臂上，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可以清晰看到结实的肌肉与道道伤疤。显得很凶，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
不过带着伤疤与茧口的两双手，却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雪雕，捧给丝塔茜看。
“这是——”久久凝视着两人手中那几乎完全一致的六个雪球，丝塔茜欲言又止又欲言，侧面反问，“你们捏的？”
“对！”
里修斯高兴地甩甩尾巴，很认真地指着自己手中的‘三个雪球’依次介绍，“这是，我、主人你，和哥哥！”
“我这些也是！”埃图斯也对着自己手里的三个球骄傲开口，“我们捏得是不是特别像！”
丝塔茜：“……”
盯着六个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的雪球，丝塔茜很认真地在‘表达鼓励’和‘维持良心’中犹豫两秒，果断选择：“很有特色，非常棒。”
真的很好哄，双子的尾巴缠到丝塔茜手腕上蹭了蹭，像翻开肚皮蹭人的小动物。
埃图斯耳朵立成一个极自信的满意弧度，鼻子和脸颊都在雪地里滚得很红，“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哼，花孔雀会变花又怎么样，他们可是会为主人捏出漂亮雪雕呢！
——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真是又好哄，又记仇。
走回温暖大厅，丝塔茜拎着两条毛茸茸尾巴抖抖雪，“你们之前没有见过下雪天吗？”
“见过，”埃图斯撇撇嘴角，“但那时候，就很不好玩。”
寒潮期间，所有商队都会暂停活动，奴隶商们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奴隶贩子可不会像贩卖其他货物的那些商人们一样小心对待剩余商品，甚至特意租下空房间或仓库贮存货物；他们只会随手把串着半血种的链子挂在马厩中，然后在喝酒享乐的过程中几乎遗忘自己还有这笔财产存在。
那时候，埃图斯和里修斯都不会有任何‘想要玩雪’的冲动，他们只会努力将自己埋进尾巴里，想‘我们什么时候会被冻死？’
歪头蹭蹭丝塔茜为两人整理耳尖落雪的手掌，里修斯喉咙里发出一阵类似‘呼噜呼噜’的高兴轻哼声。
现在不会害怕了，哪怕在雪里捏几个更大更漂亮的雪雕，也永远有松软妥帖的被子等待他们回来。
也有主人等他们回来。
虽然很想在霍尔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两人的雪雕，但等到霍尔带着母亲与小白马来到领主堡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蔫巴巴的埃图斯与里修斯。
“？”霍尔惊讶地挑挑眉，“怎么回事？”
埃图斯默默将脸埋回丝塔茜膝盖，束起的长发垂在她腿上，双子都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询问，更不想回答这个丢人的问题。
贝纳尔拉着餐车走过来忍笑回答，“他们两个捏的雪雕快化了。”
领主堡整个一楼都被彻底改造，管道几乎铺满整个地面，任何一处地方都温暖如阳。
所以这就导致了——
双子两人精心雕琢的雪球在水晶盒里飞速变小。
在发现这个噩耗之后，埃图斯与里修斯张牙舞爪地生气，失落又迷茫继续捧着快融化的几只小球四处寻找安全地点。
很像攒了两个周零花钱买到冰淇淋后当场掉在地上的傻眼小朋友。
霍尔盯着两个水晶盒里的血条：“……这是雪雕？”
他认真低头看了又看，抬手捂着额头狂笑，“哈哈哈哈！雪雕？”
“你们的手艺可真是——”丝塔茜抬眼轻轻扫过他，霍尔的声音猛然一顿，差点把自己噎得呛住，“——真是棒极了！”
可以是棒的！他能假装自己没有审美！小问题！
霍尔又好笑又无奈地继续来回打量两只盒子。
不过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有双骨节分明的手就先伸过来轻轻敲了盒子一下。
很淡的白光闪过。
在水晶盒内融化的雪团瞬间再次凝结恢复如初。
在猛地抬起头激动的双子注视中，赫利欧将盒子叠好，放回丝塔茜面前，“大人，该用餐了。”
霍尔：“……”
他感觉自己的眉毛猛地跳了一下。
无杖魔法，这可不是什么简单易学的常见东西。
后牙咬住舌尖，霍尔看向小公主平静的表情，咽下去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
不过在火锅沸腾之后，辛辣的食物香气裹着暖意蹿过霍尔发梢的那一刻，任何疑惑与担忧都被他抛开。
领主堡的餐桌是非常标准化的贵族餐桌：长长一排，坐在首尾两端肯定连对面的脸都看不清的那种。
……很浪费，也没必要。
所以他们更经常在中号的方桌上聚餐。
每次可真都是会是场吵吵闹闹的全程。
“……知道了吗？按照我在传承中学习的知识，你应该这么管理群体！”小喷菇索拉诺斯挺直伞柄，义正严词地教导丝塔茜的宠物鸡，“绝对没有错！”
这种严肃的神态，仿佛是在讨论什么重大事件。
“那些鸡群肯定会更加听话懂事的！”
趴在丝塔茜身边的鸡团硬是用豆豆眼表达了点为难心情，迷茫点头。
‘那我尽力吧，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只是一只可爱小鸡？’
双子在用匕首小心地在水晶盒上刻下三人的名字，他们已经非常熟悉主人给予他们的这两个名字，不过在写到‘丝塔茜’的时候，表情不自觉地认真严肃了起来，集中注意力一画一顿。
刚飞进来没多久，翠鸟便哗啦啦地扑棱翅膀叼走丝塔茜喂过去的果子，鞠翅示意后便急匆匆飞离；气得贝纳尔都差点放下手里的豆腐跳起来，“不是说好了吗？你们可以在这里吃，但不能打包带走啊！”
贝蒂为众人倒了些果酒，闻言看他，“那是只正孵蛋的翠鸟。”
“……哦，”贝纳尔别别扭扭地坐回椅子上，重新把顺滑的豆腐放进火锅，“那，行吧。”
“我是不是来晚了！”在大门打开之前，奥切安的焦急声音便先传了过来，“我没有见过陆地上的雪，所以多看了一会！”
“没有迟到太久吧！”
“领主大人——”潘妮拧着眉看向丝塔茜，“您是不是又把胡萝卜挑出来不想吃了？”
“您不是说这很有营养吗？”
“……”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全部投到自己身上，在这道道眼神注视下，丝塔茜平静地将藏到餐碟肉片下的胡萝卜翻回来，“不，我是在为奥切安备餐。”
她对奥切安点头，“你来得正是时候。”
……快请坐。
霍尔忍不住笑了一下，向坐在身边的母亲轻轻碰杯，将苹果推给另一边的小白马，“瞧这一群人啊。”
霍尔不喜欢煽情感动，更讨厌将令人愉悦的事情可以说得难过悲伤。
但在这一刻，他真的感激这一切，感谢这位小公主——不，应该称呼她为，尊敬的领主大人。
在被残酷命运压得快要发疯之后，他们还能这样鲜活炙热地活着。
在热气与吵闹中咬下一口热食，喝下一杯酒，丢掉过往的痛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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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