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塔茜习惯性将事情发展掌握在自己可控范围内。
任何时候，当丝塔茜亲口说出什么关于未来的计划与安排时，那她绝对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
在潘妮眩晕又恍惚的茫然注视下，丝塔茜从抽屉中取出几册纸册，“教学内容并不难。”
“教会他们基本文字与数算。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教学的话，你可以先按照这几本书上的内容进行授课。”
通过前段时间贝纳尔的紧急授课，人们已经能够基本分清森林与领地中的常见动植物。对矿石也有些简单了解。
但丝塔茜想要更多。最起码——当未来欧兰城与外界沟通做交易时，她的子民们总不能一个字不认识，要排队等待潘妮等人帮他们辨认朗读吧。
潘妮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领主大人手边的书页，“啊，这不是您最近在写的东西吗？”
“您、您，”潘妮丢人地发现自己竟然再次开始找不到理智与声音，结结巴巴地开口，“最近是在编纂这些书籍？”
丝塔茜展开其中一本摊放在桌上，“这些会更适合现在的欧兰城。”
贝纳尔从艾尔小镇购入了许多丝塔茜需要的纸张，也包括些杂乱书籍。
丝塔茜一一翻看过它们，毫不意外，那些书页里面充斥着大量言辞恳切优雅、辞藻华丽多彩的——王室赞美诗。
其中用以歌颂丝塔茜父亲的诗句最为丰富。
‘喔，我敬爱的国王陛下啊，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最最崇敬的祝福与祈祷。这份敬意将成为’
或者‘我将以纸笔为国王陛下献上赞歌，来歌颂他在哈洛鲁大陆上创造的无上伟业。’
丝塔茜看完那些书之后：“……”
礼貌地对此进行评论，丝塔茜很惋惜这些书籍所浪费的笔墨纸张。
客观地对此进行评论，怪不得这些书籍会被商贩们打折低价卖掉。
潘妮完全信任自己英明主人的所有命令，但这次——她局促地攥紧衣角，小小声赔罪，“大人，可是我，我真的，我怎么能有资格教导其他人呢。”
在领主大人的仁慈恩赐下，她才幸运地有资格认得几个文字与数字。潘妮一直学得非常认真，牢牢记下主人勾画出的每个笔锋。每晚睡前还要在心里仔细回想自己今天做了些什么，是否足够令人满意。
但那是因为……因为她想更好地为丝塔茜大人工作。即便渺小得微不足道，也依旧尽可能地想为领主大人分担那些辛苦工作。
在学会写字与计算之后，她就可以帮助领主大人做更多事情了！
潘妮始终【只】是为了达成自己这份心愿而努力。
她从来没想过，她竟然有一天要、要去教导其他人念书写字？！
“明明知识与文字，都是那么那么高贵的东西，”潘妮声音惶惶，语气也急，音调却仍然保持着在主人面前的习惯刻意放低，听起来仿佛一长串含糊耳语，“而且我在王都里见到过，学院内的各位导师先生与女士们，他们也都特别厉害……”
除却保留着聘请私人教师辅导教学习惯的王室。哈洛鲁大陆上教授知识的官方途径，只有法师塔和贵族学校这两种方式。
前者是由教会每年举荐魔法天赋能力较强的学徒参加学习；后者则是简单粗暴的‘贵族’家世硬性要求。
当、然。为了表示对平民们的体恤与怜悯，王室与光明教廷会时不时地拿出部分高深书籍对外进行售卖。这是种跨越冲破阶级的仁慈行为，值得人们连夜撰写八千字小论文予以称赞歌颂。
至于价格？每本书籍单价便足够立刻掏空一个小康家庭。
没人能舍得掏空全家积蓄，去购买那些其实他们根本看不懂的纸页；于是每次人们都会乖顺地跪在传教士面前表示‘我们的肮脏身躯不配染指珍贵书籍’。
在表示惭愧心情的同时，人们会纷纷及时追加一笔供奉，来感恩王室与教廷的仁慈关爱。
所以每次那些书册在王都内打转几圈之后，很快便再度安稳地躺回了教廷仓库落灰最底层。
而收下的大把供奉，去往了它们‘本就应该’抵达的口袋。
在平民的共有认知中，文字与魔法一样，是高贵体面人才配拥有的罕见奇迹。
他们不配使用，也没有必要学会——文字和数字又无法帮助他们在农田中多刨到几口粮食？能有什么用？
这个概念被不断加深巩固，成为大陆默认真理。
“潘妮，”丝塔茜动作停下，望向桌上摊开的书册问，“你认得这些字吗？”
虽然被丝塔茜的命令炸得脑海发懵，但一旦主人开口询问，潘妮还是迅速本能地凑上去，“是的大人。”
‘都是些常用字。’
潘妮松了口气，将主人指尖划过的文字一一读出来。
于是丝塔茜又翻开了另本教材，“这些呢？能算出来吗？”
“是的，”潘妮认真看着上面的数学题目，仔细思考几瞬才确定地点头，“我能算出来。”
“你看，”丝塔茜笑起来，散在颈边的红发宛若阳光下的燃烧火焰，“其实你已经非常了解这些知识了。你能认得这些书上的每个文字，算出每一道题目。”
她的语气中都带上了笑意，“所以又因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教授他人呢？”
“文字、书籍、知识，这些东西当然非常珍贵。但是它们，并不高贵。”
“它们不会‘仅限哪些人配拥有’。只要你学会掌握，那么这些知识就属于你。”
欧兰城内那座贝壳锻造、水泥浇筑而成的坚固粮仓，就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
握在手中，就足够有挣脱束缚的希望。
潘妮愣愣地听。
领主大人的声音依然美妙动听，但却说出了这么多她从来没有想象，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丝塔茜将几本教科书合好，轻轻放到潘妮手里，“我之前看到过，你正教导维娜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那个时候你教得很认真，也非常好。”
“那是因为维娜跑来请求我，”潘妮下意识伸手接过，难为情地小声解释，“说她想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所以我就教给了她。”
但这种，也能算是教导知识吗？知识不应该是那种特别高深晦涩，她这种平民无法理解的尊贵东西吗？
丝塔茜若有所思点点头，“嗯，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那第一堂课，就从教会领民们学会书写自己的名字开始吧。”
想想会是个漫长大工程呢。
说到这里，丝塔茜的声音一顿，“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吗？”
“你要相信我的判断。而我，信任你。”
潘妮猛地打了个激灵，“是的大人！我一定会做好的！”
领主大人，竟然比她自己都更加信任她。
再次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潘妮突然发现脑海中那点‘担忧自己会做不好，辜负领主大人期望’的恐惧毫无征兆地瞬间消散。
她可以做好的。肯定可以。
直到抱着几本书来到城堡内的大厅，潘妮还是保持着高度紧张。
她脑海中疯狂不断回闪着这段时间内学过的每个文字与数字，亦步亦趋地跟在丝塔茜身后，完全凭借潜意识操纵着嘴巴张合向领主汇报今天工厂发生的事情。
“拒绝工作餐？！”在丝塔茜开口之前，贝纳尔就先反应巨大地跳起来反问，“我没听错吧，他们要拒绝我做的午餐？！”
啊？啊？！再说一遍？！
贝纳尔感觉自己的职业素养受到了莫大质疑。欧兰城内竟然还有人会拒绝他做的食物？
天啊。天塌了！
不过。
贝纳尔沉默片刻，重新把椅子拖回来在桌前坐好，“我之前在其他城市讨生活的那段时间，有时候也会犯傻想想‘如果哪天我能完全依靠自己劳动，便能带着贝蒂一起吃饱饭’就好了。”
当然只是想一想，贝纳尔想完之后还会立刻唾弃自己的愚蠢：在奉承贵族看他们颜色的时候竟然还想要保留着自尊心。自尊心算什么东西，又不值钱。
……可他也是人。凭什么不能有自尊呢。
贝纳尔的心愿实现得很晚，但最终还是在欧兰城，在丝塔茜大人的允许下实现了。
“当然我还是很生气，”贝纳尔嘟嘟囔囔地总结，“我不能接受我做的餐食居然被拒绝了。”
霍尔忍着笑安抚他，“你要学会释然，反正他们又没在你面前说你做的食物不好吃。”
贝纳尔：“……我觉得你活到现在还没被揍，只可能是因为一般人都打不过你。”天啊！听到霍尔这句话之后，他起码今天都要饮食困难了。欧兰城里不会真的有谁觉得他做饭不好吃吧？
霍尔索性连忍都不忍了，直接当场笑出声。
丝塔茜却表现得很惊喜，“继续保留工作餐制度，改成预约制，午前两小时统计用餐人数。告诉那些人，这是他们在那里工作应得的报酬。不需要有任何愧疚与压力。”
从最初分发那批土豆并教会人们如何耕种开始，丝塔茜向来交给领民们【工作机会】，而不是简单粗暴地仅仅将救济堆放在他们面前，让领民们只需要张嘴等吃。
‘以工代赈’是个好思路。
在确保应用得当的前提下，工厂与矿场中推广实施的‘考勤’与‘奖金’制度，也是好方法。
欧兰城尊重劳动。
“不过最近是农收期间，许多人忙完贝壳厂与铁矿的事情之后，很可能还要回家打理农田。”
说着，丝塔茜在心中快速计算了一遍铁与石灰的储量，“也应该调整工厂和矿场的工作强度。”
在确保寒潮降临之前，要让所有存粮都安全地躺在粮仓与地窖中。
而且从昨晚人们的兴奋表现与翠鸟的描述来看——丝塔茜真担心他们会不小心劳动过度。
都快自发卷成997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保留的好习惯。
贝纳尔立刻点头，“我会告诉贝蒂的。”
在贝蒂家人出事之前，她们家曾经是矮人族内的小小管事。掌管着锻造与挖矿的部分事宜，所以管理这个领域，贝蒂当然经验丰富。
说话间，一串明显轻重不同的脚步声在大厅门口响起。
是埃图斯与里修斯跑回来。
很奇怪，双子两人的脸上非常罕见地都没挂有什么表情，紧紧绷着；就连趴在里修斯衣领处的小喷菇索拉诺斯都低垂着伞盖，遮住了伞柄上的豆豆眼。
看到两只小狼的这种奇怪神态，霍尔惊讶地挑挑眉。
——这可真不常见。
毕竟，哪怕两个粘人小狼面无表情的时候都会显凶，带着那种捕食者特有的戾气；但每次待在领主堡里、以及看到小公主之后，他俩便会先本能地高兴起来，左右嘴角咧得几乎快要在脑后碰面击掌。
丝塔茜也垂下眼睛看他们，目光快速扫过两人全身，“怎么回事？”
没有受伤。系统面板上健康值显示正常。？但是两人的体力下降了许多。
“……”
埃图斯第一时间牢牢压住自己尾巴，面无表情地坐在丝塔茜面前，忍了忍，忍了又忍。
终于——
还是忍不住，在不到五秒的时间里便快速破功笑起来，尾巴一甩一甩，带着浓烈骄傲高兴开口，“我们上午，跑去收割了你的农田里，好多果实！”
里修斯伸手比划比划，眼瞳都激动地竖起来成条直线，“三个推车，全部装满了！”
“？？什么啊？！”索拉诺斯‘唰’一下掀开伞盖，伞柄蹦来蹦去气氛跳脚，不可置信地叫嚷质问：“你们怎么直接说出来了啊？！不是说好要给她个惊喜，让她自己慢慢来猜发生什么了吗？！”
怎么回事？刚才他们不是已经商量好的？！他们这些不守信用的毛绒生物们！
这还是它从那群翠鸟口中听到的消息呢。说是人类都喜欢‘惊喜’这种东西。
“……”埃图斯尾巴僵住，若无其事地缓慢垂下来搭在丝塔茜脚踝绕成圈，“就是，突然很想直接说出来。”
这怎么可能忍得住嘛？！遇到开心的事情肯定要先告诉她啊？不然怎么能叫做开心？
像是把猎物叼回家的小动物。明明计划着放下猎物时要强装镇定，可惜踏进家门的瞬间就开始翻肚皮要笑。
“这也，算是惊喜吧？”里修斯很轻地摇摇丝塔茜衣袖，语气期待。
丝塔茜从发怔中回神，下意识捏捏他搭过来的指尖，“是惊喜。”
“你们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那片耕地？”
那片属于领主所有的农田，大概是欧兰城内植物种类最丰富的一片土地。
在城堡花园被彻底填满之后，丝塔茜会将索拉诺斯确认‘可食用无危险’的种子放进自己的农田。
生长周期各不相同，当许多蔬菜已经成熟之后，仍有很多植物才只是刚刚发芽而已。
“因为他们听到你和我昨天在讨论：究竟什么时候去采摘农田里的作物最好，”索拉诺斯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依旧正在不满，“于是他们立刻抢着去干活了。”
“还特地带上了我。”为了防止在采摘过程中，不小心摘掉那些还没到成熟期的果实。
索拉诺斯抖抖伞盖，再次强调，“别忘记哦！是因为你们答应过连续七天的清晨都带着我去晒太阳，所以我才会答应帮忙的！”
埃图斯不会说谎，他下意识点头之后又对丝塔茜补充，“我们快些做完，你就不需要再，担心了。”
说着，他声音一低，“其实大部分没能收获完。”
毕竟那的确是片极其广阔的田地。埃图斯与里修斯在欧兰城内的首次月圆之夜就是通过在那工作才熬（累）过去的。
看着双子两人脸上的低落和不好意思，丝塔茜哑然失笑。她伸出双手贴在两人脸侧，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强调，“你们已经做得非常棒了。”
刚翻过书页，丝塔茜还没来得及戴上手套。里修斯蹭蹭手心的熟悉温度，用刚刚学会的词语紧张追问，“那你，惊喜吗？”
丝塔茜点头，“很开心。”
于是她立刻收获了两团转得像螺旋桨般的尾巴。
跟在双子两人身后的轻轻脚步声，当然是向来步伐固定得像标准尺般的赫利欧。
他俯身将手捧着的纸张轻放到丝塔茜面前的桌上，沉默听着这段讨论声，突然抬眼望向霍尔，“我记得在王都内流传过一种说法，亡灵法师可以利用亡灵术进入险境采摘魔石供自己使用。”
那双黑眼睛看起来像流动的金属，霍尔被这个眼神看得嘴角抽搐，“……我觉得我好像已经知道你们打算给我分发什么工作了。”
他能用亡灵术模拟魔兽做攻击训练；肯定也能用亡灵术帮忙采摘果实。
为什么这家伙这么熟练这么会折腾人？？
为什么他也变得这么熟练，只听了半句就已经特别自觉地认领工作？！
可能这就是欧兰城的魔力吧。从半血种到亡灵法师，都逃不过劳动，与种田。
霍尔思索着转转骨杖，“我试试看？在这种时候，我想我应该会比光明教徒有用得多。”
贝纳尔狐疑地看向他，“你确定你能分辨出农作物与普通植物吗？”
“你以为我是怎么长大的？”霍尔轻哼，“亡灵法师的培训方法非常简单，将一群有天赋的孩子们扔到充满白骨的荒野中。”
“不携带任何食物与水源，想活下去完全依靠自己努力。最先走出荒野者便是赢家，会受到奖励。”
但更多人会走不出去，只能翻开白骨挖开泥土寻找任何一点点能够吃的食物，包括植物草根，以及腐烂鸟尸。
霍尔亲眼见过他们饿疯后不断抓着骨头塞进嘴里试图填饱肚子的样子。
霍尔的叙述让贝纳尔肃然起敬。
毕竟这只花孔雀的性格与作风——看起来太像是那种从来没碰过泥土的贵族少爷了。
然而霍尔立刻又补充，“不过我真的分不清，特别是小麦那种看起来非常像草植的农物。”
他诚恳地看向丝塔茜以及她肩上的小喷菇，“所以在工作时，我认为自己还是需要些援助。”
索拉诺斯抬抬伞柄打量对方，“可以，代价是你要带着我连晒一周的月亮。”
贝纳尔：“结果你没在那种经历中学习到如何分辨食物吗？”
“没有，”霍尔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每次都赢。第一个离开。”根本不会饿多久。
“那你刚刚？”
“呃，展示一下我的辉煌履历？”霍尔边说，还边很有自信地点头认可自己。
贝纳尔深呼吸两次，微笑重复，“我觉得你活到现在还没被揍，只可能是因为一般人都打不过你。”
贝纳尔的愤怒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就变成了惊讶茫然。
“学校？”听到丝塔茜刚说完的话之后，就连霍尔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因为思绪还停留在上个农收话题上没回过神来，贝纳尔不由得脱口而出：“是用来教导欧兰人们怎么耕种的学校吗？”
“是个好思路，”丝塔茜轻轻点头，“未来可以试试看开启这类选修课。”
丝塔茜数过手中的书册，向潘妮示意，“这是预留给学生们的书。”
既然要上课，当然不能缺少课本。
哈洛鲁大陆虽然没有印刷术这类便捷方式，但却有类似‘速记羽毛笔’的魔法道具，可以自动快速抄写使用者看过的文字。
——大陆上有最简单的粗糙造纸术，也有便于抄写的魔法道具。书籍却依旧保持着远离平民的恐怖价格，真是不得不夸赞一句王室与教廷管理森严。
确认过书籍内容无误之后，丝塔茜抬头看向站在两步后的赫利欧，“辛苦你了。”
虽然有速写笔，但重复阅读相同内容数十遍——这听起来太可怕了。
“这是我的荣幸，”赫利欧依旧带着笑容，将书册以学科分摞整理好，“要现在将它们放进书房内吗？”
霍尔与贝纳尔齐刷刷探头扫过摊开的纸张，看着上面的字符后一怔，“您打算教导人们学会文字？”
“通常来说，”霍尔沉默片刻还是不由得开口提醒，“平民们很少会有机会使用文字。”
“在大部分农田内耕种的人们看来，‘要他们学习书籍知识’，这件事带来的好处远远没有给他们多分些粮食更重要。”
【读书又不能让我们多在田里刨到几粒谷子，今年家中少饿几顿】是霍尔在王都中亲耳听到过的抱怨。
“如果您去向那些工匠推广文字，说不定他们会更感兴趣。”毕竟学会文字有助于看懂交易合同。
丝塔茜定定看了看霍尔，突然问他，“你在来到欧兰城之前，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亡灵术教导其他人吗？或者，想过会用亡灵术来收割农物吗？”
“……我应该只会思考怎么用亡灵术为坟茔除草。”
丝塔茜的指尖轻轻掠过纸页，“那我们又为什么要认定，所有平民都该不识字地劳作至死呢。”
王室和教廷急吼吼地将所有人简化两类：
用来捞钱的贵族——可以压榨，但多少要给他们些利益好处作为交换；
用来捞钱的平民——无所谓怎么对待，数量足够多，怎么折腾都死不完，随时能有新的。
所以人们的未来命运从出生起就根据身世而变得一目了然。
听着丝塔茜的声音，霍尔的表情越来越淡，直至笑容彻底消失。
将‘魔法’与‘书籍’隔绝在平民阶层之外，就是彻底斩断人们跨越身世阶级的可能性。
如果说魔法是自带天赋使然，而书籍……
丝塔茜第一次来到欧兰城时，其实她已经对自己领地的糟糕状态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从欧兰城简史上的记录就能看得出来，这场授封更像是在送她赴死。
那些贫穷与饥饿在丝塔茜预估中，但最刺痛她的，却是整座城市所有人脸上写满的麻木死寂。
麻木是种可怕的情绪。
贫穷和饥饿是可以努力尝试去挣脱的苦难；可麻木，就是贵族们最希望平民们拥有的情绪。
沉浸甚至陶醉于底层生活，连一点想要改变挣扎的意愿都没有——这是一场历史悠久的无声驯化。
想到这里，丝塔茜突然笑了下，敲敲纸页上的字母，“总感觉那种说法听起来像是在做选择。”
“把命运简化成为两种选择，从身世判断选A或者选B，选择A做个平民之后，就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再也不会拥有其他可能性。”
她指尖顿住，用力划过掌下纸张，“但其实哈洛鲁文字中不只有A和B两个字母。”
丝塔茜更想看到更多选择，更多可能性。
“……”在离开领主堡之后，贝纳尔拍拍沉默太久的霍尔，“怎么了？”
霍尔脸上难得没挂着笑，“我在想，在近几年之内，开办学校会成为小公主做得最不划算的一笔生意。”
“毫无利润，无法回本。”
贝纳尔动作顿了顿，“然后呢？”
“然后？”霍尔笑了笑，“当整座城市的所有人、每个人，都能认得还会写些常用字，懂得基本的数算，甚至还可能培养出一技之长……”
当【念书识字】这件事，不再是只属于贵族们的高高在上特权，而成为整座欧兰城最基本、最普遍，被所有人默认的规则——
欧兰城会发展成多可怕的样子？
贝纳尔沉默很久，缓缓摇头，“我想象不出来。”
也从来没敢想过这种可能性。
霍尔耸肩，突然一笑，“不过我知道，你肯定是要被扔进去扫盲的成员。”
贝蒂教过他不少字，但肯定不是精通。
贝纳尔：“……我真的每天都会产生很多次想揍你的冲动。”
=
【招生启示】粘贴在了很多地方。
遍布整座城市的路灯上有十多份，环绕成圈的城墙内侧贴了七八张，甚至就连光明教廷大厅外墙上都零散黏了好多——霍尔故意贴上去的。
欧兰人们之前已经‘看’过领主大人发布的几次招工启示。
虽然他们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每次公告旁都会站着两位狼先生帮他们念读那些内容。而且很耐心，会在他们的要求下重复很多遍。
但这一次……人们环顾四周，却没找到他们的身影。
“难道是有事情在忙，所以不在吗？”
他们只好耐着好奇心，各自去忙碌手中的活计，准备等下再请狼先生念读。
可是直到一天过去，人们都没看到两位狼先生出现。
那些公告纸张安安静静地贴在四周，他们来回反复盯着看了许久，议论纷纷，却只能总结为：“我完全看不懂。”
那些字母啊弯折啊，全部看不懂。
有像维娜这类学过‘如何书写名字’的人，但他们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可是上面没有他们的名字……
从早到晚，人们对这些告示依旧摸不着任何思绪。
直到第二天天刚亮起，潘妮小姐对他们宣布并解释，“领主大人将开办一座学校。”
“啊？”维娜眨眨眼睛，回不过神来，“所以那则告示，是告知我们要招工修建学校吗？”
“不。你们就会是学校的学生。”
“任何欧兰人，不限年龄与性别，都可以加入这座学校，学习文字与计算。”
“……什么、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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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