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打算简单粗暴——冷处理。
一切发生的事没法当做不存在过，先前摆在明面的视频就算再怎么删除，广大网友手里也缓存了不少份。
张锦玲总结了一下翻车的要点：翻车前后反差太大。
她看过从前的直播切片，很难以把面前活生生的元娥联系起来。
她也实在想不通，明明长了一张上天把饭怼进肚子里的脸的人，为什么要把脸化得乱七八糟。
“那个时候有点缺钱。”
元娥挠了挠脸，只能给出这个解释。
张锦玲哽住，无话可说。
从直播的画面来看，租住的房间实在算不上多好，墙皮剥落，要是说在卫生间里发现蜈蚣也不稀奇。
要是因为缺钱而走擦边的路线，也不是说不过去。
“最大的问题就是，粉丝没办法接受翻车前的事情。”张锦玲大概总结。
其实整件事情中，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所有人都在骂整容脸，开美颜，但元娥本人确实同直播间里长得一样，那就不能算得上是问题。
“人性的劣根就是喜欢用无用的怜悯之心去可怜更悲惨的人，”江愁眠用钢笔磕了磕办公桌，他今天穿着银灰色西装，银边眼镜平添一份淡漠疏离。
只是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大家喜欢看逼良为娼的戏码，也喜欢把白云踩进泥里，不如就顺势让公关部门放出消息，把黑料往没钱上引导。”
江愁眠往下看了一眼，办公桌上，两排坐着的几乎全是穿着正装，低头做记录的人，只有小邻居抬着脸，认真听着他讲话。
他今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江愁眠顿了顿，重新整理着开口。
“既然这是事实，又是大家喜欢看的剧情，走这条路最保守。”
…………
到了所有人都离开办公室，元娥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他没注意到，主位上的男人只是将袖口挽起的动作，全身的气质已然变得温和。
“会不会过于暴露你的生活了？”
虽然提议率先通过了元娥的同意，于公司也是一本万利的事情，适当地向粉丝透露自己真实生活还能固粉。
但如果能有第二个选择，江愁眠不会选择这条路。
“没什么。”
就算元娥不说，他相信来看过他直播的不少网友也能看出来他居住的环境很差。
况且只是把事实说出来，就能把事情圆过去，何乐而不为。
“那我让财政部把工资打给你吧，正好你也在这里。”
江愁眠走到元娥身边，视角里，今天的小邻居把脑后的碎发绑了起来，留着一个可爱的小啾。
他的眼色底晦暗，说话间，手便自然地搭上肩膀，让那个绑起来的小啾扫过他的手背。
“十月的业绩很好，工资应该挺不错。”
十月份元娥大概播了十来次，但真正算他播的也不过几天，可整个月的业绩几乎都在这月底的几天里。
张锦玲觉得以后发展的很不错，提前预支了十一月份的工资，加上补贴，零零碎碎总起来的数额已经不能算是不错。
江愁眠还将合同里的四六分划成了七三分。
元娥拿七，公司拿三。
除此之外，江愁眠还让人新拟定了一份合同，准备替换掉之前的那份协议。
“我打算和你再签一个合同，直播间里的打赏按七三分成，公司拿三成，其余每月公会的打榜费用由公司出。合同没有时间期限，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就算不清楚主播和平台的内幕，元娥也知道为了稳固头部主播的地位，每月公会需要给主播打榜很多钱。
如果公司只拿三成，那减去打榜的钱，几乎没剩下什么了。
甚至可能倒贴。而且江愁眠还没提这次公关的损失。
如果没什么人来看直播，那公司的这份合同就是在扶贫。
这一通下来，江愁眠自己完全没占便宜，反而把人捧得像个大爷。
元娥不敢轻易答应，也怕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懂的暗道，不肯签合同，抿着嘴唇，迟疑地摇了摇头。
江愁眠不逼他，最后只是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加额外奖金。
账户里进了一笔大钱，元娥打算用这笔钱好好吃一顿。
几天连着吃楼下的小摊，他的脸色都快和老板的菜色一样了。
又贵又难吃，每一次去摸着可怜的余额，元娥一个不太注重金钱的人，也觉得肉疼。
“需要我陪你吗？正好快到下班时间，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附近的餐厅。”
江愁眠看了眼手表，时针指着X的方向，上午没事，提前下班也无妨。
“不用了，我自己看看。”
一起吃饭算是亲密范围内，元娥自认两个人的关系还没能到一起共桌吃饭的地步，也不想吃饭的时候被不熟的人盯着。
被拒绝了江愁眠面色倒也一贯温和，语气颇有点可惜，“那好吧，不过公司楼下路口处的小餐馆很好吃，我经常去。”
办公楼采用单向全透视玻璃，两人站立的地方正好能看见路口处江愁眠所指的小餐馆。
......
还没到吃饭的地点，餐馆里的人不是很多，玻璃窗可以看见装潢精致的内里。
江愁眠很了解他，从饭菜到店员服务方式，都很合元娥的口味。
吃过饭，街上订餐的人多起来。
元娥掏出手机，刚过十一点半。
平常直播都固定在夜间，一下子没了事情做，元娥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穿过商业街，一栋熟悉的建筑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
相比起白日，蓝白色油漆更显肃穆，一眼便望见高悬的徽章。
“……”
有够巧的。
警察局里的人很多，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进进出出，门口还有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
元娥甫一靠近，岗亭里值守的警察就从小窗子里探出头来：“你是什么事？”
“……我找警察。”
值岗的警察大叔哂笑出声：“来警察局的不都是来找警察的吗，这儿遍地都是。”
元娥一张脸泛红，脑海里一闪而过一张名片，他及时捕捉住，想起了名片上的名字。
“谢峙……我找谢峙。”
“喔，那个新毕业的愣头青啊，”警察大叔打开铁门，冲厅内一努嘴，“诺，在里边儿呢。”
元娥按着警察大叔的指引走进大厅内，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边吵吵闹闹，不比菜市场冷清。
“你看见我搁桌上那帽子了没？”
“诶，那个小妹妹，你先别哭啊，跟我讲一下怎么回事。”
“小谢，刘局叫你！”
警局里，昨夜还算整洁的办公室一片杂乱，打印的文件散乱摆放着，一张张堆积在桌角，有人匆忙经过时，那些文件就被清风煽动，要飘落而下。
元娥捡起落到脚边的纸张，放在桌面上。
“你要报警是吧，先坐坐哈，我们这儿人手不够，有点……”路过的警察接过飘走的文件，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来，看清来人的脸，他微微一愣。
好半晌，才终于吐出一个字，“……忙……”
“我想找个人，叫谢峙，他有空吗？”
元娥环视周围，除了三名警察，和一个埋头啜泣要找猫的小女孩，还有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
环视一圈，并未看见谢峙。
他又将视线移回到愣神的警察身上，“值岗的叔叔说他在这里。”
“在、在。”警察回过神来，坑坑巴巴地应完，扭头就往侧门楼梯口处大声喊：“小谢！有人找！”
他的嗓子不小，警厅里，其他人纷纷注目过来。
离得最近的元娥被波及到，被盯得有点紧张。
“局长找他有点事，他很快就下来了，”喊完声，又转过来声开始结巴的警察挠挠后脑勺，黑色皮肤的脸上展露出一个纯朴的笑容，“要是你很急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
元娥本只是碰巧来到这里，又鬼使神差走进来，自然没有问题需要解决。他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谢谢，我等谢峙就好。”
黑皮警察扒了扒头，只好说：“那好吧……你可以先坐在这里等一下。”
他从旁边桌子拉出一张椅子，元娥不好意思坐，只是等在一边。
没等太久，楼梯口就出现了抓着警帽的谢峙。
被领导叫上去显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谢峙的脸色不太好看，脚刚踏进来，就注意到一道目光紧盯着他。
他追踪过去，看见一个站在角落里的青年。
和杂乱的办公室不同，意外之客拘谨地站在一角，明明只是个隐秘的角落，却偏让人不得不注意到。
脚下顿住的步子改了方向，走向角落里。
“你找我？”
仿佛鹤立鸡群的青年点了点头，悄悄把站累的腿伸直。
见他又是一副刚进社会的大学生模样，谢峙突然有种想抽烟的冲动。
烦躁得很。
“找我什么事？”
“万有福的事情，方便换个地方聊吗？”
元娥余光瞥向玻璃门外，养着粉杜鹃的前庭里，种了几棵木棉树，上边的叶子光秃，不见鸟雀踪影。
“不方便，有事就在这里说，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谢峙舌尖顶住腮边，突然咧嘴一笑，“喔，好像确实有点见不得人。”
“这才多久啊，网络上就闹得又是风又是雨的。”谢峙随手将帽子扔开，一屁股坐到刚刚让给元娥的椅子。
“真是没想到你还挺有能耐的，三条两头上个头条，真是想不看见你这张脸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