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五条悟吧?”
影子被黄昏余醺拉得细长,树影在灰蒙的白墙上筛落了光斑,破旧巷子里充斥着汽油和食物混杂的恶心味道。五条悟闻声回头,拉着家仆的手冷冷地问:
“你是谁?”
伏黑惠摘下墨镜凝视着他的六眼,一如记忆中的深邃夺目,仿佛眼中盛放着一望无际的蓝天,他蹲下回答:
“初次见面,我叫伏黑惠。”
黄昏旧巷、斑驳树荫,远处还有章鱼烧的吆喝声,这是五条悟和伏黑惠的初遇。
“伏黑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课啊?”五条悟耸拉着一张脸趴在课桌上,晚霞切割了课桌的一角,映照着他的脸温温亮亮的。讲台上伏黑惠的粉笔“啪”得一下断掉,淡淡地说:
“下课吧,昨天出差回来给你们带了伴手礼。”
讲台下的三个学生迅速收拾完课桌就上前领伴手礼,是三份仙台特产。夏油杰说:
“是喜久水庵新出的毛豆生奶油味喜久福哎,感觉是悟会喜欢的口味呢。”
五条悟喜滋滋地拿起礼盒,凑过去拉住伏黑惠的手问:
“什么时候回家?”
伏黑惠反问:“你就不能住宿吗?”
五条悟哀嚎道:“可是宿舍一点也没有家里舒服啊!”
伏黑惠拿他没办法,旁边的家入硝子揶揄他是还没断奶的“爹宝男”,五条悟半是炫耀半是反驳地说她是嫉妒,他靠在伏黑惠的肩膀上蹭了蹭,让安心的薄荷味将他笼住。
走出教学楼后伏黑惠躲在没人的角落抽烟,他点燃香烟叼在唇边,冷淡地看着山下的点点灯火。咒术师不能经常喝酒,但和咒灵接触多了总觉得心头压抑,烟草的味道虽然苦涩,但多少能将心头的郁闷排解一二。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伏黑惠染上了烟瘾,他熟稔地吐出一口烟圈,靠在墙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际渐变成半橙半蓝的颜色,月牙朦朦悬在黑暗的边缘,顺着山下望去,远处的街道陆陆续续地亮起路灯和霓虹,还能看见几缕饭菜的烟雾。等到五条悟出来时他提前把烟丢进垃圾桶,瞥见对方怀里还抱着他落在办公室的黑风衣,一边走一边不满地说:
“你抽烟也要适可而止吧?”
他把伏黑惠身上的香烟全部没收进自己的背包中,再往对方身上塞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伏黑惠抿唇,发觉五条悟已经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伏黑惠问:
“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五条悟嬉皮笑脸地回答:“那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宰你一顿。”
伏黑惠揉了揉五条悟的白发。踏出高专的大门时碰见夜蛾正道准备出发执行任务,五条悟向他问好,瞧见两人正在一同回家,夜蛾正道抱怨:
“伏黑,你太纵容他了。”
伏黑惠不置可否,颔首道:“请您路上小心。”
回家后五条悟欢呼一声摔进沙发中,伏黑惠轻轻踹上他的小腿说:
“外套放进脏衣篓里。”
“知道啦——”
五条悟打了个滚,赖在沙发上闷闷地答应一声。伏黑惠捞起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然后围上围裙准备做饭,客厅的灯旋旋亮起,铺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九年前禅院家空降了一位外姓的族人,用祖传的十影术式召唤出魔虚罗把禅院家由里到外整顿了一番,然后顺理成章地用外姓当上了禅院家家主。这个新家主有能力得很,即使后来底下人阳奉阴违也会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没几天这位禅院家主找上了五条家的门,指名道姓要收养五条家的小少爷。
这是荒谬得不讲道理的要求,但他带着魔虚罗踏平了五条家的庭院,一举震惊了御三家和咒术高层。可大家都对“退魔之剑”心有戚戚,最终以五条悟寄养在禅院家主名下需要定期回访五条家,而禅院家留下了十亿日元了事。
当五条悟被送出五条家门时看见的就是靠在门口的伏黑惠,他看起来风尘仆仆,黑大衣上沾满了灰尘。他望见五条悟就扔掉了手中的烟,递过去一包糖果轻声说:
“送你的。”
他蹲下身,靠近后五条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薄荷烟的味道,混杂着一点青草的苦味。月光在他身上撒下碎银。五条悟接过糖果“吧唧吧唧”啃着,伏黑惠从背后掏出一根仙女棒,微小而绚烂烟花绽放在他们之间,跳跃的火光仿若碎星落入对方的眼眸,他听见伏黑惠说:
“生日快乐,我已经买好了蛋糕,你要跟我走吗?”
五条悟冷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我是禅院家家主,想知道点什么不难吧?”
五条悟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又问:“不是你非要抢走我吗?”
伏黑惠回答:“不算是,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选择留下或者跟我离开。我向你承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永远会给你选择权。”
天上开始下起小雪,伏黑惠把风衣裹在五条悟身上。渺渺雪色中六岁的五条悟拿着一根已经熄灭的仙女棒,拉着伏黑惠的手走向回家的路,头顶的伞面微微偏向幼小的他,一偏就是九年。
这么多年以来伏黑惠对他总是偏爱的,五条悟笃定这份偏爱来自他们的朝夕相处,伏黑惠是他的养父、老师、家人,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们的关系。
“杰前几天已经评上一级咒术师了,这臭小子还过来嘲笑我!伏黑老师,我明明有六眼和无下限术式,为什么不让我参加一级咒术师的评选啊?”
“你这个年纪的二级咒术师已经算天才咒术师了,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那老师你是几岁评上的一级。”
伏黑惠沉默地继续手中的炒菜,片刻后才回答:
“十五岁。”
五条悟开始哇哇大叫起来,夸张地说“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超过你啊。”
“你以后会很强的。”
“有多强。”
“最强。”
五条悟又开心起来,钻回房间要打游戏,他的房间有不少游戏卡带,Switch的游戏机有好几台。房间桌面上放满了照片,最里面的一张是五条悟刚来到伏黑家时俩人的合照。五条悟在房间打了半天游戏,直到伏黑惠在客厅喊:
“吃饭了——”
“我买了乐高!吃完饭之后伏黑老师要和我一起拼!”五条悟吸拉着拖鞋抱着乐高盒子跑出房间,不小心碰掉了柜子上的糖果罐子,罐身的便利贴掉在地上,上面用油性笔写着“伟大的五条君专属”,隔壁还画着大大的鬼脸。
“明天有个任务,你早点休息吧。”
伏黑惠端出味增汤,五条悟把喜欢的布丁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和伏黑惠一人一份。暖光撒在餐厅上,桌上筷子是草莓熊的样式,旁边放着?少年jump?最新一期,五条悟面前还有一杯温热的甜牛奶。
洗过手两个人就开始用餐,五条悟叽叽喳喳地念叨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比如夜蛾校长的鞋子被某个调皮学生放了大蟑螂,七海建人执行任务回来带了一份很无趣的伴手礼,无论大小事情伏黑惠都听得很认真,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一定不知道那份伴手礼其实是塑料做的!被无良商家骗了。”
“嗯。”
伏黑惠的绿瞳平静地望着他,时不时搭几句话。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五条悟就觉得自己和伏黑惠绝对是很合拍的人,从家具的布置到饮食偏好都是和他趋同的风格,很难想象平时看起来高冷的伏黑老师会买迪士尼的碗筷套装和酷酷的高达型柜子,还会做各种各样的甜品。
第二天一早伏黑惠和五条悟准时出现在教室,伏黑惠拿着任务资料嘱咐:
“这次的任务是调查郊外一个村庄的灵异事件,家入你不用去。”
“是。”
家入硝子捂着嘴偷笑,五条悟大声嚷嚷:“又是我们俩个!你们高专压榨劳动力啊。”
闻声而来的夜蛾正道撸起袖子走进教室,五条悟一蹦三尺高蹦到伏黑惠身后,生怕这个大胡子校长要动用私刑。最终他和夏油杰耸拉着身体踏出教室门口,伊地知洁高早早停车在咒术高专门口,等两人坐上后座后伏黑惠关上车门,叮嘱道:
“凡事不要冲动。”
夏油杰揶揄道:“知道了老师,我会盯着悟的。”
五条悟嘀嘀咕咕:“哼,谁看着谁还不一定呢。”
汽车扬长而去,伏黑惠目送他们越来越远,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家入硝子问:
“窗不是判断只是个二级咒灵吗?老师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
毕竟窗的情报有误也是常事,伏黑惠面无表情地在心中腹诽着,家入硝子问:
“话说您为什么不让五条去评审一级咒术师呢?有老师的推荐以五条的实力完全没问题吧?升入一级后到报酬和资源也会高很多啊,是事出有因?”
伏黑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家入硝子挪开目光,微笑道:
“不用回答哦,我也不想知道。师生之间的聊天点到即止就好了。”
伏黑惠打量了她一眼,少女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眼底也挂上了淡淡的乌青,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双手插兜往回走,准备执行今天派发的任务。
把两人载到郊外后伊地知洁高安排道:“前面山路你们要步行进去。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完成任务再带你们回去的。”伊地知洁高似乎还想说什么,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们只需要祓除咒灵就好了,任务难度不高。”
“啊,要步行过去啊。伊地知你不用跟上来了,我们会布帐的。”五条悟挎着一张脸钻出车外,夏油杰笑眯眯地宽慰道:
“权当散步了。”
两人优哉游哉地进村,这里地势偏僻,鲜有人烟。他们在村口遇见了一个干瘪的老头在小庙里拜佛,夏油杰钻进去询问:
“老人家您好,请问这村里有什么怪事儿吗?”
老头见他们穿着光鲜,警惕地反问:“你们又是哪里人?”
五条悟掏出证件和工作说明解释道:“我们是咒术高专前来调查灵异事件的工作人员。老人家你不用害怕喔。”
老人家似乎想起来村里的确要请个什么“灵异事件调查员”“咒术师”一类的人,他打量着五条悟和夏油杰似乎是两个未成年,虽然不太信任但他还是叙述起村里的怪事,诸如“猪突然自己发疯死了”“地里的菜一夜之间全部枯萎了”“村里人最近频发重病”一类,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听起来也就是个普通咒灵。
夏油杰正在做任务记录,感觉下一刻就能祓除咒灵打道回府,路过的村民闻声渐渐围了上来,东一句西一句地吐露自己遇到的怪事,直到有一个人开口:
“我看这里的怪事啊都是因为那两个贱女人惹来了脏东西!”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村民们更加激动,纷纷开始讨伐这个“贱女人”。
“就是,她们都能看见那些脏东西,指不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害死了人!”
“我看前几天老王的痔疮也是她们用邪术害的!”
“还有我老公出轨也是,肯定是被那两个女的用了媚术!”
五条悟一头雾水询问:“什么女人?”
那些老人对视一眼,最后神神秘秘地说:“两位请随我来。”
他们把五条悟和夏油杰带进一个破小的地下室 ,室内爬满了脏污弱小的咒灵,最深处是两个女孩互相蜷缩依偎在牢笼中。这些咒灵虽然等级不高但数量很多,都是产生自不同的恶念,聚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麻烦。老人介绍道:
“正是这两个女人,她们给村子带来了不幸!”
五条悟脱下墨镜,湛蓝的六眼微微缩起,他附耳在夏油杰耳边说:
“杰,她们有咒力...”
两个女孩身上疤痕累累,周围盘旋着黏腻的咒灵,她们弱弱地说:
“救救我们。”五条悟正要上前祓除咒灵,却被那大爷拦住:
“小孩,她们危险的很啊!”
“什么危险?”
“她们能看见脏东西,还会用那些脏东西害人,千万不能过去啊!”
那个大爷看起来是真的担忧他们的安危,夏油杰却只觉得荒唐,准备糊弄过去。
“老人家你误会了,她们只是有'阴阳眼',并不是什么邪术。倒是你们这样很容易弄出人命啊。”
老头摇摇头,嘀嘀咕咕地不知咒骂着什么。村民都畏惧那两个拥有咒力女孩,于是打压疏离她们,最后把他们都关起来养做猪狗。
原来这些诅咒都是人心的恶念,越无知的地方人心中的恶念便会越纯粹,所诞生的诅咒力量便会越强。
夏油杰继续解释:“真的不是她们的问题,请你们先离开,交给我们就好了。”
他正要上前破开牢笼,两个女孩继续往里面蜷缩,一个大妈拦住他粗声粗气地质疑:
“你们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五条悟拿出证件证明,却被一个大叔拍开怒道:
“我这么大人了还要你一个未成年教我做事吗?你懂个屁啊!”
“你们有病啊?信不信老子杀了你们?”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五条悟暗自捏紧了拳头,他试图越过村民但被拦下,咒力不能被普通人看见,也无法用来威慑他们。虽然硬闯五条悟也能用无下限突围,但难免引起更大的骚动,这样回去难免要被咒术高层施加压力,夏油杰心里腹诽,最好先撤退再做打算了,思虑过后夏油杰对五条悟耳语道:
“悟,别用咒力。”
他对五条悟耳语一番,计划今晚营救两个女孩,此时正要撤退,旁边的村民提出:
“不如现在杀了她们吧,不然指不定还要害死多少人呢!”
五条悟回首喊道:“不能杀人,不是她们的错!”
村民们的呼声越来越大,五条悟的声音被盖在了他们的呐喊声下。他们押住想突围的夏油杰,几个大汉组成拦在了五条悟面前,五条悟抡了他们一拳也只是被更多人拦住。无论如何他们两个都不能用咒力伤害平民,现在只能用无下限硬突围了。
“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等等——”
五条悟犹豫再三,最终抬起手,心道:抱歉了伏黑老师。
他手抖了一下,咒力从他的手中射向了持刀的村民,女孩们惊恐地尖叫一声,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刀刃已经落入了她们的心脏,血液从女孩的胸口中喷射而出,咒力随即打中了村民的脚腕,两股血液混在一起溅了一地的脏污,黄头发的女孩呢喃:
“救救...我们...”
老头眼神晦暗地示意村民放开两人,声音沙哑地说:
“让两位见笑了,请你们离开吧。”
夏油杰呆呆地站在原地,五条悟咬牙逼迫这冷静下来,蹙眉问:
“杰,现在怎么办?”
内心的荒谬感如巨浪一般扑向夏油杰,一向被他视为保护对象的人挥刀砍向更弱者,而强大的他们因为各种束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荒唐的一幕发生。他茫然地抬起手,咒力已经凝向掌心,却被另一只手扼住了手腕。
“伏黑老师!”
五条悟猛地转头,发现伏黑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冰凉的手蒙上他们的眼睛,平静的声音回荡在他们耳畔,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刹那间天昏地暗,五条悟晕了过去,一睁眼已经回到了咒术高专。
房间很暗,伏黑惠坐在他的床边正在阅读书籍,察觉他已经醒来后头也没抬就递给他一杯水。
“伏黑老师,那两个女孩...”
“死了。”伏黑惠略一抬眼,补充回答:
“抢救无效。”
五条悟心里升起一股难受的感觉,他并非没有见过牺牲,也与那两个女孩非亲非故,所以他也不明白这股难受的心情从何而起。
“那诅咒?”
“已经祓除了。”
五条悟还想问什么,伏黑惠翻过书页漫不经心地说:
“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
哪怕那两个女孩并非是因为诅咒而出现的伤亡,哪怕自己用咒力伤害了普通人违反了咒术法则?五条悟冷笑着问:
“老师已经看过任务资料了吧?”
“嗯”
五条悟大声喊道:“既然你可以处理好所有事情那又何必让我和杰去执行这个任务呢?”
伏黑惠也笑了一声,抬头回答:“你们迟早都要面对这种情况的,才看见一次就接受不了了?”
“那你为什么不救她们啊?”
五条悟猛地爬起来还要说什么,伏黑惠掐住他的手肃声说:
“你冷静一点。”
伏黑惠把他扔回床上,他注视着五条悟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五条悟颓然坐回床上,却不明白内心为何如此煎熬。那些村民毫无负担地杀死了两个女孩,他们因为无知把恶意都堆给了弱小的异类,期盼着她们的死亡。如果自己能更快的使用咒力,如果自己能更加坚决一点,是否结局就会不一样?
而伏黑老师却是有意让他们看见这一切的。
伏黑惠走到宿舍楼的天台上,夏油杰靠在栏杆上漠然看着山下的灯光霓虹。
“悟呢?”夏油杰感觉到伏黑惠的到来,伏黑惠没走近他,而是在另一边点燃了香烟。
“醒了。”
“这次任务老师也是赶来的吧?”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
夏油杰指了指道:“你当时衣服很乱,身上还有鵺的抓痕,估计做完任务你就赶来了,真是用心良苦了。”
这似乎只是师生间的夜谈,直到伏黑惠问:
“你心里不好受吧。”
夏油杰默然了,伏黑惠说:“习惯就好了。”
夏油杰苦笑道:“那可太可怕了,习惯相当于一种麻木,我无法视若无睹。”
“为什么?”
夏油杰解释:“她们只是拥有咒力,却因此被那些愚昧而弱小的野蛮人杀害了!那些人和猴子有什么区别?”
他越说越激动,伏黑惠吐出口中的烟雾,香烟的火星在他指间点点灭灭,有如明灭的薄星。夏油杰是一个善良的人,同时他有自己的思考方向,他无法接受一个扭曲的世界,怀疑一切的正确性,有可能稍加指引就会走向疯狂的道路。于是他靠在栏杆上轻声说:
“很多事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何为正义?何为邪恶?很多事情只讲究一个'问心无愧'罢了。”
夏油杰厉声问:“那如果我要杀了他们呢?您又为什么要阻止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您奉行的准则吗?”
“我不是救他们,我只想救你而已。比起他们的生死我更希望你不要走向无法回头的道路,虽然你可能是自愿的。夏油,很多事情可以不用那么极端的。”伏黑惠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准备离开了,临到门前他补充一句:
“这件事我已经报警了,放心吧。”
夏油杰忍不住质问:“为什么更强者要去适应弱者?凭什么要为他人的愚昧付出代价?!”
“强弱是相对的,聪明和愚昧也是相对的,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这样的人,我个人认为一个人的强大不是在咒力上,也不是在术式上,而在你的本心。去拯救愚昧,而不是消灭愚昧。”
夏油杰的脊背似乎弯了一点,他痛苦地抱着头,一个人在天台呆坐到天亮。五条悟找到他时他眼底乌黑一片,看起来疲倦得很。
“杰,起来了。”
五条悟朝他伸出手,夏油杰却恍若未闻地抱着头说:“悟,你也觉得难受,对吧?她们不应该死。”
“世界上不应该死的人很多。”
夏油杰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他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错身走过,他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临到门口时太阳从门窗缝隙中刺入,飞鸟与朝阳迎面扑来,夏油杰抬手挡住眼睛,回到宿舍原本已经收拾好的行囊物归原位。
翌日清晨伏黑惠来到两个女孩的埋骨之地时天上下起朦朦小雪,地上堆着一层松松软软的积雪,偶尔冒出几根黄绿的野草。他站在墓碑前放下手中的雏菊,轻声说:
“抱歉,我来晚了。我以前听五条老师说过,你们一个叫菜菜子,一个叫美美子,不过这次你们应该没有名字。”
菜菜子和美美子伏黑惠在伏黑惠的记忆里是罪恶残忍的诅咒师,十五岁时他经历过一场百鬼夜行,菜菜子与美美子正是其中的诅咒师之一。当时他的老师执意没有让他参与,只是在他的居所布下了一个“帐”。伏黑惠望着下面的咒术师与诅咒师、咒灵互相厮杀,还有无辜人类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血液弥漫在街道上,泛起了恶心的腥臭味道。
直到第二天凌晨他的老师回到公寓,他看见坐在窗台上已经睡着的伏黑惠。熹微的阳光裹着北风落在少年身上,他脱掉脏兮兮的外套搂住了伏黑惠,然后把他抱回了房间。伏黑惠依稀记得老师对他说:
“惠,我杀了杰,传闻中最穷凶极恶最疯狂的诅咒师。不过那是我的挚友喔...”
已经很久没有人喊他“惠”了。
伏黑惠走到拐角时遇到了靠在墙上的五条悟,他扒掉伏黑惠身上已经淋湿的风衣搭在手臂上,然后撑起伞和伏黑惠一起走。
“老师可真温柔啊。”
“你不用来接我。”他把五条悟偏向他的伞面按了回去,五条悟执意又偏了回来,挑眉道:
“我有无下限,老师感冒了明天就不能上课了。”
伏黑惠随他去了,五条悟还给他带了一件新外套,应该是出门前刚刚收下来的,裹在身上还有洗衣粉的味道。走了一段路五条悟说:
“我昨天不应该和老师发脾气。”
“无妨。”
五条悟说:“我觉得按照老师的理念,应该没必要祓除那个村子的诅咒吧?以你的能力,即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伏黑惠似乎早有预料他会这样问,他回答:
“有时候愚昧的人未必没有拯救的价值,”
“听起来很抽象。”
伏黑惠解释:“时代与出身会局限人的眼界,往往我们眼中的错误是他人眼中的正确。我个人认为对于某一种人来说也许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种错误,”
五条悟说:“没有人生来就是错误的。”
“可是这种人无论怎么选择都会走向'错误'的道路,这不是他们本身的错,眼界往往决定了思想的上限,而他们处境和能力只能到达这点地方,那你觉得是他们没有被拯救的价值吗?”
五条悟思考片刻才道:“这和你的想法相悖吧?”
“我不想过多干涉别人的人生,也无权审判别人的对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逼不得已的,许多人已经是在仅有的选择里做到最好了,所以我认为让他们伏法就足够了,而那些明明有选择但还一心向恶的人才是该死。”
五条悟轻笑一声喃喃道:“这样...”
这些复杂问题背后的题解往往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世上大多数的矛盾若是易地而处,往往对错也会因此颠倒,六眼虽然能看透咒力的每一寸流动,却看不透复杂的人心。早雪微寒,天际还裹着浓厚的云,稀稀拉拉地飘着雪花。五条悟问:
“我至今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花十亿把我留在你身边,是因为这双眼睛吗?”
伏黑惠回答:“不是。”
“那是为什么?”
伏黑惠平静地注视着蔚蓝的六眼,宛如天空秘境的眼睛此刻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紧张神情,伏黑惠说:
“六眼在我心中不值一提,收养你只是因为你是五条悟,仅此而已。”
五条悟嘴角扬起,他突然抱住伏黑惠,雨伞掉落在地上,双手紧紧勒在对方的腰上,伏黑惠被吓了一跳,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后才低声问:
“你干嘛!”
“因为忽然很想抱抱老师啊!”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