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意外收到那块碎石后，小川杠隔了一周才重新踏入自己藏匿石像的洞穴。
拼接碎石本就是复杂的工作，还得在石像的断面风化前粘合，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她小心翼翼确认自己没有被人跟蹤，山洞周遭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她陆陆续续来了几次，都拼好两座石像了，也没有见给她石块的人出现。
现在想来，那个人会以迂回的方式转交石块，大概就是不想暴露身份的。
这段时间都没有动静，小川杠只能安慰自己，也许对方只是看不下去司破坏石像的行为，想要帮助她而已。
所以，她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生活。
白天帮忙处理营地里的杂务，晚上处理完兽皮和衣服，就外出捡那些被破坏的石像，一点点运回山洞，重新拼接。
而让杠提心吊胆将近两周的心堂，像是根本忘了这件事。
除了出门时还是会把碎石像摆成较为稳定的形状外，她几乎没再想关于石像的事。
直到出发远行的前一晚，等焰熟睡后，心堂从草垛上翻了起来。
她绕过堆置在门口的行囊，走到洞口。
初秋的夜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闷热，尤其是大雨前后，有风吹来，就好像身处水中。让人堵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吸不进去。
天上的云层稀薄，星光朦胧。森林传来的蝉声减弱，趋近于无。整个营地像被裹挟在一股不安的情绪之中。
心堂坐在二层的边缘，看着空无一人的广场。想到连日的雨，和接下来即将风餐露宿几日，就感觉心情沉重地难以形容。
现在的娱乐活动还是太少，她甚至想不到一个人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她回头看了眼羽京的洞穴，没有动静，她便翻下了二层，沿着营地旁的小路离开。
在心堂撞见杠外出捡石块的那一晚，她就尾随杠，得知了山洞的位置。
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好奇营地里是谁愿意冒着风险和司对着干。知道是杠之后，虽然惊喜，但联想到杠、大树和千空的关系后，这个答案也在情理之中。
心堂原来打算找时间去看看，但后来的事情太多，她就将这个计画一延再延。
直到这个枯燥的夜晚。
“这个……”山洞里，小川杠眯着眼举起石块，对着墙上的火把确认形状。
心堂旁若无人的走进来，见她的动作，蹲下身从她找回来的石块里挑出一块，“看起来可以跟这个拼一起哦。”
杠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僵了，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清心堂后的第一反应，是抬头去她身后有没有跟来其他人。
心堂将手里的石块凑上前，和杠手里的正好能严丝合缝的接起来，她满意地炫耀：“你看。”
“医生，”杠还没从惊吓中回神，声音中仍有些颤抖，但还是强迫着自己冷静，“这里的事情——”
“只有我知道哦，应该。”心堂盘腿坐下来，侧过头朝她微笑。“我没告诉小南他们。”
杠攥紧衣角的手陡然一松，“那，之前让妮琪小姐转交石块的也是……”
“妮琪没说是我的篮子吗？”
妮琪说了，但杠的确很难想像，作为营地管理层的心堂没有戳穿这件事。而且，篮子里放的不只心堂一个人的东西。
心堂把石块塞到杠的手里，转而拿起她用来刷粘合剂的刷子。
黄褐色的胶水胶体混浊，散发出一股被太阳晒过的木地板的味道，还有一点类似精油的刺鼻气味。
在常温之下还能保持液态，应该是除了将松脂混合木炭粉外，还加入了大量油脂。
这些材料都是杠容易取得的，量少了一些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她回过头，通过微弱的火光，看向山洞内堆积如山的碎石块，和十几座拼接完成的石像。
心堂站起身，从墙上拿过一只火把，平静的走入石像之间。
即使用了接合剂，由于缺少细小的碎石，石像的身上仍然留有明显的接缝处。
她停在一座陌生的石像前，抬起手，指尖沿着它脸侧的接缝处滑过。
心堂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这些拼起来的石像，真的还能复活吗？”
杠站起身来，双手无措地交握，垂在身前，闪烁的目光看向地面散落的碎石。
“我……不确定。”
“拼好这些石像，应该花了你几个月的时间吧？”心堂没有回头，“即使不确定，也坚持做了这么久吗？要是被发现可就糟糕啰。”
“这里的事情，跟千空有关吗？”
杠没想到会从心堂的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营地里的其他人即使知道，顾及她和大树的心情，也不会主动提起。
她摸不透医生此刻的想法，是来这里套话吗？还是单纯的疑问？
最后，她低着头，试探地问出口：“医生想问的是什么呢？”
心堂收回石像上的手，回过头时，眼神似笑非笑。
“解除石化有治疗的效果，是吗？”
她有这个猜测已久。
首先是自己以及羽京几人的肌肤状态，特别是刚刚复活时，都是一致地健康，状态甚至好过一些孩子。
这样的人有一两个还不奇怪，但经过心堂检查的人几乎没有例外。
除此之外，焰这种长年训练的体操选手，还是未成年，高强度训练下，手腕容易因过度负荷留下训练伤。
她趁着给焰上药的时候，测试过几个压痛点，不仅没有出现反射动作，手腕上也没有肿胀或浮起。
训练伤就算是在现代，治疗几年也不一定能完全康复。在这三千多年间，由于内部也完全石化，内部细胞仍在进行修复代谢的可能性不高。
以及最关键的——
司“杀死”过千空。
尽管司仍不放心地派过幻去追蹤千空的行蹤，但心堂想，至少那天，司确定千空已经死在自己手上。依他的性格和敏锐度，常人是无法通过假死混过去的。
比起假死，还是他真的因为某些原因濒死，或者真的死亡，再经由某种方式治疗痊愈，更令人信服。
在这个时代，能达到这个效果的，心堂只想得到解除石化。
当然，她也猜测过是复活液的效果，但复活液就原料来看，只是硝酸酒精溶液，她便暂时排除了这个可能。
杠呆呆地望着心堂，脑袋飞速运转着，揣度对方的想法。
心堂将火把挂回了墙上，回身笑着看她，不急着催她回答。
毕竟心堂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只是想从其他人的口中得到证实。
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月光已经斜斜地洒进洞穴中，照亮了杠的脚边。
“医生一直很聪明。”突然，杠垂下眼，脸上笑容浮现。“跟千空很像，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虽然我想，医生应该不需要我的回答也能确定，但——是的，解除石化，会顺带治疗好周围的损伤。”
这就能说明，为什么即使不确定，杠也要在这拼接石像。这个计画在赌，赌复活液能修补石像缺损的部分，赌之后千空等人可以重新掌握复活液。
杠松开了交握的手，向心堂走了两步，“医生，我能相信你吗？”
你会出现在这，说明你愿意成为我们的伙伴吗？
心堂的目光温柔，答案却如洒在地面上的月光一般模糊：“杠是我的好朋友，但我的好朋友不只杠哦。”
她不会告诉其他人这里的事，同样，也不会冒着风险参与拼接石像的计画。
不过，心里的天秤，因为杠的回答，已经悄悄倾向了以千空为代表的一方。
发明复活液、观察到解除石化的治疗效果，甚至一度被司视为必须抹除的威胁，之后还在司拥有武力优势时，成功拉拢了幻，每一点都说明了千空的价值。
心堂想到还放在洞窟里的曼陀罗酒——比起纯靠蛮力战斗的原始生活，她这种弱者还是更喜欢聪明的活着啊。
“有点睏，我要回去睡觉了。”心堂朝着杠挥挥手，就准备回营地，“等我出远门回来，就想办法给你弄瓶复活液来，测试这里的石像。加油啦。”
杠有个想拉住她，让她再明确一点态度的想法，但仅仅只是一瞬，杠就抹掉了这个想法。
医生并不是会因为苍白的几句话改变主意的人。
换个角度想，从没有揭发这里的事开始，医生就已经是在帮助他们了。虽然医生没有直接参与，但要是事情曝光，很可能遭到连坐。
杠无法要求她更多，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
心堂踱步走回营地。
刚走到广场，就注意到了二层的人影。
羽京坐在二层的边缘，神色有些无奈，传来的声音很轻：“在出远门前一天熬夜可不是好习惯呢。”
心堂装模作样地沿着小路爬上二层，走到羽京身边时，才回答他：“我天天都在熬夜，不只出远门前，所以不算。”
“那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习惯成自然，自然至上，换句话说，我至上。”
羽京有些忍俊不禁，“我应该笑吗？”
心堂撇过头，“欢迎。”
听见她轻飘飘的话，羽京没有接话，脸上的笑容浅浅的。笑意里有一点担心，但更多的是习惯她性格后的释然。
这晚，幻辗转反侧了几个小时，听见外头压低的对话声，忍不住翻身起来，穿上外袍，往外走去。
两个意料之内的身影背对着他，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天说地。
幻靠在自己的洞口边，拢了拢袍子，笑着看这一幕。注意到心堂抬起头，他的视线忍不住随着她飘向夜空。
他本想走向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云层稀薄，星光朦胧。是这几日来，难得晴朗的夜晚。
但这迷蒙的夜色太沉，压得他垂下了眼，胸口堵着一股名为不安的情绪。
触诊羽京：第8-9章
将石块交给杠：第15章
解除石化不会影响身体状况，状态甚至可能比过去更好：第19章
触诊焰：第21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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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