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弥漫的雪松香氛带着冷冽的镇静作用,却丝毫无法平息工藤新一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
妃英里那句“非常特殊的理由和信任”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他
强迫自己维持着“黑泽阵”冰冷的躯壳,目光透过车窗,凝视着飞速倒退的、被路灯切割成明暗碎片的城市夜景,试图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妃英里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停留片刻,如同精密仪器的探针,细致地扫描着后座那位“银发董事”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那额角渗血的纱布下,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愕、愧疚和极力掩饰的疲惫,与她记忆中那位神秘、危险、永远掌控一切的“黑泽总裁”形象,产生了难以忽视的割裂感。
她纤细的手指在膝上名贵的皮包表面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这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
“黑泽先生,”妃英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这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您似乎……对警局的环境很熟悉?刚才被带下车时,您下意识地避开了大厅左侧第三个监控探头的直接照射角度,那个位置,通常只有内部人员才会留意。”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天气事实,却精准地投下一颗炸/弹。
工藤新一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他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那是属于侦探工藤新一无数次出入警视厅后形成的本能规避!
糟糕!
这个破绽太大了!
就在他喉咙发紧,大脑疯狂运转寻找借口时,旁边一直安静玩手指的“江户川柯南”——黑泽阵——突然抬起头,用属于孩童的清亮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天真疑惑插话:
“叔叔刚才撞到头,晕乎乎的呢!在车上就一直说好痛,眼睛都花了,走路都差点撞到门框!”
小小的“柯南”说着,还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工藤新一额头的纱布,小脸上满是担忧,“妃阿姨,叔叔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马上去医院?”
他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将那份“懵懂孩童”的关切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神来之笔般的解围,让工藤新一几乎窒息的心脏瞬间缓了一口气。
他立刻顺势而为,微微蹙眉,抬手状似痛苦地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沙哑地补充:“……有些眩晕。警局灯光太刺眼。” 他刻意将视线放空,显露出伤后不适的迷茫。
妃英里的目光在“柯南”天真担忧的小脸和“黑泽阵”疲惫不适的神情间游移了片刻。
孩童的证词似乎合情合理,打消了她部分疑虑,但那双律师特有的锐利眼眸深处,探究的光芒并未完全熄灭。
她只是微微颔首:“头部撞击的确不可轻视,务必好好休息。” 随即,她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将矛头指向了更核心的问题。
“那么,黑泽先生,您现在想去哪里?我的事务所可以提供临时的安全住所,或者送您回HDUND安排的住处?”
这个问题再次将工藤新一逼入死角。他根本不知道黑泽阵平时住哪里!
HDUND的住处?
那无疑是龙潭虎穴,随时可能暴露。
去妃英里的事务所?
毛利小五郎的侦探所,他现在哪有立场这样做?
工藤宅?更不可能。
阿笠博士那里?不行,不能给阿笠博士带来麻烦。
那,让妃英里帮自己租个酒店?更不可以,那等于将自己置于这位洞察力惊人的律政女王的显微镜下!
就在他陷入沉默,额角冷汗几乎要浸透纱布时,身边的“柯南”再次开口了。
小家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小手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带着孩童特有的雀跃语调:
“啊!叔叔!我们不是要去那个有很多大树和喷泉、很安静很漂亮的大房子吗?就是你昨天说带我去玩,里面还有好多模型飞机的那个!”
他仰着小脸,一脸期待地看着工藤新一,同时报出了一个位于东京都心顶级别墅区、以安保森严和私密性著称的地址,“米花町三丁目,鸢尾花园七号!”
这个地址如同精准的坐标,瞬间解除了工藤新一的燃眉之急。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黑泽阵在不动声色地指引安全屋的位置。
工藤新一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顺着“柯南”的话,用黑泽阵那略带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冰冷腔调确认:“嗯,去那里。”
妃英里的目光在报出地址的“柯南”身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秒。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对前排的司机平静吩咐:“去鸢尾花园七号。”
宾利轿车无声地汇入深夜的车流,朝着东京都心最昂贵的区域之一驶去。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但这次,沉默中涌动着更加复杂难言的暗流。工
藤新一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妃英里最后那若有所思的一瞥,如同芒刺在背。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被高大乔木和精致铁艺围墙环绕的区域,静谧得仿佛与喧嚣的都市隔绝。在一扇造型古朴厚重、镶嵌着鸢尾花浮雕的黑色实木大门前停下,工藤新一注意到黑泽阵在手机上操作了什么,下一秒,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车子驶入,穿过一条幽静的、两旁点缀着夜灯的私家车道,停在一栋极具现代设计感的灰白色别墅前。
别墅线条简洁冷硬,巨大的落地窗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黑曜石,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和庭院里景观灯的微光。
整个环境透着一股冰冷、疏离、绝对私密的气息,完美符合黑泽阵的身份。
司机下车为三人开门。妃英里率先走出,高跟鞋踩在光洁的花岗岩路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她环顾了一下这栋在夜色中如同堡垒般的建筑,转身看向工藤新一和“柯南”。
“黑泽先生,柯南君,”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今晚请好好休息,处理伤口。关于今晚事件的详细说明,以及后续的法律程序。”
她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工藤新一脸上停留,“我明天上午十点会过来拜访。届时,希望我们能坦诚交流,这对厘清真相、保护你们的合法权益至关重要。” “坦诚交流”四个字,被她咬得清晰而意味深长。
“有劳妃律师。”工藤新一模仿着黑泽阵的疏离语气,微微颔首。
妃英里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安静站在工藤新一身旁的“柯南”,转身优雅地坐回车内。宾利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别墅大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巨大的压迫感。
沉重的实木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别墅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冷白的光线照亮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极简风格的玄关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空旷的、混合着昂贵皮革和极淡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刚才在妃英里面前竭力维持的镇定,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猛地攫住了工藤新一。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微微下滑,额头的伤口和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他今晚的惊心动魄。他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
而站在他身边的“江户川柯南”——黑泽阵,在门关上的刹那,脸上所有属于孩童的天真、懵懂和担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张稚嫩的小脸如同被冰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视着玄关的每一个角落,确认安全。
沉默在空旷冰冷的玄关里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两个灵魂被困在错误躯壳里的存在,在暂时脱离外界的致命威胁后,第一次真正独处。
无数需要解答的疑问、被压抑的愤怒、被迫合作的屈辱,以及更深层的恐惧,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在两人之间汹涌翻滚。
终于,工藤新一猛地抬起头,那双属于黑泽阵的冰绿色眼眸里,燃烧着属于工藤新一的、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质问。
他不再伪装,属于侦探的声线因为激动和嘶哑而微微变调,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现在!告诉我!那个要杀我的疯子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我的命?!之前提到的‘核心机密’是什么?!还有……”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住小小的“柯南”,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浅川舞的死是不是跟你们那个该死的组织有关?!数据库里被偷走的到底是什么?!毛利小五郎的案子和你们有关系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黑泽阵,带着工藤新一积压了一整晚的恐惧、愤怒和寻求真相的迫切。
面对扑面而来的质问风暴,黑泽阵只是微微抬起了那张属于孩童的脸。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像暴风眼中心。
黑泽阵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是用那双冰冷的、深渊般的眼睛,平静地迎上工藤新一燃烧着怒火的目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小小的身影绕过工藤新一,走向玄关内侧一个看似普通的指纹识别面板。他踮起脚尖,伸出小小的食指,按了上去。
“滴——验证通过。”
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紧接着,玄关一侧光洁的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被幽蓝色氛围灯照亮的金属通道入口!
冰冷的空气带着更浓郁的消毒水味从通道深处涌出。
黑泽阵这才转过身,小小的身体站在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通道入口前,如同站在深渊的边缘。他抬起头,看着一脸震惊的工藤新一,用那稚嫩却毫无温度的童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