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落下的斜影越发早,沙发的位置早早吸满热量,透过帽子材质仍觉得黑发吸热,反射到电脑屏幕更难以看清小排字。我换了几个姿势都难以摆脱,最后只得抱着电脑准备移位,但眼扫之下只有桌玩旁的椅子能坐人。
但那里正在开飞行棋,一个骰子被甩出了花。我倒是习惯这样的环境,只是不容易读进去书籍里的晦涩文字。
“怎么,吵着你了?”叼着糖果烟的银时君踱步到我身旁,鞋底踩出金属的踢踏声。
他个子不算高,清瘦异常,把制服内衬穿出了在坛子里揉团塞了半年的泡菜感,晒太阳会变色的近视镜,耳后还有一串金属链条,特别像艺术组最近设计得苦恼的颓废青少年,这完全是原型,而且家境阔得用钱堆出桌游社,供志同道合的富二代们扎堆消遣。
能够通过社团申请的原因是对批管老师说:能够收归校内的闲逛人员,保证校内良好学风。
像是出现人物面板一般的浮现印象,我该死的职业病。
这些我并无兴趣了解,我也没有像各类穿越剧本里女主角一样拥有金手指的系统,也没有身边随处可听到的八卦。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信息源松下同学心里只有二次元漫画,只是最近在追运动番才听我讲排球部一二,其他的再不关注。
知道单纯是因为银时君把这段经历用加粗字印在屋内的二次元墙纸上了,很糟糕的混搭。
我礼貌地否定:“不是,日光过强罢了,不利于我写剧本。”
银时耸了耸肩,在我叠上电脑的一堆书上看了几眼,慢腾腾的:“时空穿梭论么,这些人可没足够的脑子去玩这种烧脑的本,还是你要写成bad ending的爱情?”
其实两者都并非,我写剧本复建仍然是推理领域,后来被财大气粗的金主们签单本也是盗用爱情组那几个被毙的恋爱脑创意,我低头看着新借的这些书,心里只有死气沉沉的一片,“感兴趣就随便看看。”
银时抓了抓头发,没有多追究。
我抓了个抱枕,干脆席地而坐。签本赚的钱刚好够我换新的电脑,否则无论是写剧本或是搜索资料都不方便,电脑桌面的倒计时写着三十日。
距离我一睁眼在高中男厕,至此已经三十日。
即使我的接受能力一向强大,但困在另时空的高中生身份过久我也逐渐焦虑,从到来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探索这里与我生活的世界的不同,城市相同,我印象里的建筑标志也基本相同,但再详细些的地址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陌生地点,我循着他人的照片比对出全然不同的印象。也不出所料,我能记得的联络人的号码要么是空号,要么接起的人不是本人。
持续两周,我对原有的世界框架被一点点打破,脑海却影子般建立了这里的轮廓。最后趴在台式电脑前,地图上我家的位置是一片荒地,有即将开辟郁金香花园的招标,我接受自己只能接受的事实。
但面对桌上一叠厚厚的课本和作业,我随手翻了翻,都是已经折磨过我的知识,但步入社会后也没有用上。
我让自己看开些,高中生身份困住我,亦保护我,起码不用再次进入社畜去为温饱奔波,也有任性的权利和理由:我不用去解释自己的叛逆,因为我此时是叛逆本身。而我的家长也足够叛逆,当天见面时他们正整理着环游世界的行囊,为我留下银行卡和空荡的房子,就再未出现过。
作业放置、上课睡觉或是读关于时空的书,叛逆的道路一往无前,我很多事都拥有自由——除了一件事。
及川彻三天两头来抓我。
自从我第一次上班,在偌大的排球场手忙脚乱地接受召唤:运动饮料每人偏爱的口味不一样,运动水杯需要区分个人,最近的友谊赛排在哪天,统一出行的车是否向上申请,哪位社员近月缺勤过多、是否请假、擅离总次数多少,这几个球脏了需要擦拭……还有门口时不时会出现的jk探头探脑,呀呀需要日暮桑出马哦,魅力本人露出始作俑者装傻的笑容。
这真的不是全职保姆吗?我绝对要翘班,与其在这里接受刁难我还不如回去写作业。
及川彻和我不是同班同学,因此在我理所应当缺席的第一周,同班的岩泉叫住我,委婉地问我是否要一起去部活。
我拒绝了,但岩泉一却向我解释这不是及川彻的刁难,原话是:“这些事原先确实没有那么繁琐,但及川想排球部的管理更规范,能发挥外部力量的最大效能。”
我听起来却是另一番意思,不就是黑心老板吗,希望员工为自己累死累活打黑工,而且还将自己的期望全数堆在一个女高中生身上,语气也就没那么客气:“那他自己怎么不做呢?”
岩泉一却把它误作一个问题,认真答道:“之前及川是自己做的,偶尔让我帮忙,但输给白鸟泽以后,他说自己精力并不能够再兼顾这些,因此提出招人。”
我有些哑然,却还是不解:“他想招人应该随便就有人吧,非要是我吗?”
“因为觉得后辈和老师对接不方便,所以他希望是同级,但同级几乎都已经有社团活动了,而且他不希望是掺杂别的心思来的人。”说到这里,岩泉一突然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所以选来选去,只有日暮桑最合适。”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排球队队长是?”
岩泉一神色更不自然:“及川。”
哦,难怪。我了然当时被骗去打黑工的自己,也了然岩泉一的欲言又止。
但我还是拒绝了他,因为我对此不感兴趣,也不愿意花时间去做这件对我而言无意义的事。
第二天及川彻就来抓我了。
刚开始我还能和向岩泉一一样和他交流,后来谈判破裂,他露出黑心资本家的野心,我毫无掩饰自己的摆烂到底,“不要,不想做,你别找我了。”
及川彻张牙舞爪:“不要半途而废嘛!大不了我尽快再帮你找一个帮忙的学妹,但这段时间你先忍一忍,拜托!”
抱歉,男高中生对我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我避开他可怜的眼神,坚持地说不要。这样死缠烂打的戏码在班门口多出现了几次,传闻已经从及川彻表白未遂到及川彻和女友分手求和,而我从勇敢拒爱变成了久经情场不为所动的渣女——满意了吧,现在两个人都臭名昭著!
敌不动我动。碰巧银时从校外剧本杀店玩到我刚售卖出的本,顺藤摸瓜到我的联系方式,沟通过后我接受短期签约,也因此获得除家和教室之外的一个安全驻扎点。
额外申请来的别墅式公寓几乎一直有人,社员除了活动也会在这里做作业和读书,看来这也是个刻板印象,关于校园本里总写背景板们无所事事,但不学无术不是他们的真实标签,如果能回去要记得纠正这里……真该死的职业病。
我附近的人垒着高高矮矮各类书籍,涉猎范围从服装设计到地理勘探,有人一边打出历史手牌一边随口纠正出哪段野史错误,我抱着黑洞、时空和异世界的书籍在其中不是怪人,没人对我起疑心。
我最近看到了一段说法:“堕进异时空的人有可能引起蝴蝶效应,也可能对时空无关痛痒,宇宙的秩序会对所有偶然间的漏洞打上补丁,以保证世界的正常运行,因此在时空里追寻逻辑和规律的人会更痛苦,因此时空本就是一场谬论狂欢。”
我深以为然,因此放下了探究来去的执念,也不再战战兢兢地对待自己的一举一动,只以平常心去了解自己未来的可能,不至于再毫无准备。
但是,既然我的到来对世界无关紧要,那为什么这世界还会有人对我摆出非我不可的意思呢?
躲藏到第二周,与在门口探出头的及川彻对视时,我冒出了这个疑问。
今天他的控诉很委屈,站在人群里全然一副被抛弃的前男友姿态,我头皮发麻地把他拉走,及川彻反应得很快,自然地反抓住我的手腕往前跑,他尚没换下衬衫制服,一路惊呼伴随着我和他在人群里穿梭而过。
他握在手腕的掌心很热,揭下委屈模样后是顽劣的笑脸:“还请不要再跑掉我呢,日暮桑。”
我冷静地跟他喊,及川彻,我现在正在走光。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边攥紧我边回头,目光落在我飞舞得露出黑色打底的裙摆,耳朵整个烧了起来。
最后他笨拙地用外套围住我的腰,又笨拙地把两个袖子穿在一起,再笨拙地打上一个结,但即使再笨拙,及川彻还是坚持着放手我绝对会跑的想法不肯松手。
站在排球部门口,正好撞见岩泉一带着一个黄毛寸头男孩走来。
“啊,小岩也抓到啦。”
“嗯,正好遇见京谷要走。”岩泉一和我打了招呼,装作没看到我的求助,带着脸很臭却拥有自由的学弟转身。
我没有跑,因为真的跑不动了,跑完两公里却丝毫不喘的及川彻还好心给我拍了拍背,跟我介绍新招进的学弟,说体力活可以让他帮忙,但考勤和排赛仍然需要我帮忙。
拜托了嘛,及川彻双手合十地鞠躬。
那天,我还是留下来做完了经理的工作,因为我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是历史遗留,只是跑没有用,我应该正面提离职才对。
我等到部活结束,及川彻和岩泉一却还没停下的意思,学弟把球整理完也离开了。
我几次想开口,及川彻却在网那头不停地抛球、接球、发球、扣球,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岩泉一在转身捡球时看到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先走。
“小岩,再来一球!”
我怀疑及川彻是故意无视我,他像是变了性格一般专注投入,与所有我见过的轻佻时刻都判若两人。
我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扛不住先走了。
岩泉一是一位比及川彻礼貌太多的好同学,但一放学就等我共行的姿态更像押运囚犯,听到我提出的离职要求,他歉意道:“实在抱歉,强迫日暮桑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春高今年的成绩不好,因此没申请到专门经理名额,所以及川只能等到下学期开学,才能找到高一升高二的同学替换。”
“成绩不好,你们不够努力吗?”我疑惑道,我总觉得他们已经足够努力了。
岩泉一沉默下来,语气认真:“不知道,但我希望原因是这个。”
我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他们的努力和及川彻坚持要我做经理之间的关联,我没有性缘脑,不觉得是因为他产生情愫,因为他的目的性过于直白,他只需要经理的位置有人,只是现在碰巧是我罢了。
我这段对及川彻的人物速写也逐渐有雏形:看似是融入集体的玩家,却是团队里默认的领导者。他对待队员的态度像是专门定制了个人攻略一样以能够收归麾下一样,我既能从他身上看到低姿态的孩子气,又常常在球场上体现出矛盾的冷静和指挥力。
“这也很正常,因为及川学长是二传吧,所以需要照顾到每一个位置。”学弟文田听我说完,回答道。
文田是音乐部的,听说是及川通过啦啦队借到的人,接触没多久我就意识到和他很难沟通——这位学弟表面平静,实际是个及川激推,每天多聊的那几句,他三句一提及川学长,及川打过的球都要多擦一遍。
二传啊,我以前为数不多看过的几场排球赛里,印象都集中在跃起扣球的攻手上,二传是如何接到一传球,再以怎样的动作和技巧传到攻手手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因此我初定义是工具人。
但工具人为什么会穿着1号背牌呢?及川彻除了发球时浮夸,其余时候就像我记忆里的一粒水珠,流动着,却没入江河,没有留痕,多数是屈膝托举,尽力将队友捧高,高光都不在他身上。
只是一次文田被叫走,我代替他把推车准备的运动补给推过去。
当时刚打了一场队内对抗,及川彻背对着我站着,走近听见他的话:“松川那个打歪的球是因为高度不够吗,还是需要更有旋转度……小岩刚刚还差一点才到位吧,所以我调整了一下落点……”
和我随意自由,各自发挥各自优势再凝聚成团队力量的思路不同,甚至背道而驰。
我初下定论:这家伙是有需要掌控到每一个人以发挥最大优势的领导者。一个会观察他人的领导者,凭借热情和真诚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同样也擅长聚焦于个人,达成每一个人与团队的凝聚。
速写过后,我也明白了我存在的意义——我也是他这套运转系统里的一颗助力螺丝,抽离出具体的意义,只是一颗必要但不重要的螺丝。
这个结论让我无能狂怒了一下,我不想期待他人是为我着想的圣人,但被迫丧失主体性多少是不爽的。
也因此,我之后三天两头翘部活的负罪感也骤然减少,因为这不过是是发动了一场捍卫自我的软抗议,合理的,正当的,无可指摘的。
诶嘿,对小彻的初印象描摹。
如果采访及川激推文田学弟:(省略一万字夸奖)
日暮:工具人。但不确定,再观察观察。(职业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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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及川彻三天两头来抓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