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将一军。

草席上的老妇不再哭泣,一张面容变得茫然。眼珠动了动,似是失了魂一般。

朱念忍痛上手探了探,人还有气,只是神识状态很不对劲。

那老妇竟然眼睛睁圆了,坐起身来道:“你们、你们是谁?在我家做什么……”

朱念正想解释,就听老妇人自言自语:“要过年了……该买点红纸剪窗花了,往年总有人念叨我剪得丑……是谁来着?”

老妇人絮絮叨叨着,突然顿住,眼中一片茫然,“是……谁来着?总说我剪得不好看,却又每次都抢着要,说要贴在床头……”

她回想了半天,终究是一点线索都无,站起身来往灶房走:“对了,得把水缸挑满,省得过年时缺水……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了,怎么老忘记添水呢?”

“……像是有人会帮着添似的。”

朱念望着她佝偻的背影,仿佛看到一个白色的小身影和老妇笑着:

“娘,您歇着,我来。”

她心里一酸。

一转头,就见哪吒已背对着,朝外走。

“你为何要要这么做!你这么一烧,梦魇是没了,但是把她对儿女的记忆和情感也都烧没了啊。”朱念捏着拳。

哪吒停住步子,“记忆和情感?那本就是困着她的东西,烧了又如何。”

“可那是她的回忆,是她活过的凭证。”朱念眸子发沉,有光颤动,“她同一双儿女曾相依为命过,她也曾有幸福时光,有女儿为她挑水,儿女环绕膝下。这些记忆被烧了,她还徒留下什么?”

“呵,爱,相依为命?”哪吒的金瞳闪过一丝嘲讽,“那又何必为子卖女。”

朱念语塞,“……她、她也很痛苦啊。”

“既然痛苦,何必留着;既然痛苦,何必又念着。”哪吒眸色一厉,“一把火烧了干净。”

朱念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不念。

她也曾不想念、不愿念。不念往昔,不念前世,不念那孤凉荒山,父母牵着弟弟离开的背影。

可不念,便真的不存在了么。一把火烧了,就真的干净了么。

真的么。

她抬头时,哪吒只留扬长而去的影,而那透明的真火,竟又往外撑了一分紫红色的火。

虽转瞬即逝。

朱念一惊。初次见面,哪吒便扬着冥火,将三昧真火都烧出不正常的颜色。后来她推断出这红紫火是他黑化的象征。

……可不要再黑化了啊!

她头有些懵懵的,该死,忘记找那个犊子算账。

被他强行入梦,搞得她脑袋都隐隐作痛。

正苦恼着,一阵酒香入鼻,她皱着鼻子嗅嗅,眼神一亮。

清风楼,一座木造的两层酒肆,甚是古朴雅致。

老板正忙着添酒,笑着招呼:“姑娘面生得很,是来镇上玩的吧?”

她被引到一个临窗的座位。“来,坐这儿,临窗见溪水美景,惬意的很呢。”

老板笑道,“姑娘,我给你介绍一下当下的时令好酒。”

他捧出一个陶土酒罐,“这是咱用忘川溪的水酿的‘蔷薇露’,望归桥边的野蔷薇花泡的,最是应季,来尝尝。”

朱念立刻被那花香的酒气吸住了,“忘川溪的水,望归桥的蔷薇?”

“那儿就是。”

老板指指廊外。

一条绕镇的蓝溪潺潺,一座青石桥被蔷薇花倚着,拱然而上。

朱念望着景,尝一口酒。“既然忘川了,又何必望归?”她托着腮,面泛薄红。

老板为她又斟一杯,“七年前,陈留镇发生了一场灾祸,许是人们想忘记那痛苦,又盼望亡魂归来吧。”

朱念心里一涩。乱世之中,天灾**频发,的确想忘的事情太多了。

却又不舍得忘。

“姑娘方喝了这酒,感受如何?”老板这是在等评价了。

“绵甜不烈,好酒。”虽有些涩然到尝不出酒味,且还是夸吧。

旁边有人插话,“姑娘,你来陈留镇来这‘清风楼’可是赶对趟了!咱们这儿的酒,可是有名的很,旁镇的人都会跑过来打呢。”

“那我可要细细品了!”朱念从善如流,捧着酒盏,眼咕噜一转。

嘿,不过是半晌功夫,周围男女老少竟然都坐满了,一派懒懒躲着日头、品着小酒的模样。

陈留镇本就人不多,倒像是小半人都来了此处。竟还有小童舔着碗里米酒的。

“都是乡里乡亲,抬举我来的。”老板笑道,“姑娘慢喝。”

待他转身,朱念这才打量起来,一身青布长衫,熨得平平整整,素色腰带,布鞋,气度和煦温雅。

老板在柜台边,给那算账的小子一下,“又偷懒,三日的钱怎能用一日记总账?”

小子懒懒道:“这是我智慧的成果,简便又省事儿,您该夸我才对。”

老板正要开口,一个十五六的少女端着蒸笼出了后厨,语气淡淡,“老板,您就‘原谅’他吧。”

她掀开蒸笼,热气袅袅,“虎子只是懒惰、不学无术、外加粗心大意而已。”

算账的小子立刻摔了笔。而食客们纷纷一拥而上:“小甜的蔷薇糕做好啦,我要两块。”“我要五块!喂,你别独吞啊。”

“姑娘,清风楼的点心可是一绝,清香软糯。”刚搭话那人介绍道,一拍桌子站起身,“——喂,那边的,抢什么,这姑娘是外头来的,先给她来一碟,算我的。”

“哪能啊,算我们的。”跑堂的小子忙着上菜,笑得格外机灵,“来者就是客,这远来的更是贵客。”

他菜盘一首,手一挥,头头是道,“——哎,咱们这蔷薇糕,花瓣碾成泥,蜜糖拌得匀,蒸出三分香,入口甜到心。凉着吃更清,热着吃更润!”

嘿,还整上顺口溜了。

朱念才一露笑,一碟子白里透粉的蔷薇糕已经上桌。

她拈了一块,果真芳香四溢。“厉害啊,真应了这夏天的景了。”

老板笑道:“小甜的手艺不错吧,这几年,越发青出于蓝了。”

朱念连连点头,朝周围一扫,道:“这儿跑堂的、算账的,后厨干活的,都是半大小子呢,老板,您这儿倒不像个酒肆,像个私塾。”

“姑娘抬举了。”老板朗声笑道,“教书育人确实是我从前的念想,可惜时运不济,如今只能守着这酒肆混口饭吃。”

“生意这么好,可比那私塾日进斗金。”朱念一本正经,“好酒好糕养着大伙儿的精气神,可不是换了个法子‘育人’么。”

“这姑娘嘴可太甜了,”那跑堂的小子把菜盘放一边,手往布上一擦,“咱们这儿不止好酒好糕,菜品也是一绝,今儿可有咱们招牌的酱焖鲤鱼、清蒸河虾、凉拌马齿苋……”

“去去去,人没说要用膳呢。”老板踹他一脚,转而温和一笑,“这小子皮得很,打小野惯了,姑娘见谅。”

朱念见他们互动,倒觉得有趣,“下次我必定来用膳,尝尝他说的招牌菜。”

喝了几杯,干脆带走一坛子“蔷薇露”。出了清风楼,就见那红衣少年在门口驻足,蹙眉不虞。

两人打了个照面,一顿。

朱念抱着坛子就走。陈留镇就这么大,遇着了可怪不上她。

……不过,可不能让他再烧人的梦了。

说不准就是烧了老妇的梦魇,那红紫冥火才涨了一下,万一他不小心黑化了,那陈留镇可惨了。

虽然此人不黑化,性格也够差的。

哪吒这头正不快:缠着灵根的“那东西”,竟又让他不知不觉遇上了这女人。不过,既然她从昨日就计划着窃听、跟踪他,不如藉着她的能力,处理梦魇魔一事也省了功夫。

金眸闪过一道暗光。

朱念偷偷跟着哪吒,跟到了陈留镇北边郊外的一座小庙。

小庙香火寂寥,陈设破旧,却是一尘不染。

朱念悠悠进入,又要开口,“啊呀,这地儿感觉怪异,我来瞅瞅……嗝。”

赶紧捂住这个酒嗝。

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

哪吒靠在墙边,微抬下颌。竟是一副在等她的模样。

朱念喝的眼眸面颊泛红,小醉了,看他似有重影,被吓一跳。“你知道我跟着你?”

她捂着后脑勺,后退一步,“这次,别想强行闯梦!”

庙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听着像是小孩。她转而进入,就见一个老僧在佛前跪拜,身旁躺着一个**岁的小僧。

小僧盖着满是补丁、旧衣裳改的被子,小身体哭得一抽一抽。

老僧叹道,“他三四岁就来庙里了……前几天去化缘,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这样,已经哭了三天三夜……”

朱念跪坐在蒲团边,小和尚的泪水顺着耳朵,在布料上洇成水渍。那泪没停过,他的小脸一直是湿的。

朱念亮起指尖星光,回头警惕地看一眼哪吒,“你也要入梦?”

哪吒垂眸,“怎么,你有别的办法?”

“可以服用入梦丹。”朱念从小蓝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若是意志不坚,心神可能会受损,三天内都会头晕乏力。”

手心一痒,混天绫缠住金丹,送到哪吒手里。“开始吧。”

朱念看着他吞下去,道:“那你来这边,我们可同时看到他脑后的梦境。”

哪吒依言直起身子,在小僧边单膝跪下。

“星络入梦……”

朱念念念有词,指尖星光作势悬于眉心,忽然一个旋身,一把掐住哪吒颈后的大椎穴。大椎是开合命门,她的灵力,立刻如缠星的细锁链般直贯而入!

哪吒周身立刻黑气奔涌,“放手!”

“最好别乱动,若是强行运功挣脱,轻则气血逆行,重则震伤灵脉。”

朱念点住他的颈椎第七节,弯起笑容:“……相信作为修道之人的你,应当是懂的。”

感觉到一股缠绕跳动的灵力上窜脑门,下至脊椎,哪吒狠狠蹙眉,却不敢妄动。

“这是还你的,真解气啊。”朱念眼神幽幽,“放心,我的星络丝可比你的真火温柔多了,擦星而过,不伤身。”

她的指尖抚上他的颈椎,循循善诱:

“好了,终于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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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你怎么又又又黑化了
连载中我是小蓝五彩斑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