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避开大路！”弗罗多忽然喊到，他招呼着伙伴们躲到一旁。皮平和梅里晃着脑袋，虽没明白，却照做了。
而几乎是同时，阿斯翠亚握紧了佩剑，她凝视着树林的深处——随风飘动的光影全然不见了，只剩扭曲的漆黑。精灵看着那片黑色，在一片斑驳的过去或是未来中，预知到了将发生的事情。
他们要面对的并非一般的生灵。
弗罗多对此一无所知，却本能地面色惨白，他拉着山姆躲到粗壮的树根下，却发现自己的精灵伙伴还在路上。他仰起头，焦急地朝上叫：“阿斯翠亚，躲到这儿来——”
后者只松开宝剑，对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缓缓朝前走去。
四个霍比特人紧挨着、躺在潮湿的土地上，头顶的太阳苍白得像死人的面庞。皮平被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逼得浑身紧张，他缩着肩膀，忽然闻道一股刺鼻的恶臭，像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
“哒哒……哒哒……”
马蹄的声响伴着牲畜粗重的喘气，悠闲而强势地逼近，那声音越来越大，却始终见不到人影。对方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又像是匿藏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化在风中，流淌在溪水里。阿斯翠亚看不见它，便觉得四周呼吸着的一切都是它。
终于，当她紧绷的神经快要承受不住时，那黑骑士的轮廓从黑暗中剥离出来。在灰色的日光下，精灵堪堪将对方看清了。
它穿着破碎的黑色斗篷，整张面孔都深深地、凹陷其中，裸露在外、牵着缰绳的双手披着银甲，和风中不知名的尘埃摩擦，发出刺耳的高音。它□□的马也同夜一般黑——毛发粘黏，猩红的双眼睁得浑圆，透着死气。
那匹马通过视觉、发现了精灵的存在，而它的主人却没有——当真是戒灵。它深处不可见的世界中，没有常人的五感，只能凭着直觉感受到可见世界中的活物。
当真是戒灵。
虽然是可怖的幽灵，但那黑骑士终究曾是凡人，能让人凭它身上的衣物、见到实在的形体。于是，阿斯翠亚深吸了一口气，将有史以来的、所有卷轴与藏书中记载的、有关戒灵的传说抛掷一旁。
她试图变得无知，才能让拉弓的手臂更具有勇气。
“黑骑士”正从大路上逼近，它左右探查，深深地“嗅”着。
阿斯翠亚瞄准，一箭射在了马蹄将踏足的地面上，箭头擦过铁掌，撞出清脆的响声。那匹马似乎瞧着她，波澜不惊，却也被迫向后退了半步。
又是一箭，射在了比第一支箭更远的位置。
这是极为明显的驱逐信号。“黑骑士”感受到了，它俯下身子，更为拼命地吸入大路上的气味。可它大约什么也得不到，就像阿斯翠亚无法将它彻底看穿，它也无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判断出有这样一只精灵的存在。
它只能感知到空中飘散的、淡淡的、霍比特人的生命力，并估计出在十几步以外，有一个、或是一群不可察的敌人……突然，它抬起黑糊糊的面孔，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警觉而贪婪地望着前方。
只因树下传来碰撞的声响，紧随而来的，是某种强烈的力量波动——对此，路上的两人都难以忽视。
阿斯翠亚立即、将刚铎的羽箭搭在弦上，瞄准斗篷正中、那张深藏的面孔。虽然，她大概率射不中，但总会有一次吧！总会有一次，在她必须射中的时候，她会成功的……
在那一刻，她居然看见了。或许是时候刚刚那阵力量波动的影响，阿斯翠亚的世界变暗了一些，她隐约看见了兜帽下的面孔，惨白的脸颊、燃烧着的瞳孔。那画面转瞬即逝，却将她震慑住了。
双方僵持间，树下突兀地飞出一包东西。包裹砸落到灌木丛里，声音窸窣。
“黑骑士”拉紧缰绳，它□□的黑马突然扬起前蹄。但它并非带着主人向前冲锋，而是用力落下，踏断地上的羽箭。随即，它干脆利落地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深林扬长而去。
在找到夏尔的巴金斯以前，它并不愿与其他对手正面交锋。但如果这样的狭路相逢有第二次、第三次……那结果，阿斯翠亚不得不去想。
“快走。”她只轻轻说了声。
不知名的浓雾渐渐散开，偏僻的小路上阳光正好，深绿色的灌木将几人团团包裹。弗罗多在前，不顾一切地奔跑，直到他身后的梅里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劫后余生般地喘着粗气，“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林中又传来马蹄声，只是这次急得多、轻得多。山姆的脑中立即警铃大作，从背包中掏出平底锅，预备着战斗。刚才在树下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弗罗多要将魔戒套在自己手上，幸好、幸好他阻止了他，他牢牢记得甘道夫的叮嘱。
“是我们的小马。”阿斯翠亚对山姆说。
话音刚落，那匹旅店的棕色小马便甩着耳朵，从后头赶了上来。它像是受到了惊吓，垂头走过来时，来回踱着四条腿。
“那到底是什么，蒲尔斯达？”皮平咽了咽口水。
“我还不清楚……但那很危险，”精灵故意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表情，因为对于“黑骑士”是什么，她早已有了答案，“皮平、梅里，你们两个最好快回家去，从小路走——”
“它在找东西，对吧，它在找什么？”梅里冷静下来，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所在，“阿斯翠亚？你们有新的名字了，是吗，你刚刚阻止我叫——”他看向弗罗多的背影，“阻止我叫他的名字，你们有事瞒着我们。”
“我不会欺骗你们，如果情况允许。”阿斯翠亚转过身，“看在诸神的份上，你们得回家去，远离危险，并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
梅里沉默不语，而皮平小心翼翼道：“也可以不回去。”
“我们有秘密而重要的事要完成，必须离开夏尔。”
“去哪儿？”
“布理。”
“那好啊，跟我走。”梅里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叶子，“走雄鹿镇渡口，我担保，那危险不会追上你们的。”
他决定得如此迅速，甚至不要一个完整的解释。
皮平在他身后挑起眉，又快速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加入。
阿斯翠亚惊讶于他们的坚定——这种惊讶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个霍比特人跳出来带给她的——这小小的种族真是让人摸不透。于是她担忧地皱着眉，却还是对梅里说：“好，你来带路。”
这一带的乡野高低不平，还充斥着沼泽、泥塘和各种麻烦，只有大路算得上平坦，可一行人还得竭力避开那地方，以免再撞上黑骑士。
一路上，阿斯翠亚总能听见山谷里回荡的马蹄声（霍比特人们听不见），一会儿在东边，一会儿在西边。每听见一次，她便根据声音的来向叫领头的梅里调整路线，因此，行路的进程异常缓慢。
过了午后，太阳渐渐西斜，东边的天空聚集了几朵羊毛色的云，似乎是要下雨了。至此，弗罗多萌生出了抄近路的念头。
“那你就得飞啦。”皮平说，“这片乡野，你哪儿都别想步行抄近路穿过。”
“我们总能抄比大路更直接的路吧？”弗罗多回答，“渡口在林木厅东边，我们要是从现在站的地方直线奔往渡口，可以少走四分之一的路。”
“欲速则不达，而且那很难走。”皮平争论道，“你要是担心那个怪人，我觉得在路上遇见它，也不比在树林和原野上遇见来得更糟。”
“要在树林里和原野上找人可更不容易。”弗罗多抬起头，又一次警惕地瞧着四周，“你有听见什么吗，阿斯翠亚？”他又一次询问。
“完全没有。”
“好吧！”皮平将裹着包菜的布兜往肩上一甩，“管他泥塘还是沟渠，我跟你去就是了，但那真的很难走啊！”他嘟嘟囔囔地说着，“我本来还盼着日落前、到斯托克那家金鲈酒馆喝一杯呢……”
“是么？那我们可得绕着酒馆走，以防你喝醉了，梅里——”阿斯翠亚对领头人说，“辛苦你了，但新路线是避开金鲈酒馆。”
“哦精灵！精灵不能这样，太欺负人了！”皮平细声叫到。
爬下一道绿色的陡坡，一行人一头扎进下方浓密、纠结的树林里。他们斜穿过山下生长的丛丛林木，一直走到山丘背后的平地。只要穿过眼前这片开阔的原野，便能直奔渡口。
但剩下的这最后一段路也并不好走，雨天以前的空气凝滞闷热，沟渠像深刻的伤疤一样，**在原野上。小溪从山上流下来，河床深陷，两侧的泥土湿滑，道旁荆棘突出。但眼下并没有回头路，几人只能裹紧了衣服，尽量不被荆棘勾住。
“等等……”站在溪流的旁边，走在最后的精灵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阿斯翠亚抬手，将头发捋到耳后去，她的尖耳朵动了动，忽然转头向着西边的山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不远处的、高高的坡沿上，静静伫立着一匹黑马，马旁边俯着一个黑色人影。与今早不同，兜帽下的人大约更高、更为枯瘦。它用腐坏的声带挤出一声尖啸，那声音在谷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不久，从几人的身后、山丘的另一边，传来相似的叫声，像是对那黑影的回应……天色沉默，又在闪电降临的一瞬亮如白昼，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将豆大的雨点从天上吹落下来。
山上的黑影伴着轰隆雷声，在倾盆大雨中消失不见。
“继续向前走，我去引开戒灵！”混乱的雨幕中，阿斯翠亚冲霍比特人们叫到，“我们在渡口汇合！要是我没到……任何时候都不要戴上戒指，它们能够感知它。”她对着惊惶的弗罗多提醒到，“要是我没到，继续向前，我永远知道你们在哪。”
罗盘总能指出他们的位置。
“慢着，戒灵！继续向前？继续——”皮平才要说话，可精灵早已骑上颤抖的小马，奔向来时的树林。没有过多犹豫，他回头对朋友说，“继续跑吧梅里！”
不然他们还能怎么做？
中洲的北部下了一场大雨，幽暗密林的病树被冲洗一新，林中行路的足迹也一并被抹去。穿梭林间的黑暗生灵失去了所有方向，只晕头转向地在同一处兜圈子。
地下堡垒内并不平静。陶瑞尔刚与芬伦一起、布置好边境防卫，并将命令传达下去，紧接着就被堡垒外的雷声提醒着，到了地下的牢房去。
坚固的栅栏边，霍拉旭和韦鲁斯在看守弄丢魔戒的、自言自语的怪物。而苏拉纳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脸色不太好地搓着手臂。
「他怎么了？」陶瑞尔向牢房内查看时，对着霍拉旭问了一句。
「事实上，我们刚刚在讨论它。」霍拉旭指指栅栏那头、抱头尖叫的咕噜，小声说，「韦鲁斯说它的脑袋像土里埋着的青萝卜，我和苏拉纳认为很形象，而且韦鲁斯难得讲笑话，于是我们两个就笑了几声——」
「事实上，我并没有讲笑话。」韦鲁斯沉声道。
「但结果是，莱戈拉斯殿下走过来，警告了苏拉纳。」
「嗯哼，我想这警告是有道理的，以防苏拉纳再带着你们喝酒去。」陶瑞尔说，「记得矮人们怎样逃走的吗？」
「我已经认错了，而且我这次什么也没做。」苏拉纳显得很冤枉，「莱戈拉斯殿下大概对我有偏见，我想我不能再爱戴他了。」
陶瑞尔笑着摇摇头，没说话，也装作没看见朝这边走来的莱戈拉斯——他在楼梯上顿住了脚步，似乎是听见了苏拉纳的话，他眨眨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愧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陶瑞尔这话是对着两个人说的。
她又一次检查牢房，对两位看守强调纪律，并向霍拉旭转达了他的护卫小队的安排变动，接着便离开，朝楼梯上发呆的莱戈拉斯走去。
「我对苏拉纳没有偏见。」黑暗的走廊里，莱戈拉斯对她说。
「相信我，苏拉纳的‘无法爱戴’是假的。」陶瑞尔挑挑眉，「你知道他们那一代精灵——尤其是他们那一代精灵，在王国新生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出生的那些孩子，他们对你崇拜极了。」
「我不是在意这个。」
「好吧，我知道。」
堡垒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雨滴不断落下，将月光打扰得扑朔迷离。站在落地窗钱，莱戈拉斯和陶瑞尔有着同样的担心。他们担心那队从魔多跟踪而来的半兽人，也担心有关戒灵的消息是否传到了夏尔。
「阿斯翠亚没事，对吧？」陶瑞尔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这样问了，「加利安跟你说什么了。」
「在孤山，我父亲将一块儿白宝石送给她。」
「那是我转交的。」陶瑞尔说。
「如果那宝石碎掉了，或是受了伤害，他会知道的。」莱戈拉斯站在窗前，在飘忽的月光下、皱着眉思考了许久，「如果他知道了，真的会告诉我吗？我不能这样想——」
「你去哪？」
「去和苏拉纳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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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束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