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列塔在德莱厄斯怀中沉沉睡去,身体的疲惫与情感的宣泄让她睡得格外深沉。德莱厄斯搂着她,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和细微的心跳,一种近乎餍足的平静笼罩着他。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特定的鸟鸣暗号——这是他亲卫传递紧急讯息的方式。他眉头微蹙,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为她掖好被角,翻身下床。
迅速穿戴整齐铠甲,他走到门边,无声地打开一条缝隙。
门外,夜色将至。一名亲卫无声地出现在门外,低声道:“将军,血荆棘小队回报,码头区有大规模走私团伙火并,牵扯到几个小贵族,局势有些失控,需要您亲自定夺。”
德莱厄斯的眉头拧紧。诺克萨斯的夜晚从不平静。他是诺克萨斯之手,这些纷扰是他职责所在。
他对守卫在外的心腹亲卫低声下令:“守在这里。有任何异常动静,立刻用老方法通知我。”
“是,将军!”亲卫肃然应命。
德莱厄斯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安睡的身影,这才大步融入夜色之中。
房间内重归寂静。
睡梦中的奎列塔,眉头渐渐蹙起。
起初只是不安的翻身,随后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乐芙兰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梦境深处。
梦中的景象骤然变幻!
一片被诡异绿雾笼罩的、泥泞不堪的艾欧尼亚战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甜腻中带着腐臭的炼金毒雾的味道!
“呃啊——!”她听到自己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右手手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发黑,钻心的疼痛几乎让她晕厥。绿色的毒素如同活物般沿着血管向上蔓延。
“杀了我……德莱厄斯……求求你……”她听到自己凄厉的哀嚎,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太痛苦了……让我死吧!……”
他紧紧抱着她,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苍白。他的声音嘶哑却稳定:“不。你不能死,你依然要为诺克萨斯而战。”
然后是对着军医的咆哮:“锯掉!立刻!”
……冰冷的钢铁触感……锯齿啃噬皮肉,撕裂肌腱……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无尽的痛楚中……她永远失去了她的右手。
不知是谁的声音,清楚穿透进她的脑海里,那声音带着蛊惑,如毒液般腐蚀着她的神经:【看……他宁愿让你承受活生生被锯断手臂的酷刑,也不愿给你一个痛快的解脱……在他心里,让你活着承受这份痛苦,比你的尊严和乞求更重要……】
场景再次扭曲变幻。
她站在贝西利科的城头,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染血的征兵令——来自诺克萨斯最高统帅部,由德莱厄斯签署。上面的一长串名单中写有她年仅十三岁的儿子,德西乌斯·瓦恩的名字。
她眼睁睁看着儿子穿上那身过于宽大的铠甲,眼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被煽动起来的狂热,登上了前往北方冰原的运输船。她站在贝西利科的城墙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流下的血仿佛都结成了冰。那艘船,载走了她生命中的光。
……然后是从前线科尔拉克将军那边送回来的盒子、里面年轻的头颅睁着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灰色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那是她的德西乌斯……她唯一的儿子……
【这就是你们效忠的帝国!你和他效忠的就是这样一个怪物!你们正是这怪物的獠牙!德西乌斯因你们而死!!】
【你的骄傲?你的忠诚?换来了什么?失去手臂,失去儿子,失去一切!而他和他的帝国,依旧在碾碎下一个母亲,下一个孩子!】
【是他。就是他签的征召令。就是他默许了这一切。他选择帝国,每一次都选择帝国! 胜过你!胜过他自己的骨肉!】
“啊——!!” 梦魇中的奎列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枕头。
门外的亲卫听到了屋内隐约传来的尖叫。他警惕地侧耳倾听,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夫人?您还好吗?”
见里面没有回应,亲卫立即推门进去,发现奎列塔蜷缩在床上,不停梦呓呼喊:“……德莱厄斯!!将我的德西乌斯……还回来……”
亲卫悄然退出房间,脸色缓和了些。将军的命令是“有任何异常动静”。这算吗?做噩梦在梦里喊将军的名字……应该算吧?他不敢怠慢,立刻对走廊另一端的同伴打了个手势。
很快,一名传令兵悄无声息地离开,奔向码头区。
码头的混乱刚刚被德莱厄斯以铁血手段镇压下去,叛徒和走私者的尸体被拖走,血迹正在被冲刷。传令兵赶到,凑近德莱厄斯,用极低的声音快速道:“将军,‘巢穴’传来消息:‘德莱文大人喝多了,在训练室发酒疯’。”
德莱厄斯正在擦拭斧刃上血迹的手微微一顿。这是暗号中表示“有情况,但非极度紧急,需您知晓并尽快处理”的意思。
是奎列塔?出了什么事?醒来身上疼吗?他冷静地将后续清剿和审讯工作交给副手,这才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速度比平时稍快几分。
当他赶回居所,推开卧室的门时,看到的便是奎列塔深陷噩梦的场景。
她蜷缩在床上,身体微微颤抖,脸上满是泪痕,嘴唇干裂,正无意识地反复呢喃着:“……德西乌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德莱厄斯走到床边,试图唤醒她:“奎列塔?醒醒!”
在他的呼唤和触碰下,奎列塔的身体猛地一颤,但却并未完全脱离梦魇。在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中,她听到了他的声音,然而这声音传入被蛊惑的梦境,却扭曲成了另一番可怕的景象!
梦境中,她再次回到了那片弗雷尔卓德的冰原。德莱厄斯就站在不远处,身影高大如山。他的黑色铠甲上沾满了冰渣与凝固的血迹,手中拿着巨大战斧。他仿佛没有看到她,或者说,他的眼中只有帝国的意志。他举斧一挥,发出无情的战吼:“为了诺克萨斯!前进!”
她看到自己疯狂地扑向那个被蛮族战士割下、挑起的、冻结的头颅,哭喊着:“德西乌斯!我的儿子!”
而梦中的德莱厄斯却转过身,那双她曾深爱过的黑色眼眸里没有一丝悲悯,他手中的战斧指向了她,声音如同北地的寒风,撕裂了她的心:
“瓦恩女士,控制你的情绪!你的悲伤毫无价值,你的儿子为帝国献身,这是无上的荣耀!收起你的眼泪,诺克萨斯不需要软弱!”
他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她的灵魂。
【看啊!】乐芙兰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在她脑海最深处响起:【他从未爱过你!他只爱他的帝国!你的痛苦,你的牺牲,你失去的一切,在他眼里只是通往权力顶端的垫脚石!他亲手签署了儿子的死刑令,又冷酷地剥夺了你作为母亲悲伤的权利!他才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
奎列塔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骤然睁开了眼睛。
灰色的眼眸空洞地大睁着,瞳孔里依旧残留着弗雷尔卓德冰原的刺骨寒风和儿子染血的面容。梦境与现实在她惊醒的这一刻地重叠、扭曲,模糊的视线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她刚刚在“梦境”中痛恨到极致的脸——德莱厄斯!
那个冷酷无情、指责她软弱、手持滴血战斧的诺克萨斯之手德莱厄斯!!
“啪——!”
没有任何预兆,她用尽全身力气,右手猛地挥出!
一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德莱厄斯的脸上!力道之大,甚至让他的头都微微偏了过去,古铜色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为什么?!”奎列塔的声音尖锐刺耳,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疯狂地扑向德莱厄斯,将他扑倒在地。
“为什么你没有保护好他?!为什么是你签的命令?!那是我们的儿子!德西乌斯是我们的儿子啊!你怎么能把他送到那种地方去!你怎么能让他死?!你怎么能!!”
她语无伦次,涕泪纵横,指甲如同利爪般撕扯抓挠着他露在护甲外的皮肉,最后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张嘴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处。
牙齿刺破皮肉,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德莱厄斯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她。
他那足以挥动巨斧摧毁城墙的手臂,此刻却沉重得无法抬起。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立刻从伤口处涌了出来,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浸湿了他的领口和锁骨处的铠甲边缘。血淌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深红的痕迹,滴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