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光阴,在不朽堡垒森严的壁垒内悄然流逝。
德莱厄斯的私人居所内,奎列塔站在穿衣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持续一个月的充足营养、安稳睡眠以及有规律的动动,让这具名为卡莉莎的躯壳终于褪去了最初的干瘪与苍白。脸颊丰润了些,透出健康的血色。原本纤细的手臂和腿脚,也渐渐有了柔韧的线条感以及些许肌肉,虽然离她曾经那具历经锻炼、充满力量感的成熟身体相去甚远,但至少不再脆弱。德莱厄斯命人送来的新衣合身地勾勒出她正在恢复的青春轮廓。
这一个月,发生了不少事。
斯维因确实来过了。那位睿智而深不可测的统领坐在那张王座上,一只手搭着扶手,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深邃的目光如同探针,仔细审视着她。他问及她“归来”的感受,提及贝西利科的过往,言语间带着探究。
奎列塔能感觉到,他并非全然的信任。他甚至当着她和德莱厄斯的面提议:“或许……更深入的‘探查’能确保万无一失?”
德莱厄斯的反应直接而强硬。他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只是向前迈了半步,如同一座山般挡在她与斯维因之间,阻断了斯维恩的视线:“不必。我确认过。她就是奎列塔。这段时间,她从未离开我的视线,接触范围仅限于此间和我的私人训练场,能靠近她的人都是我的亲信。”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斯维因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最终没有再坚持,只是淡淡道:“我不想看到有第二个贝西利科的背叛,德莱厄斯。” 随后便起身告辞。
斯维因离开德莱厄斯的居所,行走在寂静的回廊中时,才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如何?”
他体内某个古老而狡黠的存在沉吟片刻,回应道:“没有。”
斯维因语气平静地道:“不是恶魔的话,那就算了,毕竟是德莱厄斯的初恋。”
奎列塔获得了有限的“自由”——可以前往位于居所上层、拥有巨大拱形窗户的私人训练场。阳光透过琉璃窗格洒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驱散了地下空间的压抑。这里摆放着各种沉重的训练器械,她开始在那里进行一些基础的恢复性训练。
也是在某个阳光充足的下午,她正尝试卧推杠铃时,德莱文溜达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骚包的样子,扛着飞斧,看到奎列塔躺在卧推凳上,举着杠铃的手抖得像筛糠。
“哎哟起猛了!在我哥的训练房看到有蝴蝶在卧推!要不是有这杠铃压着,你怕不是要直接起飞喽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绕着圈打量她,笑得直拍大腿,“哎哟哎哟这翅膀扇得!!好凉快!好大的风!!!”
奎列塔放下杠铃,擦了擦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贝西利科路边埋的炼金炸弹没让你长够记性,你想再试试被木剑抽耳巴子的滋味?”
德莱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曾经受伤的侧腰,又条件反射地咧了下嘴,仿佛脸颊又开始幻痛。但意识到眼前只是个豆芽菜身板的少女后,他的腰板又挺起了起来,语气重新嚣张:
“嘿!少提那些陈年旧账!现在你可没那本事了,小豆芽菜!”他挥舞着手臂,试图找回场子,“信不信我现在连你带杠铃一块拎起来从窗户丢下去?”
奎列塔将杠铃放上架子然后坐起,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动动我试试”。
“……算了,不欺负小孩子…一会你哭着跟我哥告状…”德莱文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走过去一手一根杠铃,像是要炫耀自己的力量般将杠铃像转飞斧一样舞得虎虎生风,一边舞一边看着奎列塔。
奎列塔知道这货的表演癌又犯了,抽抽着嘴角非常敷衍地给他鼓了个掌。
“就我这肌肉,啧~”德莱文一脸得意:“你看哥**不!”
奎列塔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你想不开要当女人了?”
“哎!你”德莱文有些气急败坏,手里杠铃抡得更快了:“我是说,你看哥!!**不!!!”
“……不看。”
“你他妈!”随即杠铃失手飞向窗户自由远航了。“我草!!”
窗外传来巨大的重物坠地声响,以及卫兵听到动静在楼下集结的脚步声。
德莱文连忙跑到窗边往下张望,一众卫兵在底下齐齐地抬头看着他,十几双眼睛相对,德莱文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喊道:“嘿!意外!!没砸到人吧?散了散了!”
收回身子缩回头,德莱文双手撑在窗台上,望着外面天空中掠过的飞鸟,就在奎列塔以为他在数鸟缓解尴尬时,他忽然低声道:
“五年前,你在我俩眼前……没了之后,我哥他……”他顿了顿,“变了。”
奎列塔倒了一杯温牛奶,踱步走到窗前,背靠窗台,小口地喝着牛奶:“有吗?”
“……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该砍人砍人,该开会开会。但我知道,那不一样。就好像……他心里头最亮的那盏灯,啪一下,熄了。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看得出来。”
他的话让奎列塔沉默了片刻。她能想象。德莱厄斯那样的人,他的痛苦永远是沉默而内敛的,却足以蚀骨灼心。
“现在好了,”德莱文侧头看向她,耸了耸肩,“灯又亮回来了,虽然换了个怪模怪样的灯罩。挺好。”
他说完,伸手抢走了奎列塔手里的杯子,一口喝完里面的牛奶再将杯子扔回给她,头也不回溜溜达达地走了。
杯子是空的,很轻,德莱文的话却沉甸甸地压在了奎列塔心里。
这一个月,德莱厄斯对她极尽保护,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他每晚都拥她入眠,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但他从未越过雷池一步,仅限于拥抱和偶尔落在她发顶或额间的吻,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激烈的唇舌交缠——在这之后通常他都会待在浴室好一段时间才出来。
他也只字未提她死前那句未尽的遗言——“德西乌斯不只是我的儿子,他还是——”。
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刚刚在军队中崭露头角,那段纯粹地并肩作战、热烈地相恋的时光。没有贝西利科的独立,没有儿子的阴阳相隔,没有生死相搏的绝望。
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而她,就沉溺在这个梦里,一天天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醒来,该不该主动去打破这份脆弱的平静。那个血淋淋的真相——关于德西乌斯,关于因芙提娅,关于他们共同的女儿弑母的悲剧——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回来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重温旧梦,享受他的庇护吗?
还是为了……说出真相,让那沉重的枷锁也套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与她一同承受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罪责?
她看着镜中渐渐熟悉的陌生容颜,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深深的迷茫。
活着的意义,目标……她曾经无比清晰的东西,如今却模糊得如同诺克萨斯清晨的浓雾。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脖颈上光滑的皮肤。那里,曾经有一道致命的伤口。
而现在,她只剩下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