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保证自己绝对没有被吓傻,也没有被吓出精神问题所以胡言乱语后,陈垚才半信半疑地放过她,陆秋筠追问:
“将军还没有告诉我天下大势到底是什么,那人最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陈垚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道:
“十年前,朝廷曾办一学宫,广收天下才子,魏潜是其中名气最盛的一个。”
“他自称长于谋算,天下诸事兴衰胜败都不过在他五指掐算之间,几年间著书立说,竟事事应验,因此颇得一些名士和世家的推崇。”
陆秋筠冷不丁道:“想来还有不少百姓?”
陈垚讶然看她一眼,赞道:
“的确,他有料事如神的名声,自然也有不少百姓信他,甚至是将他当作神一般供奉。”
“若仅是如此,他最后也不过会是个名气大些的士人。但数年前,先皇暴毙,天下大乱,学宫自然也被解散。”
“名士学子们四处流散,各佐其主,魏潜却突然开始宣扬他已参破天下大势,只要依照他的说法修理大局,这天下就能恢复数百年的太平。”
“他的势说一出,迅速流传开来,尤其得一些平民百姓的青睐,不少人愿为他赴汤蹈火,因此他虽是名士,现在却也已经是个手下有兵的将军了。”
他语气讥讽,显然是对这魏潜十分不满不信,但陆秋筠看他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
“所以他的势说究竟是什么内容?能流传甚广,难道不是因为很有道理吗?”
陈垚突然停了脚步,她差点撞上他的后背,站稳后四处一看,才发现原来两人边说边走,已经到了营地深处,她旁边便是小兵们扎营的地方。
陈垚回过身,火把照亮他半边英挺的脸庞,他定睛看她一会儿,叹了口气:
“天下人不分学识身份,只有愚慧二分,信他的便是慧,不信的便是愚,慧人统领天下是大势,消灭愚人,扶持慧人,是顺应天下大势。这就是他的势说。”
陆秋筠怔然,张了张嘴:“所以刚刚那人……”
“平民里的愚人抛弃便是,但像我和崔将军这样不信他的愚人,”陈垚指了指自己,“是很难杀的,所以大凡非常信奉他的人,多以自己为武器,专寻找机会刺杀,防不胜防。”
……
落叶打着转儿下落,经历了两次战乱的东宁郡很是安静,陆秋筠坐在树下,心思却不在风景之上:
魏潜到底和她的任务有没有关系?按照陈垚的说法,崔复和魏潜立场相对,那崔复下令屠城会不会就是因为魏潜?
0302也在她脑子里思考,但它明显是个不太聪明的系统,思考着思考着就开始耍赖:
“这样做任务也太麻烦了,反正我看你现在也颇有几分姿色,要不还是考虑回我一开始的建议?”
陆秋筠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奚落它没有脑子就别动为好。
这时她看见远处张老兵正朝她招手,看上去是刚从将军的营帐里出来:
“陆丘,快来!轮值了。”
陆秋筠拍拍屁股,走了过去。
陈垚在和她交谈之后的第二天就提拔了她当自己的亲兵,十天过去,陆秋筠对于亲兵的工作也已是驾轻就熟。
首先,进去之后要先告诉一声上首坐着的陈垚:
“将军,轮到我当值了。”
但将军一般都会有自己的事干,不会在意人员的轮换,比如现在,他就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似乎还在伏案写着什么。
这时候就需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主动性,随便找个地方待着,等将军叫人时再出声答应。于是陆秋筠往旁边的席子上一坐,开始放空发呆。
时间慢慢流逝,营帐内安静无声,只帐外时不时有几声模糊的杂音,陈垚聚精会神地摹完一幅地图,只觉分外顺利,神清气爽。
他搁下笔,这才发现已经好久没听到身边亲兵的呼吸声了,连忙抬眼一看,却见陆秋筠仍直挺挺地坐在下面,只是双眼无神,一看就知道在发呆。
他失笑:“陆丘,快过来。”
陆秋筠回过神,走上前去,却被塞了一幅地图。她照着陈垚的吩咐把地图挂上,确保没挂歪后,又站在地图前左右看了看。
陈垚并不觉得冒犯,反而走至她身后和她一起端详。
当日攻城时陆丘的功夫已经让他眼前一亮,这十几日的相处更觉此人办事认真,心思赤忱,对世事还常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分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陈垚一直坚信,对人才的态度应该更春风化雨一点。
因此他颇为柔和地道:
“如何,可是发现了什么错漏?”
“人才”摇摇头:“我不认识这里的地图,不知道有没有错漏。”
陆秋筠指指宁州的位置,转头看向身后的陈垚:
“只是将军,我们已经在此处停留十多日了,将军对下一步是个什么打算?”
陈垚似乎对她提出的问题有些惊讶,将目光移向地图,笑了笑:
“你觉得不妥吗?我看军中其他人倒觉得在东宁多留一阵也很安稳。”
此话一出,他立马察觉到面前亲兵的眼神变得痛心疾首起来,好像在说“将军你在说什么胡话”。
下一瞬,这亲兵还真说出了类似的话:
“将军,你如何能这么想呢?”
陈垚失笑,示意她继续说。
陆秋筠一连点了东宁郡周边的好几个地方:
“我和其他亲兵们闲谈时,听说这魏潜此前正在宁州正中的宁中郡准备自立为王。”
“半月前崔将军要我们做前锋攻下宁州东部的东宁郡,但其他将领却始终不见,第二日崔复将军也离开了东宁。”
她迎上陈垚有些惊讶的目光:“我只能猜测,崔将军应该是想将魏潜围困于宁中。”
“但至多十日前我们突袭攻城后,魏潜应该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想,将军近日就是在等宁州其他地方将军们的战事情况,却迟迟未能等到。”
陈垚看她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柔和了,而是又柔和又火热堪称岩浆了,他拉着陆秋筠快步在案前坐下,为显亲近和重视,他还紧紧握住那双手晃了晃:
“我的确没有等到,贤弟有什么想法,速速道来。”
陆秋筠来不及回应脑内0302对“贤弟”的嘲笑,顶着他火热的视线继续道:
“我想无非是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崔复将军的合围之策成功,却不愿让将军参与下一步行动。”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见陈垚皱了皱眉,神色却并未显得多惊讶。
“第二种是魏潜猜出了崔复将军的计策,但其兵力战斗力俱不占优,大概并不会正面交锋,而是一边遁逃一边发动暗中的刺客。则也有可能是将军们此时正焦头烂额,无暇传递信息。”
陈垚边听边点头,目光灼灼:“我想大概也就是这样,那还有一种情况呢?”
陆秋筠顿了顿:“还有一种最坏的情况。”
她慢慢道:“魏潜选了我们这个方向作为突破口,可能是他在路上拦下了各方传来的讯息,也有可能——”
崔复根本没有让人传讯提醒他们,而是等着陈垚到时和魏潜斗个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后面的话就不必说出口了,陆秋筠适时停住,看着陈垚面色几变,沉思半晌后又霍然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转圈:
“有理,有理,贤弟你说得对,我这就再重新布置一番!”
陆秋筠被他一口一个的贤弟创个半死,眼见他对自己更亲信几分,便连忙趁势问道: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将军,将军可听说过安原这个地方?我看这地图上并未画出来。”
陈垚站住脚,似是细细思索后才有些疑惑地回答:
“安原?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贤弟是不是记错了。”
陆秋筠和0302俱是惊讶地“啊?”了一声,她又回想了一遍那段记忆,摇摇头:
“不会记错的,将军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陈垚笃定地摇了摇头:“我行军数年,地图更是不知摹过多少幅,的确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唯一的线索又断掉了,陆秋筠暗暗叹气:“多谢将军告知。”
陈垚摇摇头,让她叫张虎进来,于是陆秋筠又掀帘出来,把张老兵叫了进去。
她情绪低落得有些明显,张虎疑惑地打量了她一下:“怎么了这是,莫非将军罚你了?”
陆秋筠摇摇头,指了指将军营帐示意他进去,就又转身离开了,较之平时的样子,活像是活蹦乱跳的小狗垂了尾巴。
张虎揣着糊涂进了营帐,而陈垚见他进来,便将自己刚刚想好的新布置说给了他。
他越听越惊讶,但到底是最得陈垚信任的亲兵,张虎明白事情重要,并未多问就立刻出去吩咐了下去。
陈垚重又在案前坐下,他本来还在细细思量那三种情况,无意间却嗅到自己身上似乎萦绕了一股浅淡的香味,他疑惑地抬起手闻了闻——
香味更明显了。
动作微微一顿,不知道是在脑海里想了些什么事情,半晌后,他才放下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