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死里求生

小鱼儿这回真正体会到了魏无牙的武功之高。他的可怖之处不止在于那一身奇诡的武学,还在于他那辆该死的轮车。轮车上至少藏着七八种要命的机关,他不但要闪避魏无牙,还要时时注意着轮椅中射出来的暗器。

他又一次飞身闪避之时,眼角忽然飘过了一抹嫩粉色。江玉颜竟投入了战局,她不知为何褪掉了外衣拿在手里,身上只着了淡粉荷色的中衣。

她并不插手魏无牙和小鱼儿的争斗,反而趁着魏无牙身子凌空,直直扑向了那只轮椅。只见她飞起一脚,将轮椅滴溜溜踢出了几丈远。轮椅上机关立即发动,一簇乌光暴射而出。

江玉颜身形上跃,躲避攻势,不忘展臂一挥,手中那件外衣就被用成了一张柔软的罗网。她指尖注入真力,衣衫也被鼓得紧绷起来,稳稳兜住了射来的暗器。小鱼儿在打斗之中也不禁脱口称“好”,怜星宫主的目中更露出了几分复杂的赞许之意。

那暗器毕竟尖锐,江玉颜借着那件外衫化去了暗器攻击之力,那片柔软的布料也禁不住她真力所注、暗器所袭的力量,霎然间四分五裂。漆黑的布片纷纷落落,仿佛是一群幽诡而垂死的黑蝶。

魏无牙无法自主行走,失了轮椅难免心神大乱。小鱼儿看准时机,闪电般击向他一处空门。

他自然是打不着他的。但魏无牙也失了反击之力,凌空倒翻而出,堪堪落在了被江玉颜一脚踢走的轮椅上。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叮”的一声,竟似有人在开凿山壁。

小鱼儿、江玉颜和怜星宫主都多多少少露出了惊喜之色,魏无牙却是面色不变,道:“这里没有食水,等到外面的人进来时,你们恐怕只剩下一把骨头。”

小鱼儿大声道:“既是如此,我们就非杀你不可了!”

魏无牙忽然一笑,道:“你们现在杀了我未免太可惜了。你们不妨先随我去看几样东西。”

他推动轮车,向地道中滑了下去。移花宫主姐妹就像影子般跟着他。

小鱼儿脚下未动,回头望了望江玉颜。她拢了拢中衣,幽灵般走了过来,道:“你不走?”

她清秀美丽的脸也像一个幽灵,苍白的幽灵,粉蔷薇似的唇瓣也泛着冰白。但小鱼儿并不在看她的脸——他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中衣上。她生得冰肌玉骨,穿着这件粉缎的衣裳掠过空气,就像一阵粉红绯绯的春风,不知经过了多少痴人的梦。

他没有说话,却解下了自己干净的外衫塞给她,道:“你……你冷的话就穿上,我热得很。”

话声刚落,他就赶紧奔入了魏无牙和移花宫主进入的那扇石门。他头也不回,只因他不敢去瞧江玉颜的反应。

这件石室里的光线格外黯淡,小鱼儿隐隐约约只能看出里面有一口很大的石棺,还有许多石像。

纵是在晦暗的光线下,移花宫主脸上的铁青之色依然十分显眼。她们显然愤怒得很——她们在愤怒什么?

这时,魏无牙已燃起了嵌在石墙中的第四盏铜灯。灯光渐渐明亮,小鱼儿的眼睛也渐渐瞪大了。

屋室中的石像竟全都雕成移花宫主姐妹和魏无牙的模样,竟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三个自成一组,每组的姿态都不同,但无一例外,俱是不堪入目的香艳姿态。

小鱼儿瞧得眼花缭乱,既觉得太过冒犯移花宫主,又觉得魏无牙的雕刻功夫委实已入化境。

江玉颜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小鱼儿发现她时,她也在瞪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这些雕像的姿势比市井间的春宫图更为露骨,她却像是一点都不害羞,反而瞧得津津有味。

她已穿起了小鱼儿塞给她的外衣,面上恢复了红润。她身材较小鱼儿娇小许多,他的白袍披在她身上更是宽大得很,她倒像是不太在意。她肌肤白嫩,外衫也是纯白的布料,整张小脸就像是一朵粉扑扑的桃花,纤细的身子则是白生生的霜雪堆成的。

小鱼儿瞧着这朵冰雪上的鲜花,心头又颤动了一下。

移花宫主姐妹早已怒极,扑上去摔碎了那些石像。怜星宫主娇靥红涨,扑到魏无牙面前,怒喝道:“你这畜生!”

她一把提起了他,摔向石壁。只听“砰”的一声,魏无牙居然摔得粉碎!

怜星宫主怔了怔,才发现这个“魏无牙”竟也是用石头雕成的。四人进入时的石门又悄悄合上,再也打不开。

四人又变成了笼中困兽。魏无牙锁上了石门,他们再也无法回到那片主殿和白玉甬道里去。他们都知道,魏无牙一定就在某个地方得意洋洋地瞧着他们,但他们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移花宫主不肯席地而坐,小鱼儿和江玉颜则又找了个石阶坐下。江玉颜望着地上石雕的碎片,摇头道:“我先前竟全不知道,魏无牙竟会对那两位宫主爱得发了狂。”

小鱼儿叹道:“咱们瞧见苏樱时就该知道的。”

江玉颜凝神细思,道:“苏樱的确长得很像移花宫主。”她忽似吃了一惊,目中露出一线不忍之色,喃喃道:“魏无牙莫非暗地里对她……”

小鱼儿道:“那臭老鼠下身残疾,两腿都无法走动,你以为他还能做那种事?就算他真的敢做,以苏樱的性格,死也不会让他得逞。”

江玉颜蹙眉道:“他爱移花宫主爱得发疯,十几年来又能忍住不去亵渎她们的替身。只因他想让苏樱变得孤高冷漠,完全和邀月怜星一样。”

她猛地打了个冷战,喃喃道:“这种扭曲的感情岂非比肉.体上的**更恐怖?他不见到她们的丑态,是一定不会罢休的,我们除了死之外……只怕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小鱼儿侧过头瞧着她,那张苍白.精巧的侧脸,时隔多日终于又出现在他的侧边。他也知道当下情况之恶劣,但他心中竟丝毫没有绝望之感,反倒觉出一股暖融融的热流冲进了胸膛,漫进了四肢,让他冥冥中孤独而躁动的灵魂也安静了下来。

他突然开口笑道:“这次无论死与不死,我都可算是世上运气最好的人。几年前咱们差点被闷死在地道里,谁知底下竟还有个地宫,这样的运气可不多见,到了阴司也有的吹嘘。”

江玉颜眼里也漫出了一种温柔而讥刺的笑意。但她面上仍是冷冰冰的,叹道:“遇见鱼兄却是我最大的不幸,下了地狱也会被小鬼戳着脊梁骨笑话。”

小鱼儿却瞪眼道:“他们凭什么戳你?你也是我最不赖的运气之一,有人敢打你,我就找他算账。”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闭住了嘴。小鱼儿忽然发觉,他的嘴已开始不听使唤了。

他竟会随随便便说出很丢人的话,还是在江玉颜面前。

江玉颜竟没有嘲笑他。她默然半晌,道:“你不恨我?”

小鱼儿笑道:“连魏无牙都说是你救了我,难道你很恨我?”

江玉颜霍然转头。昏晦的灯光下,但见她面似清蓉,目如寒星,一字字道:“我救你只是为了要你继续受苦,看着你明明痛苦但也要挣扎着求生的样子,你懂不懂?”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那你看得可满意?”

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江玉颜微微愣住,只听他笑着接道:“我只怕要让你失望了,目前我还活得蛮开心的。”

江玉颜冷冷道:“不错,你实在太开心了。像你这样的人,想必在死之前都不会掉眼泪。”

小鱼儿道:“我不信命,也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你难道不是一样?你若真的信命,几年前就该死在萧咪咪地宫中了……我看咱们倒是天生一对。”

他又是一笑,定定望着江玉颜的眼睛,叹道:“你曾说我们‘唯有同死’,不然就只有离分,如今情状也算一语成谶。好丫头,到了这种时候,你不妨想想你的心……和我的心,你若真的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他一口气吐出了许多肺腑之言,一颗心几乎跳动至爆裂,耳边也有热血腾腾奔流而过。他不等江玉颜回应,就起身向石室中央那青石棺材走去。

江玉颜怔坐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他最后一句如笑如叹的话。

——“至少我从没恨过你。”

小鱼儿径自来到那棺材旁边,将棺材盖抬了起来,挡在棺材前面,又将四面的碎石在棺材两旁一块块堆起,堆成两道墙。

移花宫主也不知他在干什么,虽然没有开口询问,心里却希望江玉颜问他。怎奈江玉颜根本没有在注意她们,她一手托腮,正在幽幽地出神。

小鱼儿堆好了石头,拍了拍手,笑道:“俗话说人有三急,咱们就算被困在了这鬼地方,也得想个办法解决一下。在下一向敬老尊贤,二位宫主若要用,就先请吧。”

移花宫主红着脸拧转身去。他原来竟造了个简易的茅房,前面和左右一挡,后方就留作了进去解手的入口。他果然是临危不乱,即便当下未见生机,也不忘搭建起暂时维生的必需之处。

小鱼儿又望向了江玉颜。江玉颜并没有脸红,也站了起来,淡淡道:“我还不想。我要先去找张床躺一躺,鱼兄自便吧。”

小鱼儿见她要走,连忙道:“我也去。”

江玉颜瞟了他一眼,道:“我爹爹在这里住着,我可以去他的房间休息。鱼兄是想睡在你仇人躺过的地方,还是睡在那些小老鼠的床上?”

小鱼儿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走了。他自己也找了一处墙角坐下,闭目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移花宫主姐妹终于也席地而坐。那间简易的“茅房”,三人也都轮流去过了——毕竟武功再高、性格再高傲的人,也是没法子控制自己的身体的。

就在这时,屋顶上忽然露出个碗口大小的洞。一样东西自洞里落下,竟是个柚子。

小鱼儿眼睛发直地瞧着这柚子。怜星宫主盯着这柚子,也缓缓站了起来。他们已有大半天没喝过水,喉中都是一片干渴。

小鱼儿突然大笑道:“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移花宫主,如今竟连别人丢在地下的东西也要捡起来吃了,有趣呀有趣。”

怜星宫主骤然僵住,指尖已开始发抖。

小鱼儿笑道:“但我若捡别人丢在地上的东西吃,却没有人会笑我的,因为我脸皮本来就和城墙差不多厚。”

说话间,那柚子已落入他手里。他将柚子剥成两半,清香的水汁飞溅而出,他舔了舔溅到唇上的汁液,喃喃道:“看来一个人的脸皮厚些,倒不是件坏事。”

移花宫主姐妹的脸已白得发冷。她们闭起眼来,似乎不愿看他,岂料小鱼儿竟走到了她们面前。

他笑嘻嘻地递出了半边柚子,道:“这一半是你们的。我知道你们绝不肯吃别人丢掉的东西,但这半个柚子是我恭恭敬敬送来的,你们已可放心吃了。”

移花宫主面面相觑。半晌,怜星宫主忍不住道:“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鱼儿默然半晌,缓缓道:“一个快要死的人还能保持自己的身份,这种人连我也佩服的。”

他拿着手里剩下的一半柚子晃了晃,笑道:“现在我就要去找一个和我脸皮一样厚的人了,你们好好吃吧,不必顾虑旁边有人在。”

他转身走入了江玉颜离开的那条侧面的小道。怜星宫主望着少年的背影,似是欲言而又止。她最后还是低下头,默默地剥起了那瓣柚子。

小鱼儿拿着那瓣珍贵的柚子,穿过了寂静的石道。

魏无牙为了打造这座山中的宫殿,几乎挖空了整个山腹。除了这片主洞外,他还建造了无数较小的洞室。小鱼儿一路走过去,只见每间洞室都是石门大开,里面都有张柔软的床。每间洞室都是寂无人声,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有一扇门却非大开的。门内鸦雀无声,他以为江玉颜还在床上睡觉,便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门,力争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回他竟想错了。江玉颜既没有躺在床上,也没在睡觉。

她竟似拆开了整张木床,木板和铁钉凌乱地摆了满地。而她则躺在那张孤零零的床板上,像是一只被抱上了浮舟的弃猫。

她一双眼睛还睁得很大,直直呆望着房顶。她如桃花般单薄的身子下面竟是一片雪地似的银光,洞中灯光照于其上,耀人眼目,璀璨生辉。

小鱼儿定睛一看,她竟躺在满床黄金白银上面。他还瞧见了许多银票、许多写得极密的纸张,都是他几年前在江别鹤书房里见过的。它们也被随随便便扔在床上,织成了这张昂贵而奇异的床单。

小鱼儿忍不住道:“你疯了?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江玉颜仍在瞪着屋顶,清明的目光里仿佛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雾水,雾水里吸饱了嘲讽、又流淌出汩汩的悲哀。

只听她喃喃道:“我爹爹曾告诉我,他有一次趁着魏无牙入定,把很多应急之物钉进了中空的床底,以备不时之需。”

小鱼儿终于听懂了,道:“所以你就跑回来,想偷偷起出这些应急的东西?”

江玉颜原本可以带他们一起来的,她独自一人借故溜回来,当然是有些私心,但也是人之常情。

她茫然望着屋顶,眼白处都似要凝结成冰,道:“我不想惊动移花宫主,想先自己划出一些藏起来……谁知……谁知……”

她随手抓起一块银锭。白银在她手中闪着刀锋般的光。

江玉颜瞪着那刺目的光芒,突然挥手一掷,狠狠扔了出去,咬着牙道:“谁知都是这些没用的东西!我们先前费了多少心计,只为了赚来这些破铜烂铁……非但不可吃喝,就算要我去阎王那里买下辈子荣华富贵,也嫌太重了些。”

银块“啪”地打在对面墙上,应声落地。江玉颜却已赌气丢掉了好几块银子,身下那些价过百万的金银和纸票也被她蹬得散落满地。她咬着唇坐在中央,就像一只坐在白银小宫殿里的水晶娃娃。

一只发着怒的水晶娃娃。

小鱼儿在旁瞧着她砸东西,竟也毫不劝阻。他将手里的半个柚子一掰两半,在自己那一小半上咬了一口。

江玉颜突地停手,转头瞪着他,道:“你在吃什么?哪来的东西?”

小鱼儿道:“魏无牙给我的。”

江玉颜不由分说地探手来拿,小鱼儿却故意举高了些,笑道:“我以为江大小姐正忙着砸东西,不愿被人打扰,只好一边吃一边看了。”

江玉颜露出个极假的笑容,道:“几年前我在地洞里把吃食分给了鱼兄,现在你竟不愿分给小妹一半么?”

小鱼儿咋舌道:“江玉颜,你果然是锱铢必较。”

他口中虽说着,却已将柚子放在江玉颜手里。她立刻低头咬了一口,白皙的脸颊都溅上了水汁,她也不管不顾。

小鱼儿三口两口吃完了他那一小半,在这片狼藉里悠悠然转了一圈,叹道:“江别鹤倒是真带了不少,这些东西也足够你们隐居起来过小半辈子了。”

他又瞧了江玉颜一眼,悠悠笑道:“只可惜他一个当爹的还不及自家女儿聪明,一堆破铜烂铁而已,何须时时挂心?”

江玉颜不答话,又用力咬了口柚子,咀嚼时两边白嫩脸颊微微鼓起,看来可爱得很。她慢慢嚼完吞下,才懒洋洋道:“这些破石头要是能换来点食水倒还好些,只可惜魏无牙肯定不会这么做。你打算怎么办?”

小鱼儿默然半晌,压低了语声,道:“魏无牙要我们慢慢地死,就是要我们痛苦、疯狂,甚至自相残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发泄。但我们若是静静地死了,他一定就会有别的举动,那就是我们的机会到了。”

江玉颜抿嘴一笑,道:“好极了。唬人这种事,鱼兄敢称第二,世上就没人敢当第一了。”

移花宫主吃完了柚子,又在石室中打坐。过了半晌,只见小鱼儿和江玉颜一同走了出来,两人面色虽稍显苍白,但衣饰整洁,目光明亮,颇有些神充气足之态。

小鱼儿竟径直向移花宫主姐妹走来。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我江小鱼能和移花宫主死在一起,总算有缘。如今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你们为何定要花无缺杀我,我也不想问了。”

移花宫主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只有睁大了眼睛瞧着他。

小鱼儿道:“现在花无缺不在这里,我们也逃不出去,只求你们让我痛痛快快地死了吧!等死实在比什么都让我难受。”

江玉颜突然扑入他怀里,痛哭道:“你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不如一起上路,黄泉路上好作伴。”

小鱼儿黯然轻抚着她的柔发。江玉颜脸上其实一滴泪都没有,为了装得像一些,只好拼命把脸往小鱼儿衣服里埋。

邀月宫主瞧得直发愣,怜星宫主却悄悄一拉她衣襟,道:“好,你们死吧。”

江玉颜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块沉甸甸的黄金,道:“都说吞金自杀是最痛苦的死法,肚肠都会被坠破,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眼波脉脉含情地凝注着小鱼儿,柔声道:“但有你带着我走,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纤白的手往前一递,意思是要他先来。小鱼儿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一锭金子,一横心就作势往口里吞。

万幸的是,在他舌尖碰到那黄金之前,魏无牙就忍不住开口了。

“死不得!你们少年恩爱,为何要寻死?”

小鱼儿和江玉颜对望一眼,知道计划凑效了。只听魏无牙又道:“你们若觉得烦闷,喝几杯酒就会好的。”

屋顶又露出那小洞,洞里接连掉下了十二只酒瓶。小鱼儿都接在怀里,拿了六瓶酒放在移花宫主面前,道:“还是老规矩,一人一半。一个人若是到死都不知道酒的滋味,实在是白活了一辈子。”

他不再瞧移花宫主,和江玉颜走到远处坐下。江玉颜刚摆开剩下的六瓶酒,小鱼儿已喝下了半瓶。

江玉颜皱眉道:“你就算渴,也该喝得慢些。”

小鱼儿一笑,道:“你怕我喝醉了?”

江玉颜也拧开一瓶酒,小口啜饮起来。她心事重重,所以喝得很慢,粉红柔软的唇瓣浸润了酒色,像是春雨里半开的花蕾。

她目光渐渐朦胧,道:“眼下的景况,也许我们醉了还好些。”

她突地嫣然一笑,苍白的娇靥上神采生华,道:“四五年前在地宫里的时候,没来得及和鱼兄一醉方休。所幸今时今日,酒在人在……在酒阑人散之前,我敬你一杯。”

她对小鱼儿举了举杯,仰头一连喝了好几口。放下酒瓶时,她眼角似乎真的沁出了一滴清圆的泪珠。

少女的泪珠是落在荷叶上的晨露。少年的心,就是那片颤动的荷叶。

小鱼儿自然要举杯回敬。片刻之间,六个酒瓶已快要空了,江玉颜的人已不知不觉到了小鱼儿怀里,他低下头就能瞧见她湿润黑亮的长睫毛,带着亮晶晶的水光。

他悄悄望了移花宫主那边一眼。怜星宫主竟喝下了两瓶酒,但见她凤目犹醉,香腮欲晕,俨然已喝醉了。

邀月宫主皱眉去夺她酒瓶,道:“你醉了,不准再喝。”

怜星宫主忽然叫道:“我偏要喝!你管了我一辈子,我已快死了,你还要管我?”

邀月宫主面上先露出惊怒之色,而后又化为无奈。她也喝了口酒,黯然道:“不错,我自己反正也已离死不远,何必再来管你!”

连移花宫主在内,石室里的人竟似都失去了常态。小鱼儿清醒的头脑好像也有些发晕,禁不住叹道:“早知我会死得这么早,我以前那么聪明又是为了什么?一个人若是糊涂些,恐怕会活得高兴得多。”

江玉颜困倦地眯起眼睛,道:“但愿长醉不复醒……连青莲居士都这样讲,鱼兄先前又何苦执着?”

小鱼儿又喝了口酒,长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那双闪亮有神的眸子里竟是一片空远。也不知他是在望着石窟之外的天地,想着他再也找不见的燕南天,抑或只是在思念着身边的人?

江玉颜就像只猫似的伏在他肩头。她接下了这首《将进酒》,曼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她一向狡黠深沉的眼眸里,竟也浮现出如梦似痴的恍惚之色。她在他耳畔轻轻呵了口气,微寒的冷意和酒醪的芬芳都窜入他耳心,还有她同样冰冷、同样芳香的语字:“小鱼儿,你还记不记得乌篷船上的月亮?满船明月从此去……那样的景色,我已有很久没看见过了。”

小鱼儿当然记得。他们两人一生都不会忘却那段水波荡漾的时光,他们像一双逃到暗处缠绵厮磨的小兽,疲惫欲睡之前,总会并肩躺在一起,看着乌篷间斜斜漏进来的洁白月光。彼此身上肌肤被月色映得莹白,深浅的伤疤也被擦得发亮。锁骨间晶亮的汗珠慢慢干透的时候,他们已凑在一起睡着了。

他们生来就该是敌人,应该互相报以肮脏不堪的仇恨。某些血红欲滴的爱意,却早在纯洁无瑕的月光里静静地埋下了。

小鱼儿呼吸更重,反身将她抵在了墙上,低低道:“……那你还想再见见那种景致么?”

他搂着她的手臂仿佛在颤抖,隐忍地颤抖。江玉颜白玉般的柔颊泛起了珊瑚之色,她冰凉的手指抚上他面颊,触着他脸上那道惊心动魄的刀疤。

她轻轻一笑,道:“只要鱼兄愿意奉陪。”

他们这厢只顾着哝哝私语,殊不知在远处的移花宫主眼中看来,两人的距离早就近得不像话,动作则更不像话。

邀月宫主已气得发抖。她放下酒瓶,就想冲过去拉开他们。

怜星宫主却拉住了她的衣角。

她的脸红得更娇艳,眼睛也水汪汪的,道:“姐姐……你莫非又要拆散江枫和月奴一次么?”

邀月宫主恨恨道:“就算再活一次,我也要看着那贱婢死在我眼前。贱婢的孩子,更是个下贱胚子,我……”

怜星宫主截口打断了她。她压低了声音,轻轻道:“姐姐,你想不想活着出去,想不想报复魏无牙?”

邀月宫主怔了怔。怜星宫主声音更低,道:“你若想,就不要妄动。我看那两个孩子自有主意。”

魏无牙果然一直在外偷看。他看见小鱼儿和江玉颜走在一起、并没有和移花宫主交谈过多,原本还有些失望,但当他瞧见江玉颜搂住小鱼儿的脖子时,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正如小鱼儿所料,他这样残废而扭曲的人是不能人道的。他唯有通过一些更恶心的法子纾解**,例如他此刻既希望瞧见移花宫主出丑,又不愿放过欣赏江玉颜这样一个青春美貌的少女被压在身下的机会。

怜星宫主却忽然站了起来,走向那一双年少的情人。她似乎醉得走都走不稳,依稀说了两句话,就跌在地上。

小鱼儿好像怔了怔,暂时放开江玉颜,伸手拉起了她。江玉颜倚着石墙,绯红的小脸上细细的眉毛蹙起,似在埋怨情人冷落了自己。

小鱼儿似是和怜星宫主说了几句,怜星宫主却一步都没有动,反而握住了他的手。她盈盈的眼波在灯光下看来,更如两泓苦待已久的春水。

远处的邀月宫主终于察觉不对,缓缓站起身来。她面露怒色,身形一掠而过。

魏无牙的喘息声更加粗重,一种原始而变态的**已在他骨髓里燃烧。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心里却肯定是怜星宫主耐不住了。

他知道怜星年纪较邀月更轻,少女时的性情也是灵巧活泼,到临死前说不定会转了心念,想要一尝极乐。一念至此,魏无牙全身紧张得发抖,掌心也在淌着汗。

就在这时,灯火竟忽然灭了。

石室中骤然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魏无牙简直急得发疯,他想将灯光从那小洞中照进去,谁知灯光一移到洞口,就又被打灭了。

只听小鱼儿喘息着笑道:“不准你偷看。”

魏无牙咬了咬牙,狞笑道:“我死也非看不可!”

他算定此刻洞中场景定是一派香艳,没有一个人会有功夫管他了。就算邀月宫主没有加入,此刻也必定被打倒了。

他等了几十年,怎肯错过这种机会?魏无牙提着盏灯,扳开了门上的枢纽。沉重的石门,无声无息地滑了开来,他用力推动轮车,滑了进去。

突然间,黑暗中爆发起一阵狂笑声。

只听小鱼儿狂笑着道:“魏无牙,你终于也上了我一次当了!”

魏无牙大惊之下,心胆皆丧。灯光映照处,他赫然发现小鱼儿正笔直站在他面前。江玉颜立在他身后,唇上隐约带着暧昧的水光,面上却露出嫌弃之色,轻轻掸着衣上的石屑。

魏无牙嗄声道:“你……你要怎样?”

小鱼儿冷笑道:“你既有办法弄开这道门,想必也有办法打开其他的出口了。”

邀月宫主一字字道:“你说不说?”

魏无牙笑道:“你们只不过是想要出去,倒也容易。”

邀月宫主道:“你……”她语声忽然顿住,目露惊骇之色。

小鱼儿和江玉颜也骇然怔住。只见魏无牙七窍中流出了鲜血的细流,面目一片死黑,竟似中毒身亡了。

江玉颜骇然道:“他竟和他门下弟子一样,将毒药藏在嘴里……”

小鱼儿长长叹道:“他宁愿自杀,都不愿告诉我们逃生的法子,他竟恨你们恨到了这种地步。”

邀月宫主只觉两条腿轻飘飘的,已无法支持下去。魏无牙可怖的尸身还倒在她眼前,她一步步后退,却更清楚地瞧见了他的脸。

他扭曲的嘴角,仍带着一丝恶毒的微笑。

本章原著内容多所以总字数也多了点,力争假期完结!!

鱼玉两个都不喜欢恋爱里的直球,玉颜因为心细顾虑多所以更讨厌一点。鱼发现他俩互相嘴硬都没好处之后就承担了打直球的任务了XD

“唯有同死,不能共生”也算是我对鱼玉相处的一种理解。他们的性格三观甚至家仇背景都会导致冲突,在绝境时反而可以摒弃一些因素、更加直接地面对彼此。但鱼不是认命的人,他更想跟喜欢的人一起活下去;玉颜也只是有点障碍而已啦,只要她能足够信任他,就可以跨越过去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死里求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绝代双骄/鱼玉]断肠芙蓉色
连载中南山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