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袁峰的头疼终于好了一些,能挣扎着下床了。他推开窗户,感觉外面空气清新,冷风微凉,十分惬意。再者自己的体质似乎也没那么差,打个坐推个血也就好了。
他正趴在窗户上向外望,冷不防却听到了咕咕的叫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鸽子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正落在窗沿上,一条腿绑着个小小的信筒。
袁峰将它解下来,发现居然是杨旭日寄来的信。
大师亲启:
君可安否?甚念,望速归。
杨旭日留
这小子,居然如此挂念自己。反而是唐糠裳,至今杳无音讯。袁峰叹着气,一面寻纸笔就写了回信,仍旧绑在那鸽子腿上,从窗口放了出去。
小旭亲启:
一切安好。几日后回去,勿念。
秃
鸽子扑棱棱刚飞出窗外,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用两根指头夹住了鸽子的脚,轻而易举地把它拽了下来。薛归海出现在窗边,将袁峰写的信取了下来,堂而皇之地公然拆开看。
“喂!”袁峰拍窗大怒,“你不知道偷看别人的信件犯法吗!”
薛归海根本置若罔闻。他看完了之后,将信重新装回去,仍是放那鸽子走了。
“我想看就看。”他淡然道。
“你这人不可理喻!”
袁峰很生气,觉得他没礼貌,索性转身不理他了。薛归海则缓步从门边进来,看袁峰那不高兴的样子,冷笑出声。
“给你的情缘杨旭日发信呢?”
“杨旭日不是我情缘。”
“先前你自己说的。”
“那随便你吧。”袁峰不想解释了,“爱信不信。”
“水性杨花。”他轻声道。
“你说谁?”袁峰登时发火了,“你再说一次?”
“说你水性。”
“有本事你再说一次?”
“一百次都行。”薛归海道,“你这个水性的人,先跟杨九天好,又跟杨旭日好,之后好像又跟别人有点纠葛?现在还和我不清不楚的。”
“我没跟杨旭日好过,我跟你也清楚得很!”袁峰狠狠道,“至于杨九天,我哪知道好没好过!我这种自恋的人只跟自己好!”
“你最擅长的就是用这副纯良简单的样子勾人。”
“你是不是想死?”袁峰上前扯住了他的衣领,“姓薛的,别以为相处了几天就能乱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我难道说错了?”薛归海笑道,“你靠在我怀里的时候,可是会撒娇得很。”
袁峰一把推开他。薛归海却反手捏住他的手腕,趁他不备猛地翻过来,将他压在了窗台上。
“疼!”袁峰大叫,“放手!”
“心急了?”薛归海说着,却用另一只手慢慢揽住他的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是个坏人呢?”
“你说什么?”
“你知道螳螂吗?”薛归海从背后抵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公螳螂和母螳螂配了之后……母螳螂会把公螳螂吃掉。”
他放开袁峰的手腕,却抓着他的手压在窗台上,不让他转过身。
袁峰挣不开又动不了,几乎被他抱在怀里,却也只能听着他在絮絮低语。
“大师啊,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属螳螂的?”薛归海用嘴唇摩挲着他的耳廓道,“也许你需要补充养料,所以你就吃了杨九天。”
“我没有……”
“你有。”薛归海低声道,“他宠你宠的无法无天,你却把他吃了。”
袁峰用力挣扎起来,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回手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得一个踉跄。
“我好歹是你兄弟情缘对吧?”他冷冷道,“你这么做是不是太无礼了?”
“我一向如此。”薛归海似乎毫不在乎,“反正现在也没有人,你就算跟我怎么样……也不会有人知道。”
“也许杨九天还活着。”
“怎么可能,他已经被你吃了。”
袁峰忽然伸出手去抓薛归海的脸。他摸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破绽。
“你真的没有戴面具吗?”他问。
“我说了,如果我是假的,把头摘给你。”
袁峰听了,忽然笑了。他盯着薛归海,凑近了他的耳朵,一只手也故意攀上他的肩膀。
“这话是你说的。”他轻轻道,“如果你是假的,就把头摘给我。”
“是我说的。”薛归海笑道,“不但头摘给你,心也摘给你,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命也给你。”
“别,我还不想当螳螂。”袁峰放开了他,“你刚才为什么骂我?”
“不是骂你,是在夸你。”
“谁信你的鬼话!”
“我觉得你勾人,才会这样说你。”薛归海睥睨着他道,“水性有什么不好,你只对一个人水……不就好了。”
“我听不懂!”袁峰捂着耳朵大叫,“我还是个孩子!”
“我现在觉得,他不吃你可真是白瞎。”薛归海转过身道,“若是我,早就吃干抹净了,连骨头都不剩。”
他这话听得袁峰毛骨悚然,怎么都觉得他才是个螳螂。
薛归海去给他拿药了。三碗水熬成一碗,强迫他喝进去。
“我不喝!”袁峰觉得那药苦不堪言,“大哥!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快喝了它,我好带你去长安。”薛归海冷漠道,“还是说,你不想找你那位好友的下落了?”
袁峰没法,只能硬撑着一鼓作气仰头灌下,苦得他打了个冷颤。接着薛归海就在他嘴里塞了一个菠萝蜜饯,甜甜的味道终于让他舒服多了。
“这么怕苦啊。”他轻声道。
“还怕疼,怕鬼。”袁峰舔着手指道,“我怕的东西多着呢。”
“怕我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袁峰犹豫了一下,“我还等着你把头摘给我呢。”
薛归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却又稍纵即逝了。
“睡吧。”他忽然道,“多睡一会,养足体力。”
但袁峰却愣了一下。他这声睡吧,语气和音调都与薛九霄如出一辙。
“你认识薛九霄吗?”袁峰问。
薛归海回头看了他一眼。
“认识。”
“那你……找得到他在哪吗?”
“找不到。”薛归海转过身道,“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袁峰大吃一惊,“不可能,不久前我还跟他——”
“他三十多年前就死了。”薛归海道,“你看到的,怕不是鬼吧?”
三十多年前?袁峰一愣,他想起那个叫唐魈的唐门也说过……薛九霄死了三十年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怔怔道,“为什么和我有关系的都是些死人呢……”
薛归海见状,伸出手来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所以说你是螳螂啊。”他道。
袁峰很生气。他拨开对方的手,气鼓鼓地躺在了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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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担心袁峰状况的人并不是薛归海,而是左枫。
他是真的怕袁峰出事,恨不能整日待在这里。不过眼见着袁峰气色越来越好,他终于算是放心下来。袁峰也怕他多心,因此常说好话安慰他,不让他太过愧疚。
“我只是希望,大师没事就好。”左枫道,“只管在我这里休息,人手物资管够。”
其实袁峰是不好意思在这里一直住着的。但左枫盛情难却,在大夫说他无事之前说什么也不让他走,无奈就只能继续在这白吃白住。
但某天晌午的时候,袁峰忽然有心思去外面走走。薛归海不在,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于是袁峰自己悄悄离开了房间,去周围地方透透气。
他一路大轻功跑着,路过龙井茶园,还驻足看了看。但藏剑天寒,到处都是将化未化的冰雪。而他最后落脚点,居然在九溪十八涧外。
袁峰隐约好像看到山上有座寺院,便沿着山路向上。但等到他来近前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座破败的寺院遗址。但周围还有几个僧人打扫诵经,大约是这里的旧时僧众。
他逛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便打算离开。但正欲走时,却看到不远处的正门外缓步走来一个人。那人一身金衣,披着一个厚重的披风,步伐缓慢,右眼上还戴着一只眼罩。
左枫?他怎么会来这?
袁峰正在诧异,但左枫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他立在那断壁残垣之下,仰头朝上看着,很快又进入了那个出神的状态里。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是陷入沉思中。但袁峰觉得……他会来这座荒凉废弃的寺庙,恐怕不是因为想要祭拜,而是因为……无云。
袁峰想问问他,却又不好开口。想走,又怕不同他打招呼失了礼数。左思右想之下,只能做出一副刚刚过来的样子,同他招呼攀谈。
“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
左枫听到他的声音,眼睛眨了一下才回神,接着转头去看袁峰。
“大师?”他诧异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只是路过,想透透气。”袁峰道,“不过施主是为何而来?”
左枫听了,忽然神色一片落寞。半晌后,他抬起头,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故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