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一脸两三天,袁峰的头疼都不好,甚至还断断续续发起烧来。薛归海到处请大夫过来诊治,左枫甚至花重金把常年行走各大主城的裴羽都请过来了,给袁峰开了许多苦药,苦得他根本喝不下去。
“我不喝……”他呜呜咽咽地哭道,“太苦了……”
“乖,喝了药给你糖葫芦吃。”薛归海道,“还有蜜饯。”
但袁峰还是不喝。于是薛归海就只能强灌,把他灌得叫苦不迭。
而左枫对此事十分愧疚,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日日都来探望。但袁峰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气色时好时坏,吊得人忧心。
“都是我的错。”左枫自责道,“若是害了大师性命,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安心。”
“阁下不必如此,他护你只是本心之意而已,换做是别人他大约也会护。”一旁的薛归海道。
“可是……”
“你若真的心中不安,多请几个好大夫也就是了。这和尚吉人自有天相,我想是没事的。”
薛归海言语淡然,倒是让左枫安定了不少。于是他那些日子便立刻遣人出门,甚至亲自去各处寻医问药,只求袁峰能恢复如初。
袁峰清醒的时候少,加之发烧,更有些意识昏沉。薛归海挪了椅子在他床边看护,就是夜里也睡在旁边,生怕自己照应不到。
但到第四日晚间,袁峰却突然发起了高烧。薛归海急忙给他喂药,但他烧得昏昏沉沉,额头滚烫,手还在半空乱抓,像是梦魇了。
“别杀他!别杀他!”袁峰叫道,“快住手!”
薛归海不明所以然,只能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但袁峰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把薛归海吓了一跳。
接着他就看袁峰将那直勾勾的视线猛地转向自己,随即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九哥……九哥……”袁峰摇晃着他道,“你死了吗?你已经死了吗?”
“……活着。”
袁峰盯着他看着,却一下子将手伸向他的脸一阵抓挠,像是要扯下他脸上的什么东西。但薛归海的皮肉怎么摸都好好的长在脸上,严丝合缝,什么不妥当都没有。
“你骗我!”袁峰叫道,“你是不是骗我!”
“大师,喝点药吧。你烧得太厉害了。”
他欲拿药给袁峰,但袁峰却拨开了他的手,接着一头栽倒在他身上。薛归海连忙扶住他,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一只手揽紧了他的后背。
袁峰的额头抵着他的脖颈,又热又烫。薛归海无法,只能抱着他轻拍安抚,试图哄他入睡。
他那身墨色的风露霜华很软,身躯也很暖。袁峰窝在他的怀里,隔着衣服摩挲着他的锁骨,再向上去摸他的脸颊。
“九哥……”
“你喊的九哥,到底是谁?”薛归海问。
“我……”
“是杨九天吗?”薛归海凑近他的耳朵,“还是薛九霄?”
“是……”
“你是不是中意上别人了?”
薛归海说着,用鼻梁蹭着他的耳朵,蹭得袁峰心里痒痒的。
“看看你的样子。”他隐约听到那个人在耳边絮絮道,“再这么磨人,我可把持不住了。”
后面的袁峰就听不到了。因为他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头枕在对方肩上昏睡了过去。
*********
梦里血雾漫天,兵戈遍地,一片杀伐之景。袁峰睁开眼,却见满目荒凉,生灵涂炭,残破的辎重掉了一地,四周哭声不断,硝烟遍布旷野。
“这里是……洛道……”
袁峰正在诧异,却有一只手突然拍在他肩膀上,回头一看却是个看不清面孔的唐门。
“哈哈哈……”那唐门的笑声十分诡异,“你去亲他一口,快去啊……”
袁峰正诧异着,他却将袁峰一推,猛地推到了一个人面前。他低头一看,只见那人持枪坐着,背靠岩石,神色呆滞,青色肌肤上布满尸斑,衣衫上全是血迹和尘土,简直像是一具刚从土里刨出来的腐尸。
一开始袁峰还有些害怕,连连后退。可是接着,他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杨九天……”他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又是这幅样子?你到底还活着吗?”
那个人并不说话,他只是坐着,呆呆地看着前方,瞳孔里死气沉沉。
“你去亲他一口啊……”有变了调的声音在他背后幽幽而笑,“指不定你亲他一口,他就好了呢……”
袁峰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还是朝着杨九天走了过去。
他半跪在那人面前,平视他的眼睛。这一刻心中的恐惧有所消减,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惋惜。都说这个人跟自己有关系,说得多了,连袁峰也真的觉得他跟自己有关系了。
又或者……这并不是扯谎呢。
“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幅样子?”袁峰痛心道,“你要是好好的就好了,有话直接去问你,也好问个清楚。”
不管有什么执念,都该有个了断,也省得总是这样……相互纠缠不休。
他想着,伸出手捧起杨九天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之后袁峰缓缓靠近,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嘴唇盖在他的唇上。
起先那触感又冷又硬,但随即却有一阵暖风吹过,连带着那人也温热柔软起来。一双手伸过来,猛地抱住了袁峰的腰,接着便将他拉到怀里坐下,压过来用力咬住了他的唇。
“唔……”
袁峰想推他,但却环住了他的脖子。他从没这样被掠夺过,唇齿间甜丝丝的,像吃过一颗糖山楂。也不知道被亲了多久,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杨九天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他。
再看到他的时候,却是温润如旧,满脸笑意,已经褪去了那毒人模样,而是好端端一个活人在他面前。而四周春风沐雨,杨柳依依,一派悠然美景。
“如此一来,我枷锁终于可解了。”他对袁峰道,“你愿意给我,是我之幸。”
袁峰靠在他手臂上,还在微微喘着气。之后他将头枕在杨九天的肩膀上,感觉他的胸口暖暖的。
“九哥……”他用食指轻轻戳着那人的锁骨道,“其实我觉得,虽然你是个男人,但你有可能真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一直都陪着你呢。”杨九天道。
“是啊,用吓唬的方式陪着我。”
“我不是有意的。”
“我看不见得。”
杨九天知道他不高兴,将他抱得更紧了,还用手戳了一下袁峰的腰窝,把他痒得在自己怀里乱扑腾。
“不会太久的。”他在袁峰耳边道,“很快了,很快了。”
再等等我。
*********
袁峰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但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正倚在薛归海身上,被他紧紧抱着不动。而他低垂着头,像是在沉睡,呼吸十分均匀。
饶是这样,仍是把袁峰吓了个半死。他猛地用力推开了薛归海,却因为手上没轻重而一下子将他连人带椅子都推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他急道。
“你干什么?”薛归海坐起身,眼角带了些怒气,“好端端的,打我干什么?”
“你敢占老子便宜!”
“占你便宜?”薛归海冷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人人见了你都想吃?”
袁峰勃然大怒。他竟然敢这样说自己?!盛怒之下,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地,一把拎起薛归海的衣领扯到自己面前。
“你再说一次试试?”他恶狠狠道。
薛归海盯着他看,随即侧头将眉毛一挑。
“你这是好了?有力气打人了?”他道。
袁峰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没事了。烧退了,脑子也清楚不少,只是因为没怎么吃东西而差点体力而已。
于是他放开薛归海,四处看着有没有食物吃。
“我要吃——”
“你只能喝粥。”
“你说啥!”袁峰一把揪住他衣领又拽起来了,“给我吃点好的!我不要喝粥!我饿了!”
“你就是只能喝粥——”
“我要吃炒菜!”
袁峰的态度很凶蛮,甚至有些任性,显然对自己颇有微词,余怒未消。薛归海停顿了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点头。
“好吧,好吧。”他道,“我去让人给你做。”
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看了袁峰一眼,却在他心底勾起一个影子来。袁峰神思一动,突然板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盘踞在他脑海。接着他就用食指在他颧骨和耳朵下摸索,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手指下的皮肉是真真切切的,当真没有任何缝隙。
袁峰愣了一下,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冷得他心中极寒,一下子放开了薛归海。
“不是吗……”他喃喃道,“只是梦,我只是做梦了……”
“你做了什么梦?”薛归海问。
“你真的是薛归海?”
“哈,如果是假的,我把脑袋摘给你。”
这一下袁峰真的心灰意冷了。他一头栽倒在床上,竟然连饭都不想吃了。
他这样一会怒一会惊一会颓废,倒把薛归海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衫,走过去看看那个和尚到底在抽什么风。
“我去弄点吃的,你就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开。”他道,“好和尚,你要是敢跑,被我发现就打断你的腿。”
“你威胁谁呢!”袁峰顿时又来了火,“真是丑人多作怪!”
薛归海却抬起手,啪地一声在他腿上拍了一下,接着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身后那人依然歪在床榻上赌气。但薛归海却没有回头,而是径直来到外面,用手抓住了门框。
关上门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却低下头用一只手盖住了脸。一种若有若无的干渴感渐渐蔓延,涌上了他的喉咙。
“真甜啊……”
他低着头,却张开口,探出殷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上唇。
总有一日,要好好尝尝那真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