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随遇-设计

眼看着太阳快落山了,袁峰的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庭灯被逐个燃起,小秀秀带着他们去了一处推车的小摊前,坐下来叫了一些点心。

袁峰以为薛归海真的要喝酒,但谁知他只是叫了一碗醪糟汤圆,芝麻馅的,端起来一口一个。

他那双金色眼睛在灯火下衬得越发璀璨,袁峰心道这个瞳色应当少见。他叫了油登子和桂花糕,放在桌子中央示意大家共享。

“喂,大军爷,你就自己吃是吗?”袁峰瞪着薛归海道。

“你喝酒吗?”薛归海吃着汤圆问。

“……自然是不喝!”

“小鬼,你喝酒吗?”他又问那小秀秀。

“不不不。”小秀秀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看,你们都不喝酒。那这东西我只能一个人享用了。”

袁峰看着他堂而皇之的样子,心里莫名来了股气。但随即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式来挖苦薛归海。

“我懂的,毕竟囊中羞涩,也不好太过挥霍。”他同情而做作地拍薛归海的肩膀,“如果缺钱的话跟我说,我再给你买点吃的。”

薛归海往嘴里塞了一个汤圆,鼓着一侧腮帮子,手却伸向钱袋,从里面摸出一个金元宝递给了袁峰。

“好啊,再去多买点。”他对袁峰道,“整家店都盘下来也不妨事。”

袁峰捧着那枚元宝,气得脸色铁青。

三个人默默地吃着东西,一时间是都没有说话。小秀秀一边晃着腿一边吃菠萝蜜饯,吃得满手糖霜。袁峰见状,取出帕子沾了水递给她,还帮她擦了擦嘴。

“慢点吃。”

薛归海舀着酒酿吃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袁峰看,好像在盘算着什么事。

“大师,她当真不是你女儿吗?”他忽然问。

“不是!”袁峰火了,“不要毁我清誉!”

“哦。”薛归海点头,“今夜在秀坊借宿一晚,明日同我一道去打名剑大会如何?”

“不去。”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袁峰不耐烦道,“我是要去唐门的,现在去不了了,论理也该打道回府。杨——还有人在少林等着我呢。”

当初可是答应了杨旭日三日就回来,万万不能爽约。不然他真的去炸唐门,岂不是雪上加霜。

“我想着打个十几场应该不妨事。但大师如果实在不想也不勉强。”薛归海道,“既如此,某吃完了饭就告辞了。”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袁峰咬着桂花糕道,“说来你到这是来做什么的?”

“来见一位好友。”薛归海道,“原是要找此人同去名剑大会。但是……大约去不了了。”

“薛归海是你的真名吗?”

“是。在下薛冥,字归海。敢问大师如何称呼?还有这位——”

“我叫司雨石。”小秀秀持着一个鸡腿道。

“贫僧……你叫我袁峰就行。”袁峰不想再自爆法号了,生得天天有人说自己是谁谁谁的情缘。

“原来是袁大师,失敬失敬。”薛归海拱手道,“好了,我吃完了。先走一步。”

他起身就走了,连头都没有回,只剩下袁峰和那小秀秀大眼瞪小眼。又过了一会,忽然来了几个秀姐,招呼着叫走了司雨石,最后就只留了袁峰一个人。

袁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想着自己是今夜动身还是明早动身。既然目的不对,那就还是早些离开吧。若现在就走的话,估计午夜前应该能到扬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臂上的罗盘。它一直安安静静,指针随着他的方向徐徐转着。显然周围没有什么可疑之物或可疑之人。

袁峰想了半天,觉得还是现在就走。他将有些破损的斗笠再次戴在头顶,离开摊位,一言不发地朝着船夫而去。路过信使的时候,他看着那飞来飞去的白色鸽子,忍不住又在想唐糠裳为什么还不回信。

他决定再碰碰运气,于是便去信使处问询可有自己的信件。

那信使百忙之中抬头问他的名字,随后袁峰居然还真拿到了一封信。不过却不是唐糠裳寄来的,而是自己挂在交易行的五彩石也卖掉了,买家是【颛孙卿华】。

“这名字有点厉害。”袁峰笑道,“看来是个学霸。”

他在信使处兑了银子,装在钱袋里半是得意半是惆怅地离开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他加快了脚步,打算多给那船夫一些银两,好叫他把船开快些。

但身后却倏地响起了爆竹声响,把他吓了一跳。一转头时,看到薛归海正骑着一辆独轮车跟在他后面,脖颈上还坐着那个小秀秀,手里持着一个烟火棒。

“小和尚要走了。”小秀秀用烟火指着袁峰道。

“小和尚要走了。”薛归海学着她的语气道。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袁峰以为自己瞎了,揉了好几下眼睛,“你们不是都走了吗?”

“一回生二回熟。半路又遇到了。”薛归海道,“她说一个人无趣,我就骑着独轮车载着她玩。谁知居然在这里又碰上你了。”

袁峰心说我不信,不要把我当傻子。大军爷,你十成有九成是故意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薛归海载着小秀秀去别处玩了。袁峰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后还是决定明日再回少林。他一个人来到水边回廊上,在廊椅上坐下,摘下斗笠悠闲地看风景。

那水面上浮着许多花灯,此刻也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朗月映在碧波之中,金黄一轮,看得袁峰心驰神往。只可惜如此景色……

“如此景色,只有大师一个人赏,岂不可惜了。”一个声音道,“我也一道吧?”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袁峰叹了口气,但随即一个油纸包就递了过来。

“梅干菜烧饼,素的。”薛归海道,“当夜宵吃。”

“我不想吃。”袁峰推开了他递过来的东西。

“由不得你啊。”薛归海将纸包塞进他手里,“想我们天策府,训兵时一日三餐皆有固定时辰,赶不上就只能挨饿。饭菜不过寻常,但饶是这样都吃不饱。饿得狠了,生肉也吃。”

他坐在了袁峰身边,大口地咬着自己那份吃。

袁峰知道当兵是相当苦,但他毕竟没当过,所以听起来确实觉得有点残酷。

“军爷饭量不错,”他低声道,“想来……也是吃过不少苦吧?”

“也没什么,不过是死尸堆里打过滚。当死人的日子比活人的都多。”薛归海嚼着烧饼道,“有口吃的,我很知足。”

看着薛归海吃得狼吞虎咽,袁峰想了想,还是打开纸包,将烧饼塞进嘴里。味道甜滋滋的,但颇有嚼头。

“大师,来外面找人的?”薛归海忽然问。

“是啊。”袁峰叹气,“可惜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神州这么大,找人可麻烦得很。”薛归海吃着东西,眼珠直直地看着前方,“再者人是活的,可不会停在那干等着别人。”

“听军爷这意思,是想指点指点我?”袁峰转头看他。

“指点不敢。”薛归海咬了一大口烧饼,“不过你若是答应跟我去打十场名剑大会,我就带你去长安,找找我那些老熟人挨个问一问。”

“军爷为什么非就扯上我呢?”袁峰觉得好笑。自己跟他非亲非故,总觉得他图谋不轨。

“我只问你这一次。”薛归海道,“若是不愿,就撂开手。朋友也不必交,从今以后各走各的路。”

他语气冷而硬,一句废话都没有。袁峰不善言辞,加上本来又佛系,竟被他压了半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却知道,若是不答应他,大约今日就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了。

“我跟你去。”

这话说得袁峰自己都意外。他又开始莫名心悸,十分难受,不由得攥住了胸口的衣物。

薛归海嗯了一声。他吞下口中的哨兵,取下腰间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随后他察觉袁峰似乎身体不适,以为他噎住了,就将水囊递了过来。

他这动作自然得很,好像两个人是多年朋友。袁峰犹豫了半晌,还是接过来也喝了一口。但随后他一下子喷了出来,里面居然是葡萄酒。

“你——”

薛归海大笑不已,为自己得逞而十分开怀。袁峰气得要倒光了他的水囊,但却被他一把抢回,换了另一个给他。

“对不住,拿错了。这一个才是水。”薛归海道,“放心,这次肯定没错。”

“鬼才信你!”袁峰推开了他的手,“你一点诚意都没有!我算是看透了!”

薛归海却只是笑。但就在这时,一只鸽子扑棱着飞了过来,落在了他肩膀上。薛归海解下它脚腕上的信,展开看了看,随即便站起了身。

“我有些急事,先出去一趟。”他对袁峰道,“你好生找个安稳地方睡一觉。明早我来秀坊接你。”

袁峰答应了。于是薛归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水囊留给他,自己则转身离开了。他行动十分利落,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不知去了何处。

他离开后,袁峰独自又坐了一会,接着就起身去了信使处,给杨旭日飞鸽传书。他告知杨旭日自己一切无恙,但要晚些日子回来,让他不必担心,会隔几日就发信给他的,必要的话再约相见之地。

放飞鸽子的时候,袁峰发现自己连日来悬着的心不知为何居然渐渐放下了。一股莫名的安稳感盘绕在心头,让他不再提心吊胆,反而冷静了许多。

“今晚是该找个好地方好好睡一觉。”他自言自语道。

横竖口袋里也有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

*********

这一晚,袁峰花了些银子,借住在秀坊外面一户人家里。那家有几间客房,腾出来一个给他休息,还为他准备了一些斋饭。

袁峰对此感激不尽,甚至还给那家老爷死了的鹦鹉做了超度。之后他沐浴更衣,早早便睡下了,想着养精蓄锐好等薛归海回来。

但在睡着后不久,袁峰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人倚在一张摇椅上,自己则坐在他腿上,正为他讲一本江湖话本。两人随着椅子轻轻摇着,那人手边放着酒,一边听他讲着一边慢悠悠地喝酒。

他听得认真,一本讲完,他没有听够,要袁峰再讲一本。

“不讲了,太累了。”袁峰啪地一声合上了书卷,“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那人只是笑,一边笑一边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拉下来伏在自己身上。

袁峰正躺着,冷不防听到一声巨响,把他吓得一个激灵。眼前景象渐渐散去,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房中睡着,衣服都叠好了放在一边。

袁峰正疑惑刚刚是什么东西响,这时他却看到窗外有一道影子一闪而过,把他吓了一跳。接着嗖嗖声响,一封信忽然从门缝里飞进来,如飞镖一样瞬间扎在了袁峰附近的墙壁上。

……送信就送信,弄得跟刺杀一样是吓唬谁呢。袁峰扯了扯嘴角,上前将信拽下来打开了。里面是一张残破的纸,用小楷书写着如下内容:

來若

東想

北見

三唐

裏糠

外裳

袁峰瞬间就没了困意,回身持起衣服和禅杖便冲出了门。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这信来得蹊跷,此行怕不是在引他上钩。但袁峰一来关心则乱,二来总存着侥幸心理,再者多少有些自视甚高,总以为能应付,因此便毫不迟疑地起大轻功飞了过去。

桃花村相隔不远,很快便到了。袁峰落在地上,起身的时候手臂一晃,只见清冷月光之下,一处牌坊下正站着一个唐门。他抱着手臂,正靠在石柱上,戴着半扇鬼面,显然在等人。

袁峰起先以为他是唐糠裳,但随即就发觉不是。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只感觉他周身气场冷得很,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你来了?”那唐门忽然冷淡地开了口,“人到了就走吧。大家可都等着你呢。”

“大家?”袁峰皱了皱眉,“还有别人?”

“来不来随意。”那炮哥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过时不候。”

袁峰心说这是什么态度。但他还是握紧手中的禅杖,跟着那唐门走了。那人将他一路带到了一处房屋外,门半掩着,里面似乎燃着烛火,却一丝声响都没有。

那唐门站在屋外,让出路来,示意他进去。袁峰站在门外朝里面看着,隐约看到里面有人,但又看不清楚。

“唐糠裳真的在里面吗?”他侧过头问,“你最好不要骗我。”

那唐门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进去不就知道了。”

他掌心暗运内力,趁着袁峰不备,忽然一张击在他后背上,直接将他推了进去。

袁峰撞开木门,直接扑进了厅堂内,险些摔在地上。他持着禅杖站起身,发现里面果然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不过人不多,只有一个五毒和一个秀萝。这屋子是一间会客厅,两旁各有座椅,那两个人就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正转头盯着他看。

唐门走近屋内,反手关上了门。屋中烛火摇曳不止,照亮了五毒和秀萝的脸。诡异的是他们居然都戴着东瀛狐面,铃铛声清脆回荡,红穗子摇摆不定,看着无端有些瘆人。

那三人穿得皆是本门派的破军,衣服都有些旧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穿着。

“你们是谁?”袁峰压低声音问,“唐糠裳在哪里?”

“唐糠裳?”那唐门冷笑,“看来此人果然对你很重要,居然不惜冒着风险也要过来。”

“你什么意思?”袁峰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所以说……你果然是诓我的?”

那炮哥冷哼一声,似乎很是蔑视。袁峰虽不是个软柿子,但是他天生不爱跟人计较,能忍就忍了,不想一定要和什么人结仇。

“他如果不在这里,我就告辞了。”他冷声道,“你若是知道他下落就告诉我,不知道的话,你这样骗我会遭报应的。”

身后忽然传来千机匣的扳机声,袁峰迅速回身,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人甩来的铁爪。他持起禅杖欲回击,旁边又传来了一阵虫笛声。此处地方狭窄,加之虫笛蛊惑,他一瞬间头晕目眩,随即肩上便挨了重重一下,接着被人一脚踹在了地上。

禅杖落在地面,徐徐滚动着,忽然碰到一双铁靴,叮地一声停了下来。袁峰伸手要捡,却愣在了原地。向上看时,却赫然看见一个身着铠甲的人影正坐着不动,一只手撑着头,显然是在盯着他看。

袁峰这才发现这屋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他就坐在右侧靠门的那张椅子里,因为烛火太暗,将他完全隐匿,竟是没有被察觉。

袁峰心知他们来者不善,暗道不好,自己果然大意了。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转着,想着自己此时该如何保命。

正当他犹豫着是逃跑还是奋力一搏的时候,那身着铠甲之人忽然说话了。他的嗓音嘶哑异常,像是坏掉了一般听得人毛骨悚然。

“大师,起来坐吧。”那人道,“我为你备了一壶好茶。”

他说着将手一指。袁峰只见两把客椅之间置着一张方形桌子,上面有个木托盘,里面正托着一个盖碗,看起来似乎还是热的。

隐约像是有东瀛三味线的声音传来,奏的亦是东瀛诡乐。屋中的烛火忽然亮了一些,渐渐照出了那个人的身形。只见他也穿着一身古旧的破军铠甲,上面还沾着干涸的黄泥。一张白色狐面遮在他脸上,隐约之间,看到里面藏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珠。

“你是谁?”袁峰问。

“一个被夺舍了身份之人。”那人嘶哑地轻声道,“大师,坐吧。”

他的话音落,那唐门忽然走上前来,一把扯住袁峰的衣领猛地将他贯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袁峰觉得后背生疼,但咬紧了牙关没有出声。接着,那杯茶就被推到了他面前。

“喝吧。”那天策道,“没毒的。”

袁峰看了看另外三人,盘算着他们若是一起上的话,自己显然不是对手。到底是命要紧还是自尊要紧,此刻必得是二选一了。

那人要自己喝茶,显然是不容他拒绝。如果自己不喝,恐怕那个唐门灌也会给自己灌下去。

这样想着,袁峰就朝着那茶杯伸出了手。他指尖略有些发抖,却在端起茶托的时候,被强行稳了下来。

掀开盖碗时,他发现茶水居然是滚烫的,里面泡的竟是桂圆龙井茶。

“尝尝看。”那天策轻声道。

袁峰的喉结动了几下。他用杯盖刮着盖碗,吹开茶叶后,心一横低头喝了一口。水很烫,险些烫伤了他的舌头。

居然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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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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