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少林后，杨旭日放下水桶，去沐浴更衣，换回了那一套大明宫虎皮。
“嫂子，走，我带你去吃东西先。”
虽然袁峰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说，他觉得自己日子开始渐渐好过起来。自出关后，杨旭日一直陪着他，无事的时候两个人就喝茶下棋，闲聊谈心。甚至小旭有时会陪他过几招，切磋武艺。
袁峰注意到，杨旭日的性格很好，乐观热情，聪明大方，实在比唐糠裳那个阴沉冷淡的唐门要好多了。那家伙自从那天不告而别后就再没出现过，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袁峰其实很担心他，但又不好说出来，只能每日想着他会不会被人给暗害了。
而这段时间内，隐元会竟没有任何动作。没人来杀他，也没人来招惹他，日子平静的让人发慌。
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既然太平无事，袁峰就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杨旭日多少还有些担心，但拗不过袁峰，只能跟他一起出去了。他们也没走太远，只在洛阳城逛逛，吃些小吃，喝些茶水，看看世间百态。
主城的雕像还是那些人，只是[杨九天]的已经撤了下去。[无云]的还在，他旁边那个不知名的和尚也在，依旧是很破败的样子。
“这么旧的雕像，为什么不撤了这个，反而撤了你哥的？”袁峰很不解。
“我也不知，只听说这雕像在这有几年了。无论其他的如何更迭，这个总不变。想是有什么缘故。”
“能有什么缘故。说不定是这家伙走了后门，不让撤。”
“若真如此，大可清洗干净，露出脸来给人观瞻，这样风沙满身的，都看不出是何人，倒像是有意隐瞒似的。”
有意隐瞒。这几个字让袁峰心里一动。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神秘，即不撤下雕像，也不显露真身？
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在城里闲逛。路过裁缝铺的时候，他停下来看了一会。旁边人家的小孩子在地上打着石子，逗着蛐蛐。有几个一边拍手一边唱着歌，调子听起来有些熟悉。
“[朝臣侍漏五更寒，铁甲将军夜渡关。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袁峰觉得在哪里听过这调子。他有些在意，就转头去看那些孩子。
但忽然间，他看到在离小孩子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垂着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材高大匀称，脸色十分苍白，一双琥珀金的眼睛平静又幽暗地闪烁着。
袁峰吓得后退一步，他认出了那个人——分明是[杨九天]！等他定睛看的时候，那人却已经不见了，好像刚刚只是幻觉，是自己看花了眼。
“大师，你怎么了？”杨旭日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显然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没……我以为看到个认识的人……”袁峰没说实话，打着马虎过去了。他觉得不太可能，必定是看错了。
虽曾亲眼看着唐魈带走了杨九天，那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方才那人分明是个活人。除非唐魈有什么办法把他给复活了……
袁峰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也就不敢再想。杨旭日在前面走着，袁峰怕被落下，急忙跟上去，不敢离他太远。
“你怎么了？”杨旭日注意到了他的紧张，就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
“没事……没事……”袁峰摇摇头，“可能只是吓到了。”
“那……小心一点。”
杨旭日轻声说着，手从他的肩头滑到后背上，又缓缓向下落在他腰上，然后轻轻拍了拍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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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做个决定。但是在做了决定之后，去执行反而不是难事了。
哪天袁峰吃了几大碗饭，把自己肚子哄饱，然后把嘴一抹，去找杨旭日说话。
“哈哈策——不，小旭，我有点事想和你说。”袁峰严肃道。
“大师怎么了，只管说就是。”杨旭日坐到他旁边，见他吃完了饭，就给他倒了杯茶。
几番思虑之下，袁峰还是狠了狠心，对杨旭日说，我要出门一趟。
“我想出一趟远门。”
“是想去哪里？瞿塘峡一日游？”
“去唐门。”袁峰早已换好一身干净破军，拿起斗笠眺望远方，“我方才去信使处看了，还是没有唐糠裳的回信。我有点担心他，很想去打听一下……说不定能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不然心里堵得慌。”
“论理，以唐兄武学，行走江湖应当不在话下。”杨旭日沉思道，“大师是担心他遭遇不测吗？”
“这都几个月了，他还没消息，这肯定是有问题。”袁峰喝了口茶，“我还是要去看看才放心。”
“可是大师，外面兵荒马乱，只怕不安全——”
“那也不能因噎废食啊，难道我一辈子躲在少林，连好友生死都不顾了？”
杨旭日咬着牙想了半天，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于是他坐直身体，态度认真了许多。
“那大师打算何时动身？”
“就这几日吧。”
“好，且容我准备一下——”
“我自己去。”
“不行！”
“我一个人可以的。”袁峰摇头，“放心，我不会多待，我也不会深入。我只在周围打探打探就回来。”
“两个人一起去不好吗？”杨旭日皱眉，“有事互相帮衬，大师何必拒绝呢？”
“没必要啊——”
“不行！你不准去！你要敢瞒着我去，我马上就去炸了唐门！”
杨旭日嗙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把袁峰和周围的和尚都吓了一跳。但他顾不得自己失态，神色都骇然起来。
“你不能独自出行，”他急道，“绝对不能！”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袁峰皱着眉道，“我不过出行唐门，坐着马车几日就到，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你不能自己去，嫂子，这江湖之险非你所想，你若一定要去，叫上我与燕子同行。”杨旭日焦躁道，“你不能自己去！此事没得商量！”
“你不觉得你管的有点宽吗？”袁峰渐渐失去了耐心，“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要做什么用得着你管吗？不觉得这样很无礼吗？”
“嫂子——”
“别叫我嫂子！”袁峰终于发火了，“就算我真是你什么嫂子，也轮不到由你做主！”
他将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起身就离开了。杨旭日试图去拉他的手臂，却被他猛然甩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师！”那小军爷在后面急急地叫他，“大师！”
但袁峰还是没有理他。心中无名火起，烧得他怨气骤生。他此刻不想再与杨旭日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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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日没有吃晚饭，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他想睡觉，但又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去了唐门后要如何行动，但又没什么计划。
都是糖糖这个挨千刀的错，好好玩什么失踪。如果他不失踪，自己也不必大老远再跑一趟过去了。
袁峰越想越生气，气得自己躺在床上还抱着个胳膊，直挺挺地躺尸。躺到后半夜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扣门声，把他吓了一跳。
“大师，是我。”杨旭日的声音在外面道，“知道你没睡……送了点夜宵过来。”
袁峰睁着眼，并不打算回应他。他不说话，外面也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道人影还站在门外，并未离开。
此刻虽非寒冬却也微冷，他就这么站在门外，只怕要得风寒。袁峰到底心软，还是爬起来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暗骂自己就是个慈悲心肠。
杨旭日正拎着食盒，神色落寞地在门外站着。这时门忽然咔嚓一声响，只见袁峰冷着一张脸拉开了门，抬眼看了他一眼。
“进来吧。”
他向后让开，请杨旭日进来。关上门后，他示意杨旭日把东西放到桌上，有话就说，说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杨旭日坐在桌边，手足无措，过了好半天才吞了口唾液。
“大师……我深思熟虑了一下，白日是我言语过激，实在抱歉。”他支吾道，“我……深刻反省了半日，若是你要一个人去，我不会勉强你与我同行。”
袁峰看他谨慎的模样，长叹一声，缓和了语气和神态，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要实在想同去也可以，好好说就是了。”他笑道，“多个帮手，当然对我也有利。但是别再跟我拍桌子了。”
“真的？”杨旭日忽然喜出望外，“那大师能等我几日吗？我先回一趟天策，我们将军发了信，寻我有些事。”
“你要回去多久？”
“不是很久，大概六七日。”
“六七日已经不短了。”袁峰摇头，“我不想再拖了。既如此，就分头行事，必要的话等时机合适在唐门汇合，你看怎样？”
“这……”杨旭日犹豫了半天，“这……可是……”
“你放心，我也不会去太久的。”袁峰宽慰他道，“我只想打探一下他下落，无论有没有线索，我都会发信通知你。”
“我只是有些担心……若是你一人贸然前去，会不会被唐老太太给毒死——”
“这样，我保证到了唐门就给你发信。”袁峰诚恳地握住杨旭日的手腕，“假如我三天还没回少林，你就去为我报仇吧。”
“三天没回来就去报仇？”杨旭日又差点站了起来，“大师，这不成，我看还是等我一起——”
“没必要，搞得我们好像要去踢馆。”袁峰把他摁了下去，“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赶回来。”
“不行就是不行！”杨旭日急了，“嫂子！我不准！就是不准！”
“好吧好吧……我不去了。”袁峰叹气，“我不去了，好吧？”
杨旭日半信半疑的看着他，直到袁峰换了衣服，穿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出门的装束，才勉强放下心来，但还是紧盯着他不放。
“你不要食言，不要骗我。”他道，“否则我就去炸唐门。”
“不至于……”
“嫂子，虽然你不喜我这样说，但我在这世上真的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杨旭日一边伤心地说着，一边打开食盒盖子。里面热气腾腾的，都是袁峰爱吃的东西，还有一盘油登子。
“民以食为天。”他道，“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多少吃一些吧。”
袁峰看着他那张脸，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像个虐待小叔子的恶嫂嫂，搞得他心里一阵恶寒。
“好，多谢你。”他勉力笑道，“我会吃的，你赶快回去睡觉。”
这句话倒不是假的。其实他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送上门的夜宵，不吃的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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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袁峰的确骗了他。他想了个办法，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故意闭门谢客，也不常出现。杨旭日盯梢盯得很厉害，袁峰就故意麻痹他，一连几天都乖乖待着，再也不提去唐门的事了。
因为他表现良好，杨旭日慢慢放下心来，不再那么戒备了。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袁峰就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独自出行。他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爬起来，拿起毛笔留了一封信给杨旭日和燕无声，写完就悄无声息地出了门，离开了少林。
信上告诉了他们自己三天之内就回来，让他们不必担心。
这一切的计划他琢磨了很久，没有让那两个人看出端倪。他是循序渐进的，做出一副听天由命无处可去的样子。然后待时机差不多，就果断地不告而别了。
他一路骑着白马到山下，叫上车夫准备启程去唐门。
那天好像是齐华村的哪位杂货商娶媳妇，驿站的车夫也在邀请之列，一高兴多喝了两杯酒，满面通红。当袁峰招呼他说自己要去唐门的时候，那车夫还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他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解开缰绳把车子拉了出来。
“去唐门做啥，多没劲。”他打着嗝道，“这年头，你应该去五毒，挑个好姑娘给你终生治病。”
“您就送我去唐门吧，我不是不给钱的。”袁峰跳上车，靠着一边坐了下来，“不过您这属于醉驾吧……能行吗？”
“好啦好啦，我也不图你那点钱。行不行都得行。唐门是吧，坐稳了啊。”
他一挥缰绳，一身酒气地驶出了少林。
那车夫大概是真喝多了，一路上都在怂恿袁峰去五毒去万花去七秀，说他这样的清秀小和尚最是抢手。但袁峰表示不必如此，无论如何我就要去唐门，师父您好好驾车当心有大唐巡捕来抓你。
“少年人，唐门有个啥意思嘛。一群蒙面的男人女人小姑娘，你去耍朋友也不用去那种地方。”
“我朋友就是唐门的。”
“他们那机关术用毒很厉害的。要我说我送你去五毒吧，苗疆妹子都好客。”
“施主……我是从出家人。不近女色。”
“那不然去黑龙沼逛逛？”
“我只去唐门。”
“或者长安也成啊！送你去长安吧！”
“我真的只去唐门，师傅拜托您好好看路。”
袁峰几个月前是从成都回来的，知道路途遥远，极为劳累。他为了养精蓄锐，坐在车里就开始打瞌睡。
今日太阳倒好，四周暖洋洋的，小风习习倒是吹得人很惬意，露天赶车还是有它的爽劲。袁峰起先还会看看周遭风景，后来只觉得越来越困，后来就在这暖风里睡着了。
半睡半醒的时候，他莫名感觉车子似乎重了一些，好像对面坐了个人。那车夫还在醉醺醺地唠唠叨叨，听得袁峰昏昏沉沉。他勉强睁开眼，发现面前坐着一个白衣天策，正凝视着他看。
袁峰是逆光，看不太清他的长相，只感觉似乎很俊逸，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阁下……是何人？”他眯着眼问，“拼车的话要付一半车钱的。”
那人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胆子真大。”那人道，“前些时日才遇人追杀，这时却偏要自己出门。”
袁峰将手遮在眼睛上，却还是看不清晰那人的模样。
“傻秃。”那人忽然道。
“你才是傻秃，你是蠢狼。”袁峰不假思索道。
“为何这样说我？”
“不为什么。”
“好吧，铖冰大师。你是出家人，你说得都有理。”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法号？”
“我可是万事通，”那人笑道，“关于你的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吵死了你。”袁峰不满道，“安静点。老子要睡觉。”
“好，都依你。”
那人笑着不说话了。他靠在车架上，似乎一副很惬意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袁峰觉得他这幅样子很熟悉，笑嘻嘻的样子和记忆片段中那个人如出一辙。
“我是在做梦吗……”他低声道，“杨九天，你都跑我梦里欺负我来了，真是佩服之极。”
车子一路颠簸着，时不时碾过大大小小的石子，晃得他有些发晕。对面那人只是吹着风，并未搭话。
过了一会，他突然靠过来，用手按住了袁峰的肩膀。袁峰抬起头，看到他有一双漂亮深邃的金棕色眸子。
“醒醒。大师。”那人道。
袁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还在车上，对面空无一人。他难以想象居然真的是梦，一切都只是梦。但明明那只手带来的温热感还留在他肩膀上。
风依旧在吹着。他晃了晃脑袋，终于清醒了点。
车子依然在官道上徐徐而行。但不一会，前方出现了一条宽敞的大路，周围的赶路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袁峰看着马车驶进了一处繁华地带，两旁都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小桥流水在行人脚下哗哗作响。叫卖声络泽不绝，往来的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袁峰正诧异这是哪里，车子却突然停了下来。那车夫收了钱，吆喝一声把他丢在这里就驾车走了。只留下袁峰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站着，环顾四周。
他看着这个地方，觉得自己好像认识这里。那和煦的艳阳，清澈的水流，吴侬软语的笑声，这地方分明是……扬州城。
袁峰的头嗡地一声就炸了。
老子要去唐门啊！你送我来扬州干啥啊！袁峰一下子火了，想要跟车夫争论，却发现那人已经走远了。
“喝酒了就不要乱接人好吗！”他朝着那远去的背影吼道，“醉驾害死人啊！”
他一边发火一边跟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从扬州到唐门巨贵。他的钱根本不够。
袁峰又气又急，看着这繁华热闹的集市，差点哭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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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将行-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