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罗刹突然开始回忆唐凰冀初来大漠的时候。那些披着斗笠的唐门弟子男男女女十几个，到达一处集市后便各自分散开来。而那些人的核心就是他。
小凤凰生得漂亮，出手也利落，转眼便解决了好几个棘手的目标。这样好的苗子，如果放任他成长，恐怕日后当真不可估量。
所以乌罗刹想把他据为己有，敲碎他，再反复重铸，直到他这只凤凰无需铁链也能栖息在自己身边，对此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他那时候太纯良了，生涩得让乌罗刹至今回味起来都觉得记忆犹新。如果他那时候就乖乖的服软侍奉自己，其实自己也不会下狠手对待他的。
如今他花了十几年终于学乖了，可是也变得千疮百孔，仿佛一碰就会碎。
“小凤凰，等等我。”
两人同行大漠。唐凰冀担心没有水源，走得很快，乌罗刹就在后面跟着他，借着月光踩他的影子。
“想好要去哪了吗？”唐凰冀问。
“没有。”
“当心仇家找上门杀你。”
“有道理，那我注意伪装。”
乌罗刹这样说着，却根本就不伪装。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他很兴奋，迫不及待想要折返那未知而危险的地方。
沿途有人问他的名字，他都依然说自己是陆云归。
唐凰冀一直在他身边。那只凤凰就栖息在他的枕畔，陪着他走过了半个沙漠。
“你不会突然撇下我一个人走了吧？”
“我说过，只要你一直对唐魈好，我就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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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民们在夜晚时点起篝火，烤着那些野物的生肉，再倒一壶奶酒御寒。
唐凰冀撕咬着带血的羊肉，端着酒杯喝了许多。而乌罗刹抱着马头琴同那些人又唱又跳，看着很是惬意。
有小孩子很亲近唐凰冀。他礼节性地拍拍对方的头，给他一块肉打发他去玩。
有老牧民看见他的模样，个个都惊为天人。有人问乌罗刹那是谁，看起来你似乎很在意。
“他是我夫人。”
“夫人？那……那尊夫人着实有些过于阳刚了……”
“哈哈哈哈哈！”
乌罗刹在一旁狂笑。唐凰冀并不理会他，只顾着自己吃东西，直到那家伙的双手缠在自己身上。
“再建一座宫殿吧。”
金碧辉煌的，放充足的食物和水，让这只凤凰永远待在里面。
乌罗刹回到了自己的旧时住所。昔年一把大火焚烧殆尽，如今再看，居然被复原了大半，重新建造起来，只是外面摆了许多石头，看着怪模怪样的。
唐凰冀却明白，这石头是阵法，镇压着当年被乌罗刹屠戮之人。他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唐凰冀很担心唐魈会不会受他牵连。
“别再乱杀人了。”
他这样劝着，那个人答应着，看起来应允了。
如今这里住的人看起来不是寻常百姓，而更像是秘密豢养在此地的精锐。唐凰冀觉得不妥当，要转身离开，乌罗刹却甩出了自己的刀。
“夺下来。”
“你疯了。”
可唐凰冀发现他是真的这么想，也是真的这么做。那家伙一个隐身就冲了进去，随后里面刀光剑影不断，几声巨响之后，便轰然炸开了所有机关。
那头凶兽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彻底夺下了这座要塞，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唐凰冀觉得他太高调了，这么做等同于宣告旁人他是谁。
“你真的疯了。”
“你觉得躲避有用吗？我们一进大漠就被盯上了。”乌罗刹却道，“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光明正大点直接抢。反正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唐凰冀觉得不可理喻。他随手拿起一顶蒙纱的斗笠，戴在了头上。
或许乌罗刹是对的，这是种先发制人的策略。但麻烦也会接踵而来，不怀好意的人们为试探而登门，献上厚礼，请他去光明顶一叙。
于是乌罗刹拉起唐凰冀的手腕，要他和自己一同前往明教。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谁。”
唐凰冀希望他保守住这个秘密，永远永远也别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是何人。那个人已经死了，十几年前就死在了这片荒漠中。
“说你爱我，说就答应你。”
“好，我爱你。”
“一点感情都没有。”
“能有什么感情。”
这些逢场作戏一样的人生，又该倾注什么感情。
光明顶依然燃烧着熊熊圣火，似是要烧尽一切阴霾。乌罗刹仍是旧时装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台阶下，上方是等待他的几位长老们。
他们看着都老了，但他似乎还很年轻，看起来跟过去没有两样。
“果然是你啊。”
他们看起来在笑，但唐凰冀读得懂那些人的顾虑和害怕，甚至还有算计和避讳。不管时隔多久，乌罗刹始终是大漠的禁忌，幽鬼一样的人，总是不想他出现在眼皮底下。
“这些年去哪了？我们可是很惦记你啊。”
“去中原了，待得腻了，就回来了。”乌罗刹道，“如何，不欢迎我吗？”
“欢迎，老伙计。”
他们给他拥抱，用最高的礼节请他上座。唐凰冀没有靠近，而是躲在一处柱子后面，看着他们醉生梦死。
“这次回来——”
“不走了。”
“甚好，甚好。”
“直说吧。”乌罗刹道，“有什么棘手的事，我可以帮你们一下，算是见面礼。”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之后点了点头，又回身看他。
“北方的荒地上有一处马匪。势力很大。”
后面的不必再说。乌罗刹离开的时候，那些人看着他独自一个人，仍旧问了一句不需要帮手吗？
乌罗刹闻言却笑了。他朝虚空招了招手，众人只见一个黑衣唐门出现在半空，空翻着落下来，直接落在乌罗刹身边。
“这位是……”
“我的情人。”
情人？！那些长老们更觉得诡异了。
“你的实力众人有目共睹。但这个人能行吗？”
那唐门忽然原地消失了，再出现时，居然就在其中一个面前，猛地掐住他脖子将他按在一座石灯上。
这下众人哗然，都觉得非同小可。乌罗刹居然找了这样一个家伙当情人，实在是……
“那我们就去了。”
长老们看着两道背影消失，互相交换着阴沉的视线，显然各怀心思。
“觉不觉得他变了？”
“乌罗刹吗……确实。”
好像变得正常多了，不会咬人，也不会残杀。
犹如一只被驯化的山猫。
但这变化对于乌罗刹而言无伤大雅。他所不满的，居然是那些人不认识唐凰冀。
“他们可真是鼠目寸光，不认识我的凤凰。”
“我说了，不要让人知道我是谁。”
“如果有人问你叫什么呢？”
“没有名字。一定要有，就叫唐顺。”
蒙着纱羽的他看不出本相，但这本来也是他所追求的样子。就隐匿在月光里，做个不见踪影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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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来到那处马匪所在的寨子外，停在了月色下的阴影中。
唐凰冀仰起头，仔细勘察了一下周边的布置，随后垂下了头。
“我去毁了他们的哨楼。”他道，“你看见烟火亮，就进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乌罗刹答应了。唐凰冀正要走，却被他一下子拽住了。
“不接个吻？”
“没这兴致。”
唐凰冀想推开他，乌罗刹去把他拉过来，搂着狠狠亲了一口。但那只小凤凰显然很不愿意。
“哪有这个闲心！”
他推开乌罗刹就走了，随后便消失在那围墙之下。而乌罗刹就在等着，耳边能听见嗖嗖声响，夹杂着几声闷哼。唐凰冀出手听着就很利落，不出几下，就放到了几乎所有哨兵。
砰！
红色的烟火骤然亮起，乌罗刹起身，持着刀便冲入了寨子里。那些酣睡的马贼被惊醒，慌乱地出门应战，但今夜到此地来的人是罗刹鬼，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利刃闪着寒光，划破咽喉，而血迹渗入砂砾。他太快了，转眼变几乎杀光了一片空地。
而唐凰冀从高处落下，四周埋伏的马匪立刻蜂拥而上，欲取他性命。但他将手一抬，暗藏的火药立刻爆开，在他周围炸成了一个圈。一切都破碎，唯有他身处风暴中央，安然无恙。
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杀绝了。
唐凰冀见好就收，喊乌罗刹离开此地。但对面却没动。
不但如此，周遭的气息也开始逐渐异常，甚至十分有压迫感。唐凰冀觉得心惊肉跳，他转头去看乌罗刹，却发现他就站在那一堆尸体中间，手里握着染血的刀刃，一直在笑。
他身上已经溅满了血迹，脸颊上都有血星。但他看着那横七竖八的死尸，眼珠睁着，咧开嘴角，笑得可谓是异常兴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般。
在那一刻，唐凰冀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被他折磨的惨状。
[每次做伤害自己的事时，他都是这样兴奋的表情。]
“砰——”
当唐凰冀被扔在那堆尸体上时，他恐惧地摇着头，试图让乌罗刹恢复理智。可那家伙像是疯了，发狂一样咬他，抓他，怎么推都推不开。
“不要在这……云归……清醒过来……”
绝望和痛苦蔓延而上，又开始逐渐吞没唐凰冀。而中原太久的生活，看似磨平了乌罗刹的性格，实则只是将他的残虐隐藏在了平和之下。
他就是他，从来没变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唐凰冀很难过。他抓着乌罗刹的手臂，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伤害得体无完肤。
“云归……”
他还在试图唤醒乌罗刹的意识，可惜收效甚微。但在万般方法皆无效的时候，即便是唐凰冀也不得不认命。
“乌罗刹！”
恳求或咆哮都无用。唐凰冀望着上方的星辰，嗅着那满地的血腥气，发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唐凰冀哭了。他不愿意在这里被对方扯碎自尊，乌罗刹夺走的东西太多了，他快要熬不住了。
眼见着那泪珠溢满了他的眼眶，乌罗刹正亲吻着他的鼻梁，忽然就停了下来。看起来他在试图克制，不过也只是试图而已。
很快他就又恢复了那种兴奋。但唐凰冀却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云归……”他喃喃道，“我爱你。”
没有其它的选择，从来都是。似乎只有这个是唯一的出路。
乌罗刹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忽然也抱住了唐凰冀，虽然那神态依然很骇人。
“你才不爱我，”乌罗刹道，“狡猾的小凤凰，你只是想庇护唐魈不被我杀死。”
“那你要我怎么做，说什么，怎么说？”唐凰冀扯着他肩膀问，“你告诉我，我照你说的做，可以吗？”
的确，是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也许一开始就该顺从他，不挣扎，不反抗，或许他很快就会腻烦而杀掉自己，而不是强硬得让他印象深刻。
“我不该来大漠，”唐凰冀啜泣道，“我也不该遇见你，不该活下来。”
乌罗刹抱着他，咬他的耳朵，但没有再撕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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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教那些长老们，在得知乌罗刹将马匪屠戮殆尽之后，都有些不寒而栗。
他们深知驾驭不了这头凶兽，但又不能听之任之，所以思前想后，便先将那曾经属于他的宫殿再度还给了他，还安排了许多人服侍，以求他能安稳度日。
乌罗刹只留下了一些打扫浆洗之人，还有几个厨子，除此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要。
回到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后，他关闭殿门，坐在那熟悉的阔别多年的座椅上，把唐凰冀抱在了怀里。
“小凤凰。”
他的手指摸在唐凰冀脸上，触感很粗糙。但唐凰冀看着他，却觉得他已经不年轻了。
“你老了。”他道。
“你一点都不老。”
唐凰冀叹了口气。自己怎么会不老，已经看得到潜藏的白发，感觉得到身体的疲乏。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着各怀心思，又像情深义重。乌罗刹是暖的，像个火炉一样，他是加害者，却也是庇护者。
心底的深渊是逃不出来的。而唐凰冀又开始频道地看见亡魂游荡在大漠，但他已经不再惊惧了。
人之一生自有轨迹，只要活着，总会自己找到出路。他坐在乌罗刹身边，用手剥着一盘碧绿的葡萄，之后送进乌罗刹嘴里。
“为什么忽然这么乖？”
“想让你记着我的好。”
难以忘却，也难再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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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远远地站在沙丘上，观望着那宫殿的方向，隐约能看到有人出入，还有那身材瘦削的唐门在其中行走，带着半张鬼面，看不清容貌。
“那个人到底是谁？”
沙丘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年长，一个年少。年少之人一头红发，吊着一条手臂，神色看着有些沉重。
“他叫唐顺。”
那红发少年说着，远远地看着，竟有些出神。
“唐顺？”
这绝对不是他的真名。他看着……很不简单。
“叔父既然在意，不如拿了他的画像，去唐门问问就是。”红发明教随口道，“总归会有人认出来的。”
“这是个好主意。”
年长之人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挥了挥手，示意那红发少年去前方探探路，看是否安全。
待那少年走远后，那长老便陷入了沉思。其实他心里有了些猜测，只是没有立刻告知他人。
“会是他吗……但这怎有可能。”
真的很像，那种无名的破碎感，与当年那个奄奄一息之人几乎重叠。
“无论如何……唐门的人，还是唐门自己想想办法吧。”
不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否则的话，下场便如同那些瓦砾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