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诀别-无边囚牢

唐凰冀仍然没有回来。他远离了乌罗刹,也远离了唐魈。

自由使人心向往之,能做翱翔的鹰,谁愿意做笼中的鸟。

他怎么样都能活着,打猎,悬赏,四方游荡,赚着微薄的钱养活自己。他没有回唐门,也不知道哪里是家,就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四方。

水乡、草原、戈壁、雪山……他的足迹遍布在大江南北,去了许多曾经他很想去而无法到达的所在。在高可入云的山巅等一轮红日,在静谧夜晚的竹林里看繁星点点。这样自由且孤独的日子,他渴望太久了。

“[老鹰飞过栾山峰,飞来忽然到平地。]”

看起来已经逃脱了那座囚笼。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唐凰冀望着篝火,却知道自己逃不掉。

心被锁着,铁笼生了锈,没有钥匙能可打开。

*********

乌罗刹每隔几天就会在夜半时登门。无论他在那,在天边或是在苍穹,他都能找到他。

唐凰冀知道他来做什么。他不愿意,很厌倦,不想去满足对方。

“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乌罗刹贴着他的鼻梁,不许他转向旁边。

“你不陪我,我就只能去外面。”他对唐凰冀道,“那我会弄坏什么人,或者对什么人出手……你愿意看到吗?”

不是说要看着我,以防我去祸害生灵吗?

那就只能奉献你自己做交换。

乌罗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着唐魈的近况,他武艺如何精进,每天吃了什么,在做什么事。

唐凰冀沉默地听着,不反抗,也没有回应。他生得高,腿也很长,乌罗刹很喜欢。

靴子落在地上,掌心贴着脚踝。乌罗刹喜欢看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眶有些泛红。

“啊,弄疼你了?”

“没有。”

唐凰冀觉得他是个好猎手。也许是自己的运气太差,才会被他盯上。

乌罗刹大概五六天会来一次,唐凰冀也默许了他无处不在的跟踪。他甚至还会烤两人份的猎物,等着那个人过来吃。

“给你的。”他道,“作为你告诉我唐魈近况的奖励。”

善良,心软又重责任的人,总是很好被拿捏在手里。

乌罗刹离开之前,会留下一袋钱。但却被唐凰冀抓起来砸到他身上。

“狂徒!你可以折磨我,但你不能折辱我!”他怒不可遏,“我不是胡玉楼的倌儿!”

“想多了。”乌罗刹却坐下来安抚他道,“我只是怕你吃苦啊。”

“不用你管。”

最好的十年光阴被你握在掌心里捏成碎片。如今又何必来假惺惺地缝补过去。

乌罗刹在他脖颈上咬出了齿痕。那之后五天,十天……他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到最后,整整一个月唐凰冀都看不见他的踪影。

他有些慌了。以他对乌罗刹的了解,那个人不可能毫无兴致。于是几乎想都不想,他就星夜兼程赶回了成都。

推开房门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唐凰冀四处寻着,也不见乌罗刹和唐魈的踪迹。他跑遍了满城,最后仓皇回来,仍旧一无所获。

正坐在井边发呆的时候,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唐凰冀立刻转头,看到乌罗刹和唐魈有说有笑地回来了,唐魈手里还拎着两只新打的野雉。

他又长高了不少,眉眼也有大人的样子了。

“哟。”

两个人一抬头就看见唐凰冀。唐魈的手抖了一下,黯淡的眼神忽然亮起了光,似乎想上前,却又顿住了。他的样子看在唐凰冀眼睛里,让他有些动容,手指慢慢握成了拳。

乌罗刹把他照顾得很好,干净的唐门装,一尘不染的靴子。

“今晚吃烤鸡,如何?”乌罗刹愉快地问他。好像他从来没离开过。

但唐凰冀抿住了嘴。他没有说话,大步流星地从那两人身边离开。经过乌罗刹时,故意撞开了他的肩膀。

那不经意的惊鸿一瞥,让唐魈觉得惊为天人。

乌罗刹却摸着肩膀,看着他的背影发笑。

*********

唐凰冀独自在竹林里行走着,踏着满地月色,由着竹叶轻拂过眼角眉梢。

有小猫跟着他,悄悄穿梭在草地间。唐凰冀早已察觉,但迟迟没有动作。但在猫们跃出草丛的时候,他忽然回身,千机匣猛地对准了其中一只。

猫被吓得炸毛,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唐凰冀冷冷地盯着它看了一会,还是放下了武器。

他转过头继续走。穿过那层层竹叶,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跟着他,步伐缓慢,内力深厚。他停他也停,他走他也走。

唐凰冀伫立不动,转身去看他。乌罗刹戴着兜帽,嘴角却在笑。他远远地站着,没有靠近。

“跟着我做什么?”

“犯法吗?”

唐凰冀冷笑了一声。

“不犯法。”他道,“犯贱。”

那个人原地消失了。唐凰冀四处看了看,也不见他的踪影。转身再走,却撞在了一个人肩膀上。

“喂……”

他后退一步,被人扶住,又拽了回来。

乌罗刹想吻他,唐凰冀却甩出一把匕首,架在他脖颈上。

“真想杀了你,”他道,“杀你了,唐魈和我……都解脱了。”

“那怎么不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

“你太容易心软了。”乌罗刹将手掌按在他的心脏上,“软的很……”

但唐凰冀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唐魈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庇护和照顾。

“乌罗刹,我想问你借一件东西,让我带着它回唐门。”

“什么东西?”

“你的命。”

白色的刀刃划破夜空,有重物落地的声响。而地上开满了点点梅花。

*********

等待是使人煎熬的事情。唐魈独自坐着看月光,觉得自己的心在变,因为煎熬而变。

“父亲,到底怎么才能留下他?”

“快了。”乌罗刹摸着他的头道,“就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他就完全属于我们,再也逃不掉了。”

他要保持着他的美丽,心甘情愿地停留在梧桐树上。

“攻心为上。”

*********

当唐家堡的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时,人们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他们还在想是哪一位优秀的刺客归来了。然而当他越走越近,所有的人都变得大惊失色。

风吹不散的浓郁血腥味,熟悉的装扮,熟悉的眉眼,凡是认识他的人,便不会认错他是谁。

有大约十几年不曾见过他了。昔年他带着一个幼子不告而别,时隔良久,竟然一身血迹地回来了。

他的腿已经好了,身负着的依然是上乘武学。纵然阔别多年,他却犹如往昔时凯旋而归一般,趾高气昂地走了回来。

唐门的几位高层正在商讨事宜,有他曾经的师父,有他以前的上级。唐凰冀不顾守卫的阻拦,将他们尽数打伤之后径直来到了大堂。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已经让在座的人很吃惊。待到看清来人,更是愣在了原地。

唐凰冀环顾着四周,却只是一声冷笑。他将手中的包裹丢在了木桌子上。包裹骨碌了几圈,停在了桌子中央。

“这是……”

“乌罗刹的头。”他轻声回答,“不信打开看。”

他掷出一个飞镖,瞬间划开袋子。立刻里面那个半眯着眼睛的人头就毫无声息地展露在众人面前。那颗人头的嘴角惨白,脸上全是血迹,肤色已经开始变青,看上去恐怖异常。

“我杀死了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唐凰冀说,“唐门悬赏他也有很多年了。我完成了这个任务,是否有奖励给我?”

“你想要什么?”

唐凰冀笑了。昔年他落魄,失意,活得像个蝼蚁,唐门都不闻不问,只把他当弃子。所以如今,他觉得,自己应该讨回点什么让自己痛快的东西。

“给我——你们的人头,如何?”

他大笑起来,突然跃上了桌子,朝着对面的人冲了过去。旁边的人一见不妙纷纷出手,竟然硬是拦下了他的杀招。唐凰冀却诡异地笑着,几番躲避,闪身脱出重围。

众人只见他夺了一架崭新的滑翔翼,双手抓住栏杆,狂笑着自半空飞离了唐门。

余下的人惊魂未定,都急忙去看桌子上的人头。然而桌上只留染血的包裹,人头却不翼而飞,不见踪影。

*********

唐魈坐在高岗上,等着父亲回来,等了很久很久。

他开始恍惚起来。总觉得自己很饿。不仅仅是缺乏食物,而是来自精神上的,灵魂深处的煎熬。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危险的,他伏在地面上,突然开始低低嘶吼起来。

他发觉自己有锋利的爪子。他看见前面有村庄。他不受控制地跳下来,听着那些刺耳的尖叫声,刺激着耳膜。他开始撕咬,到处都是血,他却觉得味道甘美。骨子里的凶残,怎么样都抹不掉。

有许多行动矫捷的人试图阻挡他,都被他抓烂了内脏。就在他杀气腾腾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有些让他胆寒的扳机声。

很细微,声音小得不易察觉,却与众不同。厚积薄发的力道,凝聚的杀意,让他一瞬间有逃跑的冲动。然而胸口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心脏都被打穿,他嘶叫着倒在地上,身体因痉挛而扭曲在一起。

他抬起眼睛,恶狠狠地去看是谁杀了自己。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然后他看到那张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凌厉傲气的眉眼,是一张波澜不惊的面孔,冷漠地望着将死的自己,犹如在看不值得怜悯的畜生。

唐魈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隐约有水流灌进他的口中,接着意识就一片黑暗。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片刻后他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勉强睁开眼睛。他看到一个和尚坐在他旁边,手里还拿着一个水囊。

“你醒了。”那个和尚的眉间不带一点情绪,他那张脸静得好像只是幅水墨画。

唐魈坐了起来。他见过这个和尚,年幼的时候在成都,与他有一面之缘。那时候他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如今再见居然丝毫未变。

“你是谁?”

“重要吗?”和尚反问他,“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人的样子,见到这个人识得就可以了。他的名字只是他存在的代称。没有名字,我也一样是我。”

“没有名字,如何能知道自己是谁。”

“你已经连自己是谁都迷惘了吗?”那个和尚笑了,“其实,不必在意自己是谁,轮回转世,你也有无数个名字。但记得哪一个,就过哪个人生。”

“轮回转世的时候,未必每次都是人。不过不管是不是我都不记得了。”

“那就过现在的人生。活在当下,总没错了。”

“当下?”唐魈发出了嗤笑,“这种当下,宁可不要。”

“这世界上摇摆不定的人太多,而一意孤行的人太少。”

佛之所以被人祈祷膜拜,是因为它亘古不变,带着它的信仰,象征着永恒。如果佛总是被世人的情绪左右,那么它就不是佛了,也无法再庇护任何人,因为它连自己的意义都会迷失。

不过也因为它太过象形,一成不变,而让一些人说它自私,虚妄,不懂人间疾苦,一味高高在上。

“我不信佛。”

“那就信自己。”和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意孤行的人,很值得追随。”

他说完就离开了。脚步很重,一步一个脚印,渐行渐远。唐魈没有回头,他感觉着那个人已经走远,也只是闭上眼低下了头。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为何要救我。”

算了。也不重要。

*********

唐魈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很久很久,乌罗刹也没有回来。而这时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心知不能再停留,便赶回了成都镇外的宅院。一路泥泞,并不好走。他不带雨伞,不披蓑衣,缓缓步行,在风雨中一步步赶路。

雨水落在他的额头上,顺着鼻梁和脸颊滚落下去。他却好似行走在艳阳天的平地,全然无感暴雨的侵袭。如同雨夜的鬼魅,无声无息,独自前行。

一道电闪,将前方的路照亮一瞬。雷鸣声随之而来,隆隆地掩盖呼吸声。唐魈看到朱门已经在前方,却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他脚步没有停顿,依然继续迈动着脚步。

“阿魈。”

一个声音响起,很轻地呼唤他,细微地刮过他的耳膜。唐魈抬起头,他停下脚步,却并未看到任何人。

他沉默着驻足。过了一会,他继续向前走。

“阿魈。”

一道闪电瞬间划过,唐魈看到在前方的路中央,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打着油纸伞的身影。那个人看上去很熟悉,甚至很温和,带着关切和怜惜,在不远处凝视自己。

伞下的他一如既往的温善,夹杂着些许担忧望向这边。那一身精致的夜行衣,那装备精良的武器,无一不在透露他的身份。他很英俊,很有魅力,却不是自己真正熟悉的他。

在唐魈的记忆里,他一直是病弱的,连笑起来都很疲惫,却一直在笑。他对自己很好,会逗人开心,也会嗔怪皱眉。在他身边总是安心的,因为能感觉到他在真心实意地守护自己。

“阿魈,”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伞下的人担心地看着他,“怎么不打伞?淋坏了自己怎么办,生病了又要吃那些苦药。”

“我,”唐魈开了口,却稍微一顿,“不想打。”

他看着唐凰冀对自己伸出了手。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那张与自己无比相似的脸。他们实在太像了,竟然有种在看另一个自己的感觉。

“到我这来,阿魈,来。”

唐魈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沉默了一阵子后,还是朝着他走过去。距离其实并不长,他却走得很慢。随后他握住那只手,任凭自己被他拉到怀里。

“冷不冷?”唐凰冀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他,“没事的,等下我就带你去烤火。”

唐魈伏在他的肩头,却只感觉得到他冰冷的甲片和饰物。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却觉得他很陌生。

唐凰冀不会穿着这样拘束严谨的衣服来抱自己。他会换上他无害的粗麻布衣,再把自己揽到怀里。

“你不是我父亲。”唐魈在他耳边说,“你是唐门的精英,唐家堡的皇牌,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我父亲没有你这么无情,也没有你这么冷酷。”

他直起身体。这一次,他借着闪电,看清了面前人泛红的眼睛。

对于一些自尊心太强,又太追求完美的人来说,人生中的污点必须要抹掉。如果没有那些事情,没有那个人,没有那次失败,也许他还是那个王牌,那个被人仰视的传奇。

憎恨隐藏得太深,原本以为已经被遗忘。温和怯懦的面具戴得太久,也认为不会再摘下来。然而当他在那一瞬间找回从前的感觉,在那一刹那发觉自己有了和当初一样反抗的实力,心底所有的情感就瞬间爆发。

憎恨、厌恶、不甘、痛苦、疯狂、压抑、扭曲……这些都不过是他阴暗心理的冰山一角。

如何能不恨一个毁了自己的人。这机会他已经等得太漫长,等得他快要忘记了。

“父亲呢?”唐魈问他。

他去找你了,想带你回家。

“父亲?”唐凰冀声音低了很多,“你叫他父亲?你认为他是你父亲?”

“父亲呢?”唐魈却继续问。

那个总是漫不经心,会弹奏乌德琴给月亮听的人。那个又残酷又温柔的怪物。

“死了。”唐凰冀道,“被我杀了。”

又是一道惊雷,照亮了唐魈的脸。他的面孔映在唐凰冀眼睛里,那神态,那眼睛,那所有的表情都和乌罗刹一模一样。

唐凰冀手里的伞落在了地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养大了另一个怪物。

他发了疯一样嘶吼起来。

风雨交加,水花四溅。两个面容相似的人在电闪雷鸣间大打出手。其实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招式,不过是在凭感觉应对。偶尔的闪电照亮,都看得到两个人一脸狰狞。

“唐魈!”

于他们而言,这世上有什么比父子反目更讽刺的结局?血肉相残不过如此。身上流着彼此的血又如何,该杀的时候,依旧毫不手软。

一声闷雷炸响,闪电这一次却落在后面。就在它再度照亮那片漆黑的树林时,在不远处的一杆枯树上,坐着一个懒散的身影,似乎在看好戏。

他微笑着,半眯起眼睛,坐在树枝上正懒懒地靠着树干。

闪电过后,一切又恢复了黑暗。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冰冷的雨水浇洒在身上,浸透了层层外衣。招式的华丽全部被雷电湮没,孔雀的尾羽沾湿成肮脏的颜色。

“我是你的儿子。”在一片电闪雷鸣中,唐魈低声说。

“是啊,我的儿子。不过那又如何?”唐凰冀的声音冷淡得令人厌恶,“你也是他的儿子!”

所以……我于你而言,就是个污点吗?唐魈觉得这就像个笑话一样。创造了自己的人不承认自己,于是就连同存在意义的也一起失去。

“既然要否定我,为什么不在我出生时就把我杀掉?”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我希望你活着吗?”

[如果没有你……]

人生可以设想很多个如果。但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可以实现。既然不该活着,那不活倒也罢了。

唐魈停止了攻击。他站在离唐凰冀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他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话不投机,不必勉强

他在闪电中看到唐凰冀对他端起了武器,随时可以扣动扳机。但是他却低下头,从腰间拿下了自己从不离身的匕首。

那是乌罗刹送给他的,幼年的时候,一直是自己最爱的防身挂饰。

他拔出了匕首。雨水冲刷着那依旧锋利的刀刃,他将手臂抬起来,抵在了脉搏上。

红色雨点落得唐凰冀满脸都是。他惊愕地看着面前之人,发出了哀嚎声。

“阿魈!”

唐魈跪下来,将手垂下至地面上。他听见流水声响,潺潺而过,就像小时候听过的泉水声。

这样很好。何必委屈自己活不快乐的一生。因为一辈子很长,长过无数你只笑不语的时光。

[多吃一点,阿魈。我们待会也许会走很远的路。]

[假如以后有心悦的人,真心对他就好,别太过,也别伪装。]

告诉我不要伪装,你自己却一直在伪装。真难过,很难过。

唐魈想着,他觉得眼前发黑,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之间,他恍惚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俯瞰着自己,那张熟悉的脸,那个熟悉的微笑。这是来接自己下地狱的吧。唐魈思量着,朝那个人伸出手。

对方接住他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道。但是他却很快地收回了手,放开了他。那个波斯人转过头,用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看着唐凰冀。

唐凰冀站在雨水里,心如死灰,他的嘴唇在抖。

“在古老的沙漠里,我的族人喜欢用你们汉人的铜器炮制一种器皿。”乌罗刹道,“它晶莹剔透,非常漂亮,却极容易碎裂。尽管它是从炙热的熔岩和火焰里诞生的。耐得住灼热,却经不起坠落。”

他轻声告诉唐凰冀,这种东西,被称为[琉璃]。

“我以为你是铜器。结果呢,你其实是琉璃。”

唐凰冀眼神空洞地看着他,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居住在一座死去的古城里。

“我爱你啊,小凤凰,”乌罗刹说,“无论你……是什么样子。”

你也从来就没逃出过我的手掌心。

凄厉的惨叫声突然穿透了他耳膜。乌罗刹眯起眼,看到唐凰冀捂住了头。千机匣掉在地上,他颤抖着,朝着乌罗刹缓缓地跪了下来。

“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他抱住了乌罗刹的腿,卑微地低声恳求。

“我求求你……求你了……”

乌罗刹笑着,伸手去摸他的脸。

“说你永远都不走。”

“我不走,我永远不走。”

“发誓。”

“我发誓。”

让我做什么都行,乌罗刹。

唐凰冀彻底认命了。他也不想再逃了。

而唐魈闭着眼,跪在雨水里。他一动不动的,如同一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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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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