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喝着安神茶,吃了些酥酥的点心做宵夜。期间杨旭日忍不住问袁峰,说大师为何要千里迢迢来洛道一趟呢?
袁峰没有多说,只是挑重点,跟他讲了自己曾“误入洛道”,被毒人纠缠,后来得一道长救助之事。那道长也算仙风道骨的,看着是正统的江湖方士,只不过……阴森了一些。
“大师知道这道士叫什么名字吗?”
“并不知道。”
只是曾经听茶馆里有人说,洛道有个姓慕名逐尘的道长,常年居住其中,若遇到外来客被毒人围堵,便会现身相救。却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慕逐尘]?”杨旭日眉头一皱,“怎么总觉得……耳熟呢……好像云纵的师父也叫这个名字。但是……”
“怎么?”
“但是他师父……已经不在了。”
昔年为保纯阳那座偏殿不为盛君所毁,也不连累那些无辜的小弟子,所以自化冰封拖住了它。以一人之命,换来了他人万全。
“我知道。”袁峰端着茶杯道,“盛君还带我看过他。就在冰封里,虽有些模糊,但还是看得清容貌。”
“他……是洛道那人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和他也不过一面之缘,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洛道那位道长,其实很有可能并不是慕逐尘。或许只是以讹传讹,又或者是自己误会了吧。
“所以大师才想去找他试一试?”杨旭日问,“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活人?”
“嗯……也有这个意思在吧。”
“可如果……”
[那个道长,不是活人呢?]
“所以我才带上你啊。”袁峰道,“你阳气那么重,如果他真的是鬼,我觉得有你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妨碍的。再者……就算他是鬼,也是个好鬼。只救人,不杀人。”
“鬼就是鬼,阴邪之物,哪里分好坏。”
“你这话可就岔了。鬼当然也分好坏的。”
袁峰喝着茶,心说你哥哥也是鬼,还是个鬼王。但我不能说,说出来怕吓死你。
但其实,此行他心里也没底。一来不知道那道长身份,二来也不确定能否见到他。不过是碰运气罢了。
但愿……不是百来一趟。
*********
当夜他们睡得晚,而在东海的一处私邸里,有人睡得更晚。岑云纵许久没回来了,特意回府来看看弑神煌,晚上同他吃了饭,就一道安歇了。
可睡到半夜,他居然又饿了,肚子叽里咕噜地唱起了“空城计”。云老侯爷抱着他,看他饿得眼珠发黑,就起身吩咐守夜的人进来,做几样吃的。
“明日再吃吧……”岑云纵却有些不好意思,觉得甚是麻烦别人。
“一顿不吃饿得慌啊。”老侯爷笑道,“我也跟着吃点,陪陪你。”
两个人披衣坐起,就在窗下坐着用膳。他们在三楼,远远的能可看到月光照应下的海面,正不断翻涌着道道浪花。
“我明日还得出门一趟。”岑云纵道。
“去哪里?”
“洛道。”
老侯爷说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岑云纵却说是奉师叔盛君之命,去洛道……看一看自己的师父。
可岑云纵很清楚,自己的师父早已不在人世了。这许多年,他都只是跟着盛君修行,说是师叔,也与师父别无二致。盛君之所以要自己去见见“师父”,不过是因为听了旁人闲话,说他的[魂魄]或许在洛道罢了。
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岑云纵并不相信洛道那个道长就是师父。但他明白,盛君让自己去,正是为了证实传言的真伪,看师父的灵识……究竟是否真的在那里。
“他怎么不自己去呢?”老侯爷问。
“师叔去过了。”岑云纵夹着菜道,“他仔仔细细地把洛道走了一遍,但并没有见到师父,更没见到什么降妖除魔的道长。”
但盛君并不死心。他觉得那个人只是不想见自己,如果是岑云纵去的话……或许就能见到了他也说不定。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慕逐尘]。”
“慕逐尘?”老侯爷持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好半晌,才又夹起菜放入自己碗中。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寂然饭毕后,下人将桌子清空,又为他们端上来了参汤。
云老侯爷慢慢地喝着汤,岑云纵也端着盖碗,却没有喝。
“侯爷,听过一个传闻吗?”他忽然道,“有人说我师父……是您妻子转世。”
“听过。”
“您……不在意这件事吗?”
“这传闻一早就有,非是一日两日。”弑神煌深吸了一口气,“只不过……我不太相信这种事罢了。”
或者说……不敢信。
岑云纵看着他,看了好一会。之后他默默地将茶碗搁在了桌上。
“侯爷后悔了吗?”他问,“是否觉得坐在这里的……是他更好?”
弑神煌却笑了。
“我的小道长活泼的时候很活泼,可较真起来也是真的倔强。”他叹道,“但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御翎箜并不喜欢自己。此事一开始弑神煌就知道,不过是当年自己太痴迷。
“可白月光终究是白月光啊,”岑云纵道,“您守了她三十几年……何其情深义重。”
“这我不否认。”弑神煌点头,“可她对我,是否也情深义重?”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了近门的位置。那里挂着一只鸟笼,上面站着两只蓝色的小鹦鹉,一只似乎生了另一只的气,转头不理它,而另一只则百般讨好,凑过来试图贴它的羽毛。
岑云纵就歪着头看他。弑神煌给那鹦鹉填了些水,顺了顺气鼓鼓那只的羽毛。
“或许他并不是御翎箜。纵然是,也已经换了身份,不再是[她]了。”老侯爷道,“既不是,何必执着呢。老夫也不过是守着一场空,一个念想罢了。”
“可若是……他还对你有情的话……”
“有情?”
他若有情,即便转世,也该来找我。而不是三十几年杳无音信,纵然拜入道门继续修行,也不来看自己哪怕一眼。
留我一个人在此苦等。这不像是有情之人会做的事。
“一梦该醒了。”弑神煌道,“是你让我醒来的,小道长。”
他绕到岑云纵背后,将他环住了。
“我从不知被人倾慕是何滋味。”老侯爷叹道,“直至遇见你,或许才觉得人生活了一场,没白来此世间一遭。”
“哎呀,你变心了。”岑云纵却笑道,“老灰狼,中意上别人了。”
“小道长,你若早生几十年该多好。你来得太晚了,叫我孤独了好久啊。”
“那你要好好修行啊。”岑云纵握着他的手道,“为了我,再活一百年。”
“好。”
都听你的。
*********
洛道之行,袁峰和杨旭日挑了正午之时进入。为的是那时候阳气重,鬼怪不敢作祟,或可大安。
果不其然,一路上几乎相安无事。只是偶尔有野兽在附近伺机而动,却也不敢靠近。
袁峰小心地沿途走着,回忆着遇见那道人的地点。大约走到了那个位置,却又没有一点头绪。
“大师,那个道长真的在这吗?”杨旭日表示不相信,他厌恶地看了看地上紫黑色的血迹。
“我确实是在这看到他的,”袁峰不死心地说,“但是他还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杨旭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还是毫无办法。
最后袁峰也没辙,只能拉着杨旭日到处搜寻。然而找来找去,也没有头绪。
“怎么办,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
“是啊,如大海捞针一样。”
杨旭日在那里愁眉苦脸,袁峰却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不然这样,我感觉那道长是个行侠仗义的。那我们干脆去吸引毒人咬我们,然后马上喊救命,说不定道长就出现了。”
“我不觉得,”杨旭日坚决否决,“这么做,我们交代在这的可能性更大。”
“军爷,你都没点狼性吗?”
“狼性是用来杀敌的,谁狼性是用来送死的?都快死了还狼性个屁啊?”
袁峰欲哭无泪。眼看着正午过了,再过几个时辰怕天就要黑了。眼下寻人不得,难不成真的要无功而返……那也太悲剧了。
他连连叹气,杨旭日看着他那悲观的样子也很无奈。他念叨了一句,要是岑云纵在就好了。
“岑云纵在有啥用?”袁峰不解。
“他们都是纯阳的,不管是啥关系,都好歹是同门,找起人来肯定比我们方便。”
“说得对。”袁峰一拍脑门,“来,我们马上给他写信。”
杨旭日急忙点头,但是突然又泄气了。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没有携带信鸽,写了也无用。
袁峰有点绝望,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沉思。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不如我们再往前走走吧。”杨旭日提议道。
袁峰考虑了一下,觉得也算个好主意。
两个人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难走。隐约看到前面有一片雾气,不知不觉就走入其中。杨旭日放慢脚步,贴近袁峰,低声嘱咐他别跟自己分开。
但是雾气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目不能视。袁峰停下了脚步,有些紧张地伸手去拉杨旭日,想让他也停下来。
然而手……上却什么都没抓到。袁峰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到底还是跟杨旭日走散了。
这可怎么办……他心急地喊了两声,也没人答应。他又不敢喊得太大,怕招来什么毒人。
这下坏了。袁峰又急又累,四顾茫然,眼睁睁看着自己坐困愁城,思想越来越灰暗。他开始认为自己很有可能死在这地方了。
“吾命休矣啊!”
就在这时,一只手拍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吓得嗷嗷直叫。
谁知一转头,看到岑云纵正一脸吃惊地看着他,显然是非常意外他怎么在这。
“大师?你怎——”
“道长!道长啊!”
袁峰来不及跟他解释,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道长!小旭也在里面!快快快!快把他找出来!”
“……你们胆子倒是大。这地方也敢来。”
岑云纵无奈地叹息着,却拔剑破空,画地为符。几个招式一出,瞬间将迷雾扫去了大半。两人朝四周张望,只见杨旭日就在不远处心急如焚地站着,显然也六神无主。
袁峰喊了他一声。小旭应声回头,看到他们在这安然无恙,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哎哟,说曹操曹操到啊。”杨旭日打量着岑云纵看,“你怎么来了?”
“我来寻人的,找一位道长。”岑云纵说,“来之前我同这里的居民打听过了,穿过这片雾就是他的住处了。你们又是到这来做什么?”
“我们也是来找人的。”袁峰解释道,“也是找一个道长,挺仙风道骨的,带点邪气,常年在洛道行侠仗义,驱鬼救人的。”
“那看来……咱们要找的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岑云纵收起了剑,指了指前面不远,“既如此……就跟我走吧。”
“你有法子?”
“碰碰运气罢了,万一运气好呢。”
袁峰感激涕零,连连念诵佛号,为诸人祈福。
岑云纵拿出了一些符咒和纸钱,在十字路口处焚烧了。祭拜之后,他领着袁峰和杨旭日在雾气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看起来的确早有准备。
“道长这是来过?”
“没有……不过师叔来过。我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他一边查探着一边走着,不一会,雾气逐渐散去,竟在前面出现了一栋有些古旧的房屋。那房屋看着非常干净,简朴,却透着一股诡谲的阴森气息。
[有些……不太像活人居所。]
洛道的天气非同寻常,一转眼的功夫,就渐渐暗了下来。那屋舍的大门处挂着铃铛,看着有些旧了,还生着铜锈,甚是像坟墓中的殉葬之物。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都把岑云纵推了出去,让他去摇铃铛。
岑云纵看着十分忐忑,但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摇了。铃铛发出沙哑的声响,他们在门外等了一会……却没有人出来相迎。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都不晓得这是什么路数。于是岑云纵继续摇晃着那铃铛,摇得叮当作响。
“你们在做什么呢?”一个声音忽然问,把他们吓了一跳。
回过头看,却发现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子,颤巍巍的,看样子有些像洛道的流民。
“我们……我们是来见这屋子的主人的!”岑云纵急忙道,“就是……一个道士,总是捉鬼除妖的——”
“那你们是找错地方了吧。”那老者咳嗽着道,“这里啊……是一座阴宅,闹鬼闹得厉害,没有人居住的。”
只有半夜时分,会听到阵阵鬼声,偶尔还会看见鬼影。其余时候……都是无人的。
袁峰一听阴宅二字,就贴近了杨旭日的手臂,觉得背后冒冷气。他朝院子里看了看,果不其然,一应物件上都堆着灰,甚至还有些战火飘落的余烬,显然许久没人打扫了。
“那你们这有个助人为乐的道长吗?”他问,“如果有的话……”
“哎……又是一群冒险而来的年轻人啊。”那老头子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转身便走,“都不过是江湖传闻罢了……真正见过他的人……没几个。”
只是传说有这么个人,在这里行侠仗义,除魔卫道。可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旁人的信息,有大半都是从别处听来的,又添油加醋说了许多。
这些年林林总总来探路的侠士不少,都是为了寻这位[传闻中人]现身。不过一个个都无功而返,显然传言大多不是真的。
“这里不安全啊……你们也小心着点吧。”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早早回家,做些正事来得好。
[何必非要招惹洛道的冤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