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招魂-彷徨

薛归海被唐魈猛地推进了薛府。接着,他就被唐魈扯着头发,咣当一声砸在了那口棺材上。

唐魈将那上面的紫藤花扯掉,重新把棺材放在了院子中央。下人们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像是中毒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开棺啊,老友。”唐魈对薛归海道,“开棺。”

回魂啊。

薛归海一言不发。袁峰站在后面,做着投降的手势,身后被千机匣抵着,防备那活傀儡随时扣扳机。

他自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也就沉默地看着了。

而唐魈则扯着薛归海的头发,看他无动于衷,就把他拎起来,又一次砸在了棺材上。

“开棺。”

“要开自己开。”

唐魈啧了一声。他放开薛归海,抬脚猛地踹在棺材盖子上,瞬间那盖子便旋转着翻开,砰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月色照亮了棺椁中的人,赫然是个穿着[百相]的军爷,盔甲还是崭新的。他闭着眼睛,看似了无生气,却如同活人一般未曾腐朽,反而像是沉沦了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

是[薛九霄]的尸首。

唐魈看着他,却忽然露出了笑容。他俯身端详着薛九霄,看了好一会都没说话。

而薛归海站起身来,立在袁峰不远处。他额头上已经出了血,但他只是沉默地擦了擦,并没有在意。

“你怎么不还手?”袁峰问。

“那粉有毒。”薛归海道,“封了我的内功。”

“但是你不是外功吗?”

“……”薛归海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杠特么什么杠。”

他刚说完,唐魈却忽然转身了。只见他一把扯过薛归海,直接将他拽过来,咣当一声砸在了薛九霄旁边。

“回到你自己的躯体里去啊,老友。”他道,“你自己资质多好啊。”

薛归海叹了口气。他闭上了眼睛。

“回去啊。”唐魈扯着他的头发道,“还是说,需要先杀了这具躯体?”

他说着就拔出一把短刀,直接架在了薛归海的脖子上。

“老友,”唐魈认真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

时隔四十年,忽然在洛阳看到他行走人间,当下的反应是极其震惊的。

以为他不会再来这尘世了。以为他失望至极,不愿再临。

于是跟踪他,追踪他,以期想确认到底是不是他。

[薛九霄天之骄子。]

你到底贿赂了哪位判官,才放你从阴界回这阳间?

*********

薛归海忽然开口了。

“唐魈,薛九霄已经死了。”

再怎么天之骄子,再如何天生异相,又或者再被人惋惜追忆,他死了就是死了。

“他不是在这吗——”

“你比所有人都清楚,他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了。”

“他不是在这吗?”唐魈却继续道,“不是一直都在这吗?”

“但他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他不是在这吗?”这次轮到薛归海发问了,“他不是就在你面前,躺在这棺材里,已经死了吗?”

真的厌倦了。从出生起,[薛九霄]这个名字就从未离开过自己。所有人,所有事,所有因果……都绕着这个名字,盘旋在自己周围。

为什么都不肯承认他已经死了?四十年过去,时至今日,仍旧会听见有人称赞其举世无双,而说自己差强人意。

“你要是那么中意他,你就把他尸首拿走吧。”薛归海道,“我要他无用。早晚还是会葬在坟里的。”

你觉得好,有用,你就拿走。做傀儡也好,拆了也好,埋了也好,都随意。

“或者你要是也觉得我占了他的位置,你杀了我也行。”

我真的厌倦极了。

唐魈放开了薛归海。后者靠着棺材坐下来,揉着额头,低头看时满手是血。而唐魈则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看了很久。

“你变了很多啊。”

“我不是薛九霄。”

“老友,今夜是难得的机会。”唐魈继续道,“错过了,真的再难了,你可要想好。”

“我不是薛九霄。”薛归海努力心平气和道,“你就是重启阵法,再夺舍我一次,回来的也不会是薛九霄。”

他不会回来的。他只会一直沿着黄泉海去幽冥,顺流而下。

唐魈想了想,耸了耸肩。之后他抬起了千机匣,将它抵在了薛归海的太阳穴上。

“你的眼神很像他。”

“我们是亲兄弟啊。像很正常吧。”

“我观察了你很久很久。”唐魈道,“你有些习惯,和他一模一样。”

“有血缘,相似不奇怪。”

“我这几天,突然有点想你那两个手下了,叫什么来着……[夙夜],[陈吾]。”

“我没手下叫这名字。”

“红衣鬼童案现在回想起来,像一场戏一样。”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几十年前的案子了。”

“你知道枫华谷那杯酒有毒吗?”

“我不知道——”

薛归海忽然一顿,但接着他就被唐魈半跪下来,掐住了脖子。

“老友,”他笑道,“你骗自己骗得太久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薛归海继续道,一点情绪都没有。

天就快亮了。唐魈仰头看了看月色,还是放开了薛归海。

“走吧。”他对那傀儡道。

两个唐门原地消失了。袁峰感觉着杀气消减,才慢慢地放下了手。他站在不远处望着薛归海,那个人却还是靠着棺材坐着,沉默不语。

“你到底是谁?”袁峰问。

“你觉得是谁就是谁吧。”薛归海道,“我无所谓了。”

“你夺舍了你弟弟的躯体是吗?”袁峰又问,“不存在的是他。”

“你去问杨九天。”薛归海直接道,“你去问问他,我到底和小时候有没有很明显的区别。如果我不是薛归海,他和云溯徊应该会第一个发现。”

所以去问他,别问我。

[我说的话,你们从来都不信。]

*********

薛府那些人没有大碍,只是吸了迷烟,陷入了昏迷。袁峰把他们一一救醒,让他们好好休息,明日就无大碍了。

之后他躺在榻上,觉得困了,就闭上了眼睛。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杨九天来的时候,他还在榻上睡着。只见袁峰仰面躺着,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放在腹部,睡得很沉,睡到了下午都没有醒过来。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袁峰的脸。

“你在做什么梦呢?”杨九天问。

他无法再进入袁峰的梦境中了。那片梧桐树林已经干枯腐朽,他只能远远看着,再也没办法接近,忽然之间,就离他越来越远。

而此时的袁峰正沉浸在梦里,站在藏经阁外。时隔许久,他终于又梦见了玄寂,那个僧人正在藏经阁里抄录经文,之后整齐地摆好,放回了原位。

“好久不见。”玄寂道,“但我想,或许这是[你]与[我]最后一次见面了。”

“为什么?”

“我隐瞒了一段记忆。如同种下一颗种子,如今它在逐渐发芽壮大。陪着你的人是[他],不再是[我]。”

玄寂吐字很清晰,但袁峰却依然不明白。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是自己吗?好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

“我是谁?”袁峰问,“我到底是谁?”

【我在看镜子的时候,看到的人,又究竟是谁?】

“是你自己啊。”玄寂道,“我们每个人照镜子,看到的人都是我们自己。”

袁峰沉默了。玄寂放下经书,从藏经阁走出来。阳光正好,他来到袁峰面前,与他面对面站着。就像是袁峰刚来的时候,在桥上看到他,那时候他说……

……陪我去凭吊故人吧。

而那[故人],他说是他自己。轮回生,轮回死,百千万亿,不得解脱。

“玄寂,”袁峰认真地问他,“你真的不爱风花雪月吗?”

“不喜欢。”玄寂淡漠道,“我是修行人。我给的欢喜只能是空的。”

“那九哥呢?”

九哥算是什么……他在你眼里,真正重要吗?

“有件事,你一定要明白。”玄寂对袁峰道,“我真正在意的,只有我自己。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

杨九天是我要了却的尘缘。那之后,我依然打算遁入空门,继续自己的青灯古佛。

“所以……”

“所以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袁峰身后笑道,“你其实没有那么心悦我。”

或许有过。但你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盲目的崇拜着我的小和尚了。

你的心早就冷了。

袁峰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看到杨九天就坐在床边,正低头望着自己看。

“哥哥……”

他坐起身来,朝杨九天伸出手,可手指在快要触碰到他面颊的时候,玄寂的脸忽然浮现在他面前。一瞬间的犹豫,他的手还是停顿着,放了下来。

杨九天却笑了。

“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他道,“我一直都觉得,你没有那么心悦我。”

你也不心悦任何人。我总是不安,担忧你会被其他人所争夺,但其实你的心是冷的。或许对我,已经远比对其他人更在意了。

“哥哥想说什么?”袁峰问。

“若哪日还是想一个人活着,告诉我一声就行。”杨九天道,“我会回李渡城,待在那个真正该在的地方。”

你只当我已殒命就行。

袁峰看着他,喉结蠕动着,好半天之后,他忽然笑了一声。

随后他就再次躺了下来,转过身,背对着杨九天不再说话。

杨九天见他如此,什么都没有说。他沉默地站了起来,一瞬之间,他觉得很累。是真的累,来回的奔波,费尽心机去看顾他,守着他,可这些其实都未必是他想要的。

他想起来的事越多,他的心就会越冷。他所见所闻的东西越多,他的心也就会越硬。

究竟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自己仍然不知道。

门开着,此事天色尚早。杨九天缓步走着,却在门边停下,又回头看了袁峰一眼。

袁峰依然在躺着,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没有挽留,也没有作声。甚至他都没有哭,又或者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在继续睡觉。

大约……与其把情绪浪费在自己身上,不如睡一觉更来得实在。

袁峰正闭着眼沉默着,冷不防忽然被人按住肩膀,压着他翻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杨九天在看他。袁峰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杨九天却俯身吻住了他。

袁峰抬起手,轻轻推他的肩膀,但随后还是绕到后面抱住了他的头。两个人厮磨着彼此,亲了很久,久到松开的时候,袁峰的下唇都有些肿了。

但杨九天却又吻了上来。

他抱紧了袁峰。之后他感觉到,袁峰也抱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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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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