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是真的觉得,薛府需要被净化超度一下。他跟薛归海说自己认识一个道长,应该懂这个,打算请他过来行不行?薛归海说行,反正你出钱,你就是请皇帝来都行,只要你请得动。
“那你能不能回来镇镇宅?”
“不能。”
“大哥!你的宅子闹鬼!你管都不管!”
“不管。”
袁峰气得要死。他心说你不回来就不回来,看老子怎么找人拆了你的屋子。他其实想高声骂人,又怕暴露身份,左思右想,觉得还是闭嘴。
“你最好赶紧回去。”薛归海皱着眉道,“被人发现你越狱,就等死吧。我也保不了你。”
“你——”
“做人识相点。我能提供个庇护所已经尽力了,就别那么多事,那么多话。”
袁峰是真的奇怪了。他把桌子一拍,震得好几张宣纸掉在了地上。正要转身离开时,却看到桌下还散落着一些纸,上面似乎有字。
他以为是薛归海不小心掉的,就捡起来拿在手里看。前几篇都是临摹的古人诗句,大部分是楚辞,或行书或草书,尤以屈原的《九歌》为多,当真写的一手好书法。
他一张张看着,内心暗自赞叹薛归海的笔法精妙,真是没看出来这家伙这么多才多艺。翻到最后一张时,他看到一首非常陌生的诗,看用词和意境,倒像是薛归海自己所作。
诗是用小篆写的,袁峰看了好一会才看清内容。上面写的是:【朝思暗渡上重天,暮枕苍穹寂寞寰。纵马回歌尘夜尽,孤狼悼月啸苍山。】
袁峰不会品诗,不敢说写得好与坏,只是觉得还挺大气的。尤其最后一句,隐隐透着一股带着杀意的凄凉。
他抬头看着薛归海,却发现薛归海已经搁了笔,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看。
袁峰被他看得内心发慌,就将宣纸递给了他。薛归海接过来看了看,竟折起来自然而然地撕掉了。
“你撕了干啥!”袁峰急了,“挺好的字!”
“你可曾听说过,旧时人练字画,常常写完就毁掉。一是怕人见了练笔的东西粗糙丢人,二是怕人模仿笔迹去为非作歹。”薛归海撕碎宣纸,扔进了一旁的火盆,“这东西没什么好留的。该扔就得扔了。好了,闲话休提,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你……我……当然有!”袁峰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回来,“我几次给你发信,怎么你都不搭理?”
“我为何要理你?”薛归海反问,“见你与否,全看我心情。”
“你不见就不见,好歹说一声好吧?你不知道我等了有多长时间!”
“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
袁峰大怒,薛归海却不再搭话。他重新铺了张纸,挥了挥手示意袁峰出去。
他逐客的架势非常轻浮,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袁峰莫名地觉得胃里一阵难受,刹那间无名火起,一把抓起砚台,直接将里面的墨水泼在了薛归海脸上。
“哗啦!”
薛归海没躲,半边脸上挂满了黑漆漆的墨水,染黑了他的衣服。他抬头看着袁峰,袁峰却将砚台嗙地一声拍在他桌上,转身就走了。
自己的手上也沾了墨水,只能找一处干净的水池擦洗。手上的墨汁逐渐褪去,心里的墨渍却擦不干净。袁峰也不做声,由着心里那难受的感觉蔓延,如鲠在喉,又咳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起身去牧场找杨旭日。
杨旭日在那里练武,看到袁峰来了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袁峰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仍是照旧同他打招呼,劳烦他送自己回去。
“嫂子事情都解决了吗?”杨旭日像[女孩子]一样贴着他问。
“……算是吧。”
袁峰不欲多说,摸了摸小旭的头。两个人便跨上马,又原路回了薛府。
途径集市的时候,杨旭日买了许多白糖糕和各种小吃,给袁峰回去带着。路上他还给袁峰讲了许多天策奇闻,或多或少缓解了一下他的心情。
“旭啊,你还好吗?”袁峰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千万别单恋一枝花。”
杨旭日不问还好,一问又嘤嘤嘤地哭了。
“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他扭捏着,声泪俱下,“男人都是坏东西!一个都不能信!嘤嘤嘤!”
要不是看他哭得真情实感,袁峰心说我一脚把你从马上踹下去。
至于老薛,现在在他眼里,基本上就是个[变态]。而且他这种变态是无法被治愈的,他的存在只能让别人致郁,而且防不胜防。
“作孽啊!”袁峰对杨旭日恨铁不成钢,“你哥哥要是知道!非把你的腿打折!”
等回了薛府,已经是傍晚了。杨旭日虽然不太情愿再进来,但还是送他回了房间,安顿他住下,要他好好休息才离开。
袁峰想请他留下,可是思前想后,还是算了。他抱着枕头儿子,目送杨旭日离开,自己唉声叹气。
“这日子可咋过。”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袁峰打算明天就给盛君发信,请他过来超度薛府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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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袁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静静地看着周围的黑夜,胆战心惊地等着那些鬼上门。
然而……今夜有点奇怪,居然没有任何孤魂野鬼上门打扰,这倒是让他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些鬼良心发现……自己自行离开了?
那它们不就很懂事。
袁峰抱着枕头,一边安抚着轻拍它,一边微微叹气。他的心情并不好,过了许久他才闭上眼,勉强自己睡觉。
他心里并不痛快,半睡半醒的时候,仿佛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还有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背对着门,微微睁眼,隐约感觉到了一股寒气。
该不会是又来了……不,俗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于是他又闭上眼,只当是听错了。
“怎么……心情不好?”黑暗中,一个声音忽然低低地问他。
袁峰只当是鬼在说话,装听不见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那个[鬼]笑了一声,床榻动了动,他似乎坐在了床边。
“我知道你醒着。”那声音说道,“你不可能睡得着。”
袁峰还是不说话,只侧身躺着,让自己平稳呼吸。但接着,他感觉到有人伸出手,将自己的被子拉上来,掖好了被角。
这个鬼这么和善的吗?袁峰还诧异,他以为对方会走,没想到他竟然躺了下来。好在地方宽敞,也不觉的挤,只是瘆得慌。
“几日不见我,都不想我吗?”
袁峰仍然闭着嘴,打算装死到底。但接着,他感觉有人搂住了自己的腰。
“峰峰。”
听到这个称呼,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回过头的一瞬,他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看着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他当时就心悸起来。
“哥哥……”
袁峰看着他,忽然只见,满腹的委屈和愁苦全部涌上心头,侵袭眼眶,瞬间就抖着嘴唇,一下子哭了出来。
“哥哥!”
他猛地回身扑到了杨九天怀里。小和尚见了自己的大军爷,当即乱抓乱咬,呜呜咽咽地哭着,又开心又不开心。
“哥哥!我好害怕!”袁峰哭道,“到处都是鬼!要不是有小九儿!我早就被吓疯了!”
“乖,不怕。”杨九天抱着他,安抚一样拍他的后背,“我来了,不怕。”
“哥哥!我想回家!”袁峰趴在他怀里呜呜地哭,“我想跟哥哥待在一起!呜呜呜……”
他使劲咬杨九天的脖颈,生他的气,又想他想的不得了。一个人撑着那么多天都没哭,一见了他,什么委屈都涌出来了。
“哥哥!”他贴着那个人的面颊,哭得可怜,“哥哥……”
杨九天看着他,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他擦着袁峰的泪水,之后捧起他的脸,轻轻贴上他的嘴唇。
“乖,哥哥陪着你。”
“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啊?”袁峰问,“好久好久啊……”
“农历七月快到了。”他听见那个人轻声说,“李渡城阴气太重,一时之间……分身乏术。我的鬼气也加重了,怕压低你的运势,所以忍着不敢来。”
“那怎么才能多跟哥哥待一会……”
“过了七月会好很多。”
“我还是很想你……”
“那就乖乖待在这。”杨九天捏了捏他的脸,“这比外面安全。”
袁峰抽抽噎噎的,趴在他身上,磨蹭了好一会,觉得有些困了。
“哥哥……别走……”他抓着杨九天的衣襟道,“别走……”
其实还有很多事想跟哥哥说,连日来的……可是自己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了。
念叨着念叨着,他就渐渐睡着了,连眼泪都还没擦干净。杨九天轻轻擦着他的眼角,又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睡着了真的很乖啊。”他搂着袁峰道,“我在这,能睡个好觉了吧。”
自己的小情人在自己面前会撒娇,会邀宠,可若是自己不在,他就立刻跳起来独当一面。曾以为他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可实际上他却经常都在努力保护别人。
杨九天觉得,他似乎只有在自己怀里,才会暴露温软的本性。就像一只小刺猬,对外人一身刺,对自己才会露出柔软的肚皮。
他抱着袁峰,试着咬了他几口,居然都没醒。袁峰是真的睡不安稳,精神衰弱了好多天,可一看到他,一趴在他身上,马上就睡得什么都不管了。
可想而知有多信任他。
杨九天很高兴。他又咬了袁峰几口,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有他在才能睡得安稳……其实自己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