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重霄给人的感觉,一直很【孤绝】。
他是个瘦削、高挑、肤色偏白的黑发男子,喜欢穿黑色衣服。他不爱笑,但是他会笑。他很沉默,大部分时候,只会用那双金棕色的眼睛盯着对方看。
也许用[温柔]来形容他并不合适,但他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偶尔笑起来真的很温柔。
——然后将染血的手按在玻璃窗上,留下一个淌着血滴的手印。
他的成长环境很复杂。有人说他像个古代将军一样,也有人说他像是个富家公子。当他在牢牢盯着一个人的时候,那眼神真的很可怕。
极具压迫感,孤冷至极,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垂着,抬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那上面沾着血。
他喜欢肤白温软的人,尤其是那种不谙世事,把他当做自己全部的类型。
杨重霄那个人,极其沉默寡言,几乎没人见过他开口说话。但他的所有举止,无一不在展露出他是个独占欲极强的人,一旦有一丝疑心,会百倍试探,一直到获得印证。
袁峰在他身边的时候,发现他会一直盯着自己看,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很少会移开视线。那目光穿透力太强,袁峰不是他的对手,真的很恐惧,因为杨重霄看起来不像个很心软的人。
“哥哥……吃荔枝吗?”
袁峰真的有点怕他,但还是壮着胆子,拨开荔枝,将白白的果肉推进那个人嘴里。
“好吃吗?”他小声问。
杨重霄的喉结在动。他的脖颈很长,袁峰从来没见过骨相这么好的男人,于是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喉结。
他靠过来的时候,袁峰甚至都不敢回应。他就是很害怕,他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也觉得跟他不过是露水情缘。他不觉得自己跟他在同一个世界,过大的差异,让一切变得很虚无缥缈。
“哥哥,我们不合适。”
我如果断情缘的话,你会报复我吗?
袁峰抱着膝盖,坐在窗下,微微发抖。
因为承受不了来自他那些[亲友]的巨大压力,袁峰刻意疏远他,刻意的和自己的帮会成员一起去做日常,也刻意的……躲避他的邀约。
他一个人在藏经阁待着整整一天,所有的密聊,所有的飞鸽传书,一个都不回复。
[你在哪?]
[枫鹤,你在哪?]
[枫鹤,回答我。]
[你在哪?]
[你在什么地方?]
[你和谁在一起?]
[你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
[回答我。]
为什么?枫鹤,为什么?
他在少林寺的山门外,他也在街角。细雨微微,他连伞都不打,任凭雨水淋湿那原本蓬松好看的黑发。
[枫鹤你在哪?]
[你回答我。]
袁峰捂着耳朵,恐惧得眼珠都在抖。他什么都做不了,草木皆兵。他真的很害怕,他的哥哥一直在找他,在盯着他,甚至在疯了一样追回他。
[袁枫鹤。]
[和我见一面,袁枫鹤。]
袁峰哭了。
周理国问他怎么了,袁峰却什么都不说。周理国说那我去见他,但袁峰死死拉着他的手腕,说你别去,不要去,他很危险。
[回应我,袁枫鹤。]
袁峰还是去见他了。玄寂在山门外见了杨九天,袁枫鹤在街对面见了杨重霄。
他能有多危险呢?
他就像是一个极其英俊的恶鬼,把所有的温柔都捧给自己,而背后是一片荆棘丛生的幽暗树林。
这样的人,没有光的时候会安然待在那片树林里,可一旦有了光,如果失去,他大约会杀死那道光。
必须安抚他逐渐暴戾的情绪。
“哥哥,如果你能等我一百天……”
【我耍了心计,我希望你能自己厌倦我,把我甩掉,这样你就不会再报复我。】
“哥哥很好。”袁峰对他笑道,“是我不值得。”
玄寂,你有想过自己其实是个坏人吗?
他那么复杂的一个人,从来没有真的算计过你哪怕一次。而你这么单纯的人,却对他用尽了心机。
[他捧了一颗心给你,而你,想尽方法也要躲避。]
你见过他哭吗,玄寂?
他连哭都没有声音。坐在那里,看着撕心裂肺,可是鸦雀无声。
这世上心疼他的人不多。
或许杨重霄确实不算什么好人。可他对你,自始至终都是对得起的。
*********
袁峰的回忆戛然而止。他觉得头很痛,痛得他几乎晕厥。身后之人紧紧地抱着他,试着缓解他的痛苦,拽着他的手不让他去抓自己的头。
“哥哥……”
他挣扎着,实在挣扎不开,最后他回过身将对方抱住了。
“我不能没有你。”袁峰对他道,“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喜欢我了。”
谁会拿我当命一样爱护,谁会在意我远胜于在意他自己。
我真正的悖论,不是周理国,而是[你]。
“我想起来了一些事,哥哥。”袁峰道,“我是袁枫鹤,你是我的情缘。”
他将身后之人抱得很紧,不放开,也不肯放。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举动,杨九天非常受用。袁峰越是紧抓着他不放,越怕失去他,他就越高兴。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宠坏你有一个好处,就是任何不如我宠你的人接近你,都会让你想起我。”
“哥哥好心机。”
看起来像是放了我自由,其实在外面吃点苦头,就又会马上扑回他怀里。他可是想的很明白了。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我?”袁峰问。
“因为你润啊。”杨九天道。
“哥哥!正经点!”
“没有为什么。问的话就是你太润了,吃着解渴。”
鱼不能离水而活吧,既入汪洋,自然是游到底了。
袁峰觉得他没个正经。但是……
自己很喜欢他这样说。
*********
虽然说袁峰觉得跟杨九天腻腻歪歪的很有损自己的形象,但是门一关,没人知道的时候,他跟哥哥还是想怎么腻歪就怎么腻歪。
他会问杨九天很多事,很多东西,但杨九天大部分都答不上来,又或者……也不能回答。
“你在这里乖乖待着,我得回李渡城了。”
哥哥总是说走就要走,一走就是好几天。
他没有音讯传来,不知道他怎么样,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平息了那个地方的祸乱和硝烟。
袁峰很担心,因为哥哥总是这样,只保留着好的那一面给自己,不好的他都会藏起来。
“我也……想去李渡城看看。”
袁峰睡前摘下了那枚赝品玉佩。他将玉佩放在枕头旁边的盒子里,然后倒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大概有所期盼。但是他又不敢去想,只能尝试着,期望能有所回应。
睡着之后,他觉得自己在下潜,越来越深,如沉在水底,直到停止。但再起身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梧桐林里,可周围的树木却全部都是枯树。
袁峰看到了杨九天,就坐在一棵树下,浑身是血,垂着头像是在沉睡。
他不知道是梦境的相通还是自己的幻象,但他还是朝着杨九天走了过去,半蹲在他面前,打量着他看。
杨九天肩膀上有血,身上也有,外伤内伤都致命,但他表情却很平静。
袁峰就端详着他看,直到他睁开眼睛,抬头注意到袁峰。
“峰峰。”
他伸出手去摸袁峰的脸。之后摸着摸着,就把他拉过来,拽到了自己怀里。
“怎么到这来了?”
他拍着袁峰,给他顺气,安抚着他,抱着轻哄,以为他是不高兴了才过来的。
“对不起,峰峰,这几天都没去陪你。”
袁峰却捧着他的脸,端详了好半天之后,才靠过去将他抱住了。
[我曾经捏碎了他的相思。]
“哥哥,骰子坏了。”袁峰靠在他肩膀上道,“没有了。”
“好孩子,不难过,我不是又给你做了一个。”杨九天亲吻着他的额头道,“没事,都是外物。没事的。”
袁峰却哭了。他啜泣着,缩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哥哥,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他呜咽道,“我们会一直都在这里吗?”
杨九天又陷入了沉默。
袁峰觉得哥哥总是这样。他连找借口都不会,不想说不能说的就会直接闭口不言。不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他就像是被下了禁制一样,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
其他时候,全是禁锢。
“哥哥给我点暗示都不能吗?”袁峰问,“我不愿意总是后知后觉,到最后才发现……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
“峰峰,我是不自由的。”杨九天忽然道,“我就像坐牢一样,被关在李渡鬼城。想逃脱升天很难。”
不得不去温养,静待来日。
但袁峰却坐了起来。他看着杨九天,很久之后,搂住了他的脖子。
“哥哥……”
“我只想保全你。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
杨九天亲吻着他的面颊,搂着他,抱着他,安抚着他。但袁峰却在此时此刻,才终于真切地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感到心痛。
“对不起,哥哥。”
我再也不会过度失控了,也再也不要弄坏你送给我的任何一件东西。
“我会把你从李渡城救出来。”
“我没事的。”
“哥哥……”袁峰低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盛君说蝴蝶效应。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所谓的[同化],就是在按照一个既定轨道向下走。任何试图破坏和中途逃脱,都是会引发一系列事件的。
他一直让我顺其自然,融入环境,是因为[顺其自然]这件事,本身就在这条轨道上。我只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命运自然会将我一步步朝前推,直至推到一个[终局]。
[我需要做的,大概就是扮演好自我,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但袁峰还是很想知道,哥哥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呢?
他伸出手指,轻轻摸着那个人的嘴唇,觉得柔软温热。
“杨重霄。”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袁峰抱着他想,比起其他事最不该忘记的就是这个人了。
“大概,你很难过。”杨九天对他说道。
但他却贴近了袁峰的嘴唇。
如果耽于情是你我的命定,那我还是很甘之如饴的。不清醒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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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刺猬虽然一身的刺,但远比我想的要更聪明。
一只鱼饵扔在水里,想吃的鱼自然会逐渐浮出水面。到时再捕捞,便可一网打尽。
“我会一直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