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梧桐心-龃龉

袁峰看着那幅画,问罹尘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罹尘说他作风残酷,从来不讲情面,但为人处世自有一套章法,倒也算个奇人。

听他说着,袁峰方才了解到原来这虚言僧也是个和尚,少林门下出身,很年轻就得了道,后来却叛出师门,还了俗。

此人虽杀人饮酒,却从不吃肉,不近女色,不惹男风,因素性冷漠,倒也从不耽溺红尘,只喜欢独来独往。由于他武艺高强,遂在江湖声名鹊起,门客众多,很是嚣张。

“若飞龙在天,就须参透亢龙有悔。时也命也,世道难容。”罹尘叹道。

“后来呢?”

“后来……”

[他为人所迫,逼上昆仑。没奈何,自盖天灵而死,永坠茫茫冰川。]

自此后,斯人已逝,再难得见。江湖还是江湖,依旧风花雪月,依旧轻歌曼舞。但这已不是他的江湖。时代交迭,人去人往乃是常事。偶尔人们茶余饭后谈起,就只当笑话。

可惜了那样一个人,到如今已无人再记得。

“罢了,闲话少说。”罹尘说着,却走到桌边,“去那边脱了袈裟,趴下即可。”

言毕,他点燃一支灯烛,又取出了一包金针。

“师父……这是要做什么?”

“在你脊柱上,刺六字箴言。”罹尘淡淡道。

“这……”

“我的亲传弟子,都要过这么一遭。”

无云也不例外。

袁峰一下子想起了师兄,突然心里一沉。想来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好师兄,你怎么都不说明白,这可真让人害怕。

但是害怕也没办法,来都来了,多疼都得忍着。不过自此之后,他和无云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师兄弟了……也罢,不是坏事。

袁峰把心一横,给自己鼓鼓气,就按照罹尘的吩咐照办,胆战心惊地等着接下来的锥刺脊梁骨。

他看不到罹尘的动作,只是听声音大约判断出他在将针烤热,沾了颜料一类的东西后走到了自己旁边。后背上先是感觉凉凉的,正在酸麻之际,银针便落下,开始为他刺青。

“这个程度,能适应吗?”罹尘问。

袁峰说不出话,只能点头。他咬着牙不敢出声,直疼得头上冒汗,筋骨都在抽搐。罹尘的手法虽好,但架不住这可是活人刺字,着实煎熬。

那箴言乃是梵语,就刺在脊椎上,颜料是金色的,终生不会褪去。

“[净除在天道中之骄傲及我执……净除阿修罗道中之忌妒……净除人道中之无明及贪欲……]”罹尘低语道,“[净除畜牲道中愚痴……净除饿鬼道中之悭吝……净除地狱中之瞋恨……]”

断嗔恨心,平虚妄火。

袁峰起初还强行支撑着,后来到了极限,冷汗直流,竟然晕了过去。

“睡吧。”

愿能离苦得乐。

*********

袁峰在昏迷中做了个梦,梦见薛归海坐在五毒的祭坛上吹笛子,旁边飞舞着无数紫色蝴蝶。

有苗人在他旁边走动,却个个都鸦雀无声。

天色渐渐暗下来,苗人们燃起了篝火。薛归海的笛声却未停,过了一会,旁边传来脚步声,一张脸出现在篝火旁,目光沉静地看着吹笛人。

于是薛归海停了下来,站起身对那人抱拳。

袁峰听到他说,来人可是阿荼?许久未见了。

[的确许久未见。]那苗人作揖还礼,[既然来了,也别站着,请到屋内一叙吧。]

苗人侧过身,抬手示意他入内。火光照亮了他的脸,竟生得恍若天人,俊美异常,却又透着一丝诡谲和狠毒。那人几乎没有表情,但一看就知道是个极为复杂的人。

他……分明是[荼蘼]。

袁峰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视角,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

薛归海转身进了屋子。那苗人跟着他正欲进屋,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站立在门口片刻,突然回头,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袁峰,透出一股残忍的杀意。

*********

袁峰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此刻已近黄昏了,罹尘正在蒲团上打坐。袁峰的后背上盖着一条被子,脊椎处酸麻刺痛,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不过比之前好多了。

“你醒了。”罹尘睁开眼看了看他,“先回去吧。休息几日,五日后卯时,你再来习武场找我。”

袁峰答应着,爬起来穿好袈裟,向罹尘行礼后出了门。

离开那间屋子之后,他才松了口气,缓步朝着寺院的方向走。虽然后背很疼,却不觉得难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袁峰觉得自己冷静了很多,好像再没事情能让他十分惊慌失措。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纹路。一瞬间突然有个想法,觉得应当再去一趟苗疆。

眼看着再过几天,就是正式拜师之日了。这件事很重要,袁峰告诉自己一定要谨慎以待,万万不能惹怒师父,逐出师门,功亏一篑。

他一边想一边走着。走到台阶处时,寺院里突然响起了轰鸣的钟声,把他吓得咕咚一声坐在了台阶上。

“哎哟!”

袁峰揉着摔疼的地方站起来,龇牙咧嘴地想着这是什么人,大白天的吓唬和尚。他走到钟楼附近窥探,远远就看到一袭黑色的身影站在钟楼前,正推着钟杵撞钟。

他的动作很缓慢,却看着莫名的眼熟。撞了三下后,他丢开钟杵,面对着大钟将双手合十,静默祈福。

袁峰悄悄走近一些,待看得更清楚后,就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响,他发现那个人居然是[薛九霄]?!

不……不对……不可能是薛九霄,那就只有可能是……

“薛归海……”

那家伙睁开了眼睛,却像是并未注意到自己,而是将头向旁边,看着远方。他的神态与平常有些不同,甚至不如说……很不一样。

在袁峰的记忆里,那家伙一向是狂妄的,甚至是非常虚伪狡诈的。但此时他却一脸平静,只是默默地仰望着天空上掠过的飞鸟,看着它飞远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笑起来很静,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不谙世事,不涉红尘。

袁峰从没见过薛归海这副模样,一时间反而被他吓到了。想着要不就悄悄地走吧,但又觉得自己真这样走了,很可能被他发现,到那时候更难堪。

左思右想,他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假装自己刚刚才到。

“哟,薛军爷。”袁峰故意露出吃惊的表情,“难得在这遇见你——”

“是挺难得。”薛归海立刻换上了一副冷笑,“我还以为大师已当我是死人了。”

“不会不会,先前的事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袁峰此刻心虚,咕哝两句就要马上走人,“那个……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慌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薛归海扫了他一眼,“你这是要去哪儿?”

“没什么事……想出去走走。”袁峰叹气道,“怎么,你还打算一起去?”

薛归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打算同去。他不再搭理袁峰,径直走过他身边,打算同他擦肩而过。

待越过他几步远时,薛归海忽然又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事。

“你不是要去拜师吗?”他问,“怎么,这事成了?”

袁峰点头。他挠了挠自己的脸,想着该怎么说,薛归海却站到了他旁边。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袁峰微微一愣,急着就嗅到了他身上那淡淡的中药味。

“你是在吃药吗?”他问,“老闻到一股药味儿。”

“你是说这个吧。”薛归海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里头是决明子,山菊,荷叶,黄芪,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长年带着它,功效甚多。”

他把香囊递给袁峰,袁峰接过来闻了闻,果然是这个的味道,但又有点不一样,而且这种药的味道很奇怪,像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好像不是荷包,还是你自己。”

“哦。”

袁峰要把香囊还给他,薛归海却没有接。他转头看了看袁峰的脖颈,忽然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

“嗷!”袁峰大叫,“你干什么!”

“刺青?”

“是啊!你瞎拍啥!疼死了!”

“知道疼就好。”薛归海冷冷道,“怕就怕你忘了疼。”

袁峰想骂他几句泄愤,但眼看着周围走过几个守卫僧,害怕他们又去跟大师兄告状,就生生忍了下来。

他面前那军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空中却传来一阵翅膀的扑棱声。袁峰抬头一看,一只白色的信鸽朝这边飞来,徐徐降落在薛归海的肩头,朝他发出咕咕的叫声。

薛归海取下它脚上的细竹筒,拔出里面的纸条,拈开来看了看,随后眉头一皱,竟塞进了嘴里。

“你居然吃纸?”袁峰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是羊?”

“煎饼做的,少见多怪。”薛归海一边嚼一边说,“这是我与几位同僚之间传递信息的方式,为的是不留痕迹。好了,我外出一趟,改日再见。”

“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袁峰下意识脱口而出,但问完就后悔了。

“怎么,你还舍不得老子走?”薛归海却一脸傲慢,“你放心,我比你命好,死不了。对了,药香囊送你了。留着挂屋里驱蚊吧。”

他转身就走了,也不再多说。袁峰就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远去。而那个人走到山门处,却忽然回过头,远远地看了自己一眼,挥了挥手后才离开。

袁峰看他彻底没了影,才沉思片刻,低头去看手里的香囊。

他的脑子里想着别的事,一时有些缓不过来。那股中药味挥之不去,觉得莫名有种熟悉感。

“薛冥……”他喃喃自语道,“莫非你我真是旧相识?”

袁峰正沉思着,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显然来人有意放缓声音,打算掩盖自己的行踪。

他猛地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之地。不知为何,心里莫名蒸腾起一股怒火,在胸腔里隐隐积蓄着,即将爆发。

“来都来了,躲什么。”袁峰脱口而出。虽然他觉得这语气很凶悍,根本不像是自己说的。

“嫂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对面传出一个声音,只见杨旭日从墙角闪出来,一脸惊慌。

“……是你啊。”

见到来人,袁峰胸中那团火竟突然轮回成一个圆,慢慢在心口消散了。

“怎么了?是来找我的吗?”他问。

“是……只是方才看你和他在交谈……我想着回避,没想到却迟了。”杨旭日对着手指道,“还望嫂子恕罪。”

“你这么客气干什么,”见他这个反应,袁峰反而有点尴尬,“别放在心上,我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你找我有事吗?”

“唐兄来信了,说过几天就来找你。”

杨旭日将一封信递给袁峰。打开后,发现果然是唐糠裳亲笔所书,让自己老老实实待在少林,不要乱跑。近期隐元会有了动作,开始悬赏他,恐怕会有高手杀上门来。

“悬赏我……怎么又悬赏我!到底是为什么!”袁峰气炸了,“我不服!小旭,你明天跟我去一趟洛阳!”

“去洛阳干什么?”

“找隐元会要个说法!”

不是要悬赏我吗,不是要杀我吗?那好啊,我亲自过去,看你们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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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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