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在隐约之间有种感觉。第一,自己跟薛归海有可能是旧相识;第二,他或许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的事。
他先前一直都有猜测,就是杨九天和玄寂……都在瞒着自己什么事。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不约而同都避开了一些话题,一些人,一些过去。似乎……不愿意让他再度涉足。
“有没有可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的事,就是[我认识薛归海]?”
袁峰把杨旭日喊过来,却发现他两个眼睛黑眼圈极重,像只熊猫一样,连忙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昨夜在你房门外躲了一夜,我怕他图谋不轨,我好去救你。”杨旭日道,“幸好,他自己走了。”
“好孩子。”袁峰沉痛道,“没事的……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他问杨旭日,知不知道自己跟薛归海有没有什么关系?杨旭日说完全没有印象,自从玄寂和杨九天做了情缘,都没怎么见过他的同僚好友,薛归海也从来不登门,两人看着一点交集都没有。
但袁峰却想起来,玄寂说自己十八岁同杨九天好了一场,却没几个月便分开了,再重逢时,已经是两年之后。那么这两年之间……玄寂遇到过什么人,或是什么事呢?
“唐糠裳……”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唐糠裳肯定知道!”
他大笔一挥,刷拉拉写了一堆近期的事告诉唐糠裳。但正要寄出去,又觉得不妥当。唐糠裳是个暴脾气,若是知道始末,只怕要提着千机匣去跟薛归海搏命,到时候假如刺杀不成反被杀……
那岂不是害了糖糖?
不行,袁峰立刻把信烧了。没有万全能除掉薛归海的法子,就先不要轻举妄动。
但那之后,他却发现……“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他不杀薛归海,薛归海倒是在谋划着怎么杀他。
袁峰忽然就开始面对十分诡异的而且无休无止的刺杀。
比如他正在路上走着,迎面就会滚过来一颗巨石。途径藏经阁下,头顶就会砸落一个花盆。去山下化缘,钵盂里被人投毒。在溪水里放生,竟然跃出数条食人鱼要啃噬了他。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能在附近看到一个星演军爷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是真的精,也是真的贼,他想方设法的谋害自己,还要伪装成意外事故,当真是心如蛇蝎,防不胜防。
于是袁峰开始了跟他斗智斗勇的生涯。他推巨石过来,袁峰就一掌打碎。他扔下花盆,袁峰就聂云避开。他给自己投毒,袁峰就随身带着银针。他投放食人鱼,袁峰直接全部捕捞,送给齐华村的野猪当零食吃。
每当薛归海诡计不得逞的时候,他就会露出厉鬼一样咬牙切齿的表情。而且他还会跟踪袁峰,真的就像背后灵一样,回头的时候却根本就看不见他。
袁峰从来没见过,一个大活人可以活得像个恶鬼一样阴森可怖。他有时候会看见那个星演军爷站在梧桐树下远远地看着自己,手臂垂着,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是在那树下游荡的孤魂野鬼一样。
“……薛冥一直都是这样吗?”他问杨旭日。
“薛哥哥……一直都是这样。”杨旭日迟疑道,“许多人不喜欢他……因为他真的就……就……很像妖魔……”
取了一个吓死人的名,长了一张罗刹鬼的脸,袁峰不明白九哥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会跟他当过命的兄弟?真的不瘆得慌吗?
这样不行,疯批就是疯批,疯批是不讲道理的。自己若不替天行道除了这个疯批,世人必定会继续受其荼毒。
断不能放任他坑害别人。
*********
袁峰开始制定严密的计划,绞杀薛归海。
他知道这家伙为什么在这时候出现。因为九哥分身乏术,护不了自己。他如果不趁现在杀掉自己,再伪装成意外身亡的话,恐怕等九哥回来,他就没机会了。
“老子跟你拼了。”
袁峰设计了一套十分周密的计划,包括如何诱敌,如何围剿,如何抓捕,甚至开始长时间翻阅《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书。他觉得对付薛归海必须稳、准、狠,否则一旦让他逃脱,后患无穷。
此人情绪反复,且报复心极强,最喜欢暗中窥伺。于是袁峰布下了天罗地网,不管是机关暗器,还是强弩利箭,只要有的自己都装配上。准备万全之后,就等着薛归海上门,好将其宰杀。
但薛归海偏偏就不上门。他只是远远看着袁峰,神色十分恐怖。
袁峰觉得他特么就像个伥鬼一样,总是喜欢站在门后,但却被挡着半个身子,只露一半来,用那只红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也不说话,也不笑,就是一直看一直看,看得人脊背发凉。
盯梢是会把一个人盯疯的。袁峰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到处都有刁民想害朕”,一度被吓出了重度被害妄想症。久而久之,就连杨旭日那双红眼睛他都害怕,小旭不得不去洛阳城抢了一个丐帮的[云目遮],戴在了自己眼睛上。
被他抢了云目遮的丐帮倒也不是别人,正是丐焦贩。他哭得死去活来,说这东西还是老大替换下来赏赐给他的,现在可倒好,被你给抢走了!
“这样不行!得想想办法啊!”袁峰拍桌大怒,“难道薛冥就没有弱点吗!”
“据我所知……没有……”
他不但没有,他浑身都是强项。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擅长,他就是一堵跨越不了的高墙,一座从海洋中徐徐升起的幽灵古战场。
“你这是夸他吗!”袁峰气得把杨旭日打了一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但这不行,一定要铲除此人,否则寝食难安。
某日袁峰把杨旭日和燕无声拉过来,详细说了一套自己的计划。他二人听后表示没问题,我们一定配合,大师尽管放手去做。
于是袁峰就一个人去了藏经阁。他故意待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他走在回程的小路上,抱着经文,故意走的很慢。四周空无一人,此刻是绝佳的杀掉自己还能不留痕迹的机会。
所以袁峰就慢慢走着,等着引那家伙现身。果不其然,身后远远传来了脚步声,大约他跟上来了。
袁峰知道他在,但是没有回头。他甚至打了个呵欠,装作很困,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而对方的气息则越靠越近。
余光撇着草地上的影子时,看到他已经来到了身后,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已经被他高高地扬了起来——
“咣当!”
一个麻袋从天而降,瞬间将身后之人套了个结实。紧接着,两个蒙面人骤然出现,对着麻袋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袁峰也立刻转过身掀开经书,里面竟藏着一把废弃的[天工索野],被他持着一顿猛刺,将那麻袋扎得满是窟窿。
“今日你罪孽可满了!”
旁边早被他们挖了深坑,里面放着木刺。三人合力将麻袋推了进去,随后立刻填土,埋了个结实。
“今日的事,谁也不要说出去。”袁峰阴森道,“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有份。”
“明白。”
三个人把坑填实,还在上面种了草。之后确保万无一失后,便拍着手离开了原地。
然后在当天晚上,袁峰就看见薛归海满身尘土,浑身是血地站在自己房门外,只开着半扇门,遮着他一半身体。
“玄寂……”他幽幽道,“还我命来……”
“别人家还魂都是头七!你为什么当天就来!”袁峰大怒,“薛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死!”
“我死了。”薛归海躲在门口道,“玄寂,杀人偿命。”
他连指甲都是黑色的,抬起来就要去抓袁峰。袁峰不管他是人是鬼,岂容他在自己庭院里放肆,当即大声喊人,泼了他满身的油。
“烧死他!”
一个火把扔过来,顿时薛归海就着火了。他在火焰里挣扎着,随后向后倒了下去。众人觉得不对劲,立刻上前去查看,却看到火中只有一块巨大的人形木头,被雕刻成了军爷的模样。
“是[替身]!”
这头狡狼!袁峰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
薛归海又开始了他的盯梢行为。此举似乎已经轻车熟路了。袁峰实在气得死去活来,他从少林寺的饭堂拿了一堆包子,每一个里面都下了剧毒。
“毒死你!”
然后他就扛着筐,满少林闲逛。只要看见他,就像丢暗器一样朝他丢包子。包子打他必然是一去不复返的,薛归海接住了就吃,一直到袁峰丢完所有的包子,他也没有任何事,甚至还一副[这就没了?]的态度继续盯梢。
袁峰气得肝疼。他躺了一天一夜之后,觉得这样拉锯战不是办法。不然还是谈和吧,再打下去劳民伤财。
某个黄昏,袁峰在饭堂喝豆浆,看到薛归海又站在拱门处,挡着半个身子看他。于是袁峰过去倒了一碗新豆浆。再回头的时候,薛归海已经不见了。
袁峰端着豆浆走到拱门处,左右看了看,都没有人。他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露出一个十分灿烂可爱的笑容。
“薛哥哥,喝豆浆吗?甜的。”他笑道,“没下毒,尽管放心。”
咱们俩谈谈吧。
有什么法子能让你不再暗杀我?
其实我觉得你心肠没那么坏,就是有点偏激。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你开个条件吧。
你这么跟着我,别人看了会以为你对我有兴趣的。
或者你真的对我有兴趣的话,据说平康坊有个小倌长得很像我。我出钱,你去找他泄火行不行?
“我对你没兴趣。”
一只手伸过来,接过他碗里的豆浆,端起来喝了一口。
“那你想干什么?”袁峰问。
“杀你。”
袁峰在心里疯狂暗骂你个狗登西,爷爷挖你哥的坟了还是踹了你媳妇儿的门了,你特么就跟个精神病一样咋不上天呢!
但是脸上依然保持着灿烂又可爱的笑容,试图唤醒军爷那一点良知。
“薛哥哥,我知道你是想为兄弟报仇,但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九哥的。”他道,“我不认为我会杀他,我心肠没那么恶毒。而且云将军都告诉我了,那队狼牙兵是禁军,分明是朝廷的人。”
“鬼话连篇。”
“我们合作吧,行不行?一起查查九哥的被害的真相。”
“不可能。”
袁峰又在心里凶狠地骂他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九哥回来了我不挑拨离间我特么就去变成猿猴!
但是脸上还是笑得很可爱。
“薛哥哥,改天一起去赛马啊!”
袁峰耍了心计。因为他在幻境里记得薛归海说,自己跟他是在马场认识的,说什么……还给他下绊子。那这话一出——
“赛不了了。”薛归海端着碗,又喝了一口豆浆。
“啊?”
“苍山洱海的段氏马场……已经关了。”
这江湖很多事变了。曾经习以为常的,或许都早已事过境迁。
袁峰一下子就失落下来。他叹了口气,心说何时关的,我都不知道。
薛归海却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袁峰发现,他的右手掌心里……的确有一道疤,很深,显然早已痊愈,却留下了痕迹。
“但我还记得。”薛归海忽然道。
袁峰蓦地有了个想法……就是自己选择跟他讲和,应该是正确的。他也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个人危险又诡谲,但却能感觉到,他知道许多自己正在追查之事。
[越是不正常的人,就越是有重要的秘密藏在心里。]
“我们是认识的,对吧?”袁峰问。
“嗯。”薛归海点头,“认识的。”
他仰起头,喝光了一碗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