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消暑-虚妄

在吃饱喝足之后,叶卿寒端着酒,挨个打量杨旭日和岑云纵。

“哥,这二位是谁啊?”他问。

“你又是谁啊?”岑云纵反问。

“我是大师的护卫!”

“好巧,我也是大师的护卫。”岑云纵伸出两个手指,“二两银子一个月雇的。”

“二两银子?”叶卿寒大吃一惊,“你还收钱的?”

“难道你没钱?”岑云纵觉得不对劲,立刻看向袁峰,“大师,你这不对啊,雇佣少年人打工,还不给钱?”

袁峰捂着额头,心说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但是我居然没法解释。

岑云纵和杨旭日都用一种“原来你是这样的和尚”的目光看着他,把袁峰看得一肚子委屈。他只能坐下来喝闷酒,心酸得难以抑制。

“你们怎么就知道钱!”叶卿寒把酒杯朝桌子上一拍,“要知道真挚的情谊!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岑云纵和杨旭日互相对视了一眼。

岑云纵拿出一叠银票,递给杨旭日:“做我的朋友。”

杨旭日收下了银票:“好。”

叶卿寒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

“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真正的朋友!”

岑云纵又拿出一叠更厚的银票,递给杨旭日:“做我真正的朋友。”

杨旭日平静地收下了银票:“好。”

那一个下午,叶卿寒都一个人靠在庭院门口生闷气,谁叫他都没搭理。

*********

晚间的时候,袁峰给叶卿寒安排了客房,让他暂且住着,还给了他一个[远行客]的小黄鸡抱枕,背后背着一把塞了棉花的重剑。

“啊啊啊啊好可爱啊!”

叶卿寒抱着那个[远行客],满榻榻米打滚,喜欢的死去活来。

袁峰看他喜欢,自己也很高兴。因为这种软乎乎的抱枕,他也非常喜爱,抱着很有安全感。

“谢谢袁峰哥!”叶卿寒高兴的大叫,“我好开心!”

“开心就早点睡,听话。”袁峰道,“回头我给你开工资,也是二两。”

“我不要钱——”

“亲兄弟,明算账。睡觉。”

袁峰招呼他一声,就关了门自去休息了。杨旭日正在外面习武,对着木武童一顿猛打,把木武童打得横眉冷对。

“下手轻点。”袁峰走过他身边时道,“好端端的木桩,都被你打生气了。”

“哦……”

其实袁峰多少有些羡慕。自己一身修为满溢的时候,也是能飞檐走壁,轻功来回,甚至在名剑大会连打十几场不费力的。

而且先前闭关三个月,功力更是大涨。可如今……的确什么都没有了。

驰骋这江湖,武学就是安身立命之本。自己没了本钱,跟个落魄的凤凰一样,纵有翱翔九天之心,也没那个力气了。

他叹了口气,没有让杨旭日察觉,而是自行回房,在被褥上躺下。

抱着无云送给他的抱枕,袁峰沉默着,却又开始想杨九天。果然还是思念哥哥,哪怕先前刚刚见面。可就是想他,很想很想。不愿意离开他身边,虽然自己一身的伤痕,全是为他。

人若动了心,就会变傻吧。袁峰想。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的思绪随波逐流,直到沉沦在梦境之中。

*********

“玄寂。”

谁在喊自己?

有什么人在走路,脚步轻快利落,一身破虏袈裟,佛珠摇晃着,又被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拽了一下。

“玄寂。”

是啊……是玄寂,又是他。那个强大而自信的和尚,笑起来有些狡黠,眼神总是很深,深得仿佛能洞悉人心。

[同是天之骄子,他从不甘心做任何人的磨刀石。]

他从来都……拿得起,也放得下。

“这笔悬赏我完成了。”

一枚令牌被丢回桌上,那和尚伸出手,摊开五指。

“给钱吧。”

“好好好。”发令人一看到他就笑,“马上就给,大师。”

那和尚长得很好看,却不爱笑,纵然笑起来,也让人觉得人头要掉。他气场肃杀干净,仿佛不沾染任何红尘,任何时候看到他,都觉得……

“像游龙一样的人。”

也如水仙一般,邻水自照,孤芳自赏。

他会为谁停留呢?又会为谁回眸伫立,引那一身风月改写轮回。

“玄寂。”

他离开的时候,巷子里有人叫住他。回头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夺夜]的军爷站在后面,对他微笑。

“玄寂,”那人道,“在做什么呢?”

“哥哥不是明知故问。”玄寂冲他摇了摇钱袋,“当然是悬赏。”

“又接了新的单子?”

“自然。”

“让给我吧。”

“这是为什么?”玄寂笑了,“单子多的是,怎么不自己接?”

“就是想要你的。”杨九天笑道,“想跟你抢。”

玄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将手抬起来,在自己眼角上轻轻一擦。

放下手的刹那,那双墨色的眼睛一瞬间就变换了神色,转而透着一股杀气。

“哥哥如果抢的走,就来抢。”

杨九天忽然朝他疾冲过去,玄寂当即起手。两人在巷子里过招,手臂相抵,气劲涤荡而出,震得墙角杂物微微颤抖。招式翻腾,你来我往,转眼便过了十几回合。

“哥哥是真的要抢?”

“当然。”

杨九天欲争夺,但玄寂只是不让。一者如白色鸿鹄,一者如红色鲛龙,在那巷子里为一道悬赏争夺不停。

玄寂起掌收掌,杨九天躲避而攻。玄寂避开他杀招,双手抓住他肩膀翻身一跃,从他上方而过,回身便是一记扫堂腿。杨九天跳起来,脚踩墙壁,旋转着握紧拳头,直击向他面颊。

但玄寂只是冷笑一声,抬手张开五指,一下子便握住了他的拳头,轻而易举地泄掉他的气劲,砰地一声将他拽过来抵在了墙壁上。

“哥哥输了。”他凑近杨九天道。

“是输了。”杨九天却缓缓搂住了他的腰,“但是,我抓到你了。”

他说着,一把搂住玄寂,贴近了他的嘴唇。

[谁能将你禁锢在怀里,永久私藏。]

“你变了好多。”

杨九天摸着他的脸,抱着他,轻吻他的脖颈。

再也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和尚。真的变了,长大了,成为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和尚。

“这两年你是如何成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杨九天低声道,“我……很后悔,很后悔没有陪着你,看着你长大。”

“人啊,就是被辰光推着向前走的。”玄寂贴着他道,“经历得多了,见识多了,自然会变。不过……”

我对你的心,其实从没变过。有些时候或许错过,是为了更好的久别重逢。

“我不爱风花雪月。可是……”玄寂磨蹭着他的脖颈道,“我却爱你,哥哥。”

“是空欢喜吗?”

“不是。”

“是也没关系。”

杨九天捧起他的脸,靠近了他。两个人抱着彼此,不愿分开,也就没有再分开。

[幻象太多,总是虚妄。]一个声音忽然道。

这世上一切因果,都是世人自作自受。

袁峰一惊,想转过头去看,却看到满目的火焰。那些火焰熊熊而起,焚烧在那相拥的二人周围,逐渐靠近,如同被燃烧的画卷一样,将他们吞没在烈火之中。

就如同积年累月,都不会消散的烽火狼烟。

杨九天就这样消失在烟霾之中,金色琥珀一样的眼睛,也逐渐在那虚妄的思念之中化为了灰烬。

[他已经死了。而你只是未亡人。]

袁峰回头,看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如一棵不会倾塌的梧桐。他的头发是火一样的红色,高高扎起,上面缀着漂亮的金色流苏。

好像见过他,又好像没见过。那人脸上带着一只狼头面具,獠牙无比锋利,却不知面具后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但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很不平凡……甚至很危险……

“阁下是……”

[踏轮回似登萍渡水,断尘缘若浮生一醉。]那人道,[你所见者皆为虚妄,你所求者皆是空亡。]

而我,只想撕裂那满目疮痍,看透潜藏其下的真相。

那人说着,将手一抬。只见尘缘散尽,满目桃花盛开,又被风吹得零落满地。而他身后披着一道蓝色的披风,覆盖着威武的苍龙,衬得他霸气而凶悍。

“袁峰,他是你的[阴桃花],是鬼煞,是邪魔。”那人道,“不可信他,不要信他。”

“你是谁?”袁峰却恐惧地问,“你到底是谁?”

“重要吗?”那人却道,“你不在意,便不重要。”

[我掌管着你的梦境。]

他说着,朝袁峰张开手,缓缓弯曲五指。龙啸声咆哮而起,只见一尾苍龙自他披风上跃出,翻腾云上,接着便朝袁峰直扑而来。

袁峰一下子向后坠落下去,却犹如落入深潭,竟向下湮没而去。那条龙一直盘绕在他周围,似是拖着他,又像引着他,犹如沉入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

“爱意……真的是这世间最无用之物。”那人在水面上道,“它只会消磨斗志,消磨心智。”

[你该无情而自由。谁能凭一己之欲,将你私有。]

“杀了他。”

而后回返深海,将[情执]归位。

——再破冰而出。

*********

袁峰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里一片血红色,眼白逐渐变黑,而瞳色变得鲜红。手臂上那一点朱砂周围全是血线,蔓延至他的脖颈和面颊,侵入他的眼球,看上去就像一个诡异的妖物。

“杀……也是渡……”他喃喃道,“杀……即是渡……”

这诡异的感觉控制了他的思绪。干渴……炙热,无法宣泄的杀意,只想屠戮的渴望,让他的心脏微微地疼痛起来。

[其实玄寂……有极其严重的暴力倾向。]

“不……”袁峰摇头,“我没有……没有……”

他睁着那双妖魔一样的眼睛,想要抵御,却无能为力。

[是你杀了杨九天。]

“不是我!不是我!”

[就是你杀了他。]那个声音在他脑海中道,[但你伪装的天衣无缝。]

“我没有!”

[看看你自己的手……]

那上面全是血。你恨他,从回来那一刻开始,你就在想怎么杀了他。

杀人诛心啊,玄寂,杀人诛心。

[你恨不得他立刻就死。]

我没有……

袁峰掐着自己的喉咙,黑底红瞳的眼珠像鬼怪一样,面颊上布满了红色的血线。

哥哥……救救我……哥哥……

他忽然又沉在了深潭中,一路向下坠落,接着他后背一痛,狠狠撞在地面上,疼得他微微抽搐。

但袁峰动不了,他只能躺着,仰头看着上方灰蒙蒙的天空。耳边有鬼哭声响起,有哀嚎声,有惨叫声。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破败之物。幽幽鬼火,寂寂棺材,还有许多非人之物,似乎正在缓慢爬行而来。

“不……”袁峰咳嗽着,觉得自己的眼珠十分疼痛,“这是哪……哥哥……救救我……哥哥……”

他很绝望,绝望得有些凄凉。但随即,他听到了脚步声。有人在他身边半跪下来,冰凉的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那人摸着他的脸,看着他那双鬼眼,却像是很心疼。

“发作了吗……”袁峰听到他低声道。

此刻的自己,看什么都是血红色一片。他甚至看不清是谁抱着自己,只能凭感觉去摸他的手。

“是哥哥吗?”他问,“我在哪?”

“李渡城。”

“为什么……”

“因为……”

我在这里。

“你逃不掉的,峰峰。”那个人轻声说着,将手指扣在他的指缝中,“你终其一生,都将被我缠着。你走到哪,我就会跟到哪。”

无论你是生,还是死。无论我是人,还是鬼。

“你逃不掉。”

*********

[那就不逃了吧。]

但你必须得宠着我,取悦我,而后才能得到你想要的欢喜和愉悦。

所以……

“取悦我,杨九天,取悦我。”

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

袁峰猛地坐了起来。他大口喘息着,头痛欲裂,而后又摔在了榻榻米上。

四面的壁画是如此鲜艳,包围着他,如鬼怪一样。微笑的幕府将军,琥珀色眼睛的金雕,海上的一叶孤舟,还有那落英缤纷的桃花,每一个都像暗示和诅咒。

“哥哥……”

他的嘴唇还有些发抖。又缓了好一会,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梦。

是很可怕的梦,虽然他有些不太记得梦中的事情了。但他只记得……很可怕。

可怕的让他有些难受。

袁峰喘着气,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犯了血热之症。荼蘼曾说过玄寂血热,但自己从来没犯过。但自从修为尽失之后,这感觉便缓缓出现了。

似乎……想起来的事情越多,暴露的弊端也就越多。忘记有些时候,也会压制一些情绪和来自精神上的病痛。而血热之症……大约是玄寂的心魔导致的。

心魔……

袁峰忽然笑了起来。他抬起手,缓缓遮住了眼睛。

“哥哥,我好热。”他喃喃道。

你在哪……

不成,这样子不成。袁峰缓了一会后,觉得不能输给自己,于是便爬起来,想着去外面打一套拳,将气劲化消出去,或许会好转一点。

虽然他心内很渴望杨九天微凉的气息,但此刻他不在身边。那去弄些寒冰来,大概也有效果。

于是袁峰穿戴好那身破军,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少林寺夜深人静,远远看去,那恢弘的寺院在夜幕下更显庄严神秘。袁峰不敢乱走,就只是在院子里踱步。温辞秋见他出来,便恭敬地对他行礼问候,袁峰仍是要他取一些冰块来给自己。

“主人,寒冰伤身,还是小心些好。”温辞秋道。

“你去拿来吧。”

温辞秋无奈,还是取来一桶冰,磨碎了交给了袁峰。于是袁峰便在院子里坐下,将衣服放在旁边,赤着上身,手抓着碎冰为自己揉搓降温。

他感觉自己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一些,想来都很久没锻炼了。于是他将冰桶举起来,把剩下的碎冰全浇在了头上。

“主人……”

温辞秋觉得不妥当,但袁峰并没有理睬他。

之后他站起身,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拍了拍手后,便趴下来做俯卧撑。

他身上还残留着青青紫紫的伤口,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其实,袁峰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相反,他觉得自己是个憨呆傻,还有些笨拙,脑筋也不灵活,所幸还有点毅力,就干脆锻炼锻炼体格。

只见他双手撑地,一下一下练着俯卧撑。一开始觉得累,但习惯之后就轻松多了。他也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个,双手之后就换单手继续练。

这半夜三更的,一个和尚独自在月下演练,其实怎么想都很诡异。但袁峰没想那么多,他练出了一身汗,心无旁骛。

就在他练得专心致志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按在自己腰上,猛地向下施力。袁峰吓了一跳,手一抖嗙地一声趴在了地上。

“谁!”

“嫂子,是我。”一个声音笑道,“抱歉,我看了半天,实在想这么试试看。”

袁峰转头一看,原来是杨旭日。那家伙穿着松松垮垮的虎皮装,一大片肌肉都敞开着,头发半梳半散,明显是刚睡醒不久的样子。他看着袁峰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他的手还在袁峰腰上。稍微一捏,就觉得极软。

“嫂子,你夜半三更是在做什么?”杨旭日笑道,“难不成,禅房寂寞,以此宣泄?”

袁峰朝着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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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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