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袁峰觉得很累,非常累,特别累。他先前差点被人把血吸干,九死一生回了魂,也还没休养几天,这一回少林又连翻惊吓。他觉得自己怕不是又要生病。
“我先去睡一会。有什么事等我醒了再说。”
他嘱咐着杨旭日,接着就朝自己那处旧僧僚而去。他甚至都没心思跟各位师兄们去打招呼,推开那熟悉的房门,一头扑在榻上就要不省人事。
但随后袁峰发现这屋子里很干净,像是有人在住,连桌上都还放着没喝完的茶。他正诧异着,就看到杨旭日已经跟进来了。
“啊……”小旭摸着头,脸突然红了,“我看你迟迟不回来……我就擅自住了你的屋子……顺便也给你打扫打扫……”
“没事……”袁峰趴在被褥上道,“那我先睡会……晚些时候再见。”
他说着,就闭上眼睛,陷入了半昏迷中。
杨旭日见了,老觉得他神色不太对劲,又不敢贸然碰他,只能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好一会之后,他还是把心一横,上前去扶起袁峰,让他好好躺下,又盖上了被子。
“嫂子……”
他担忧地看着,为等了多日终于把这个人等回来了而两眼泛红。
但接着,他忽然就抿住了嘴。
“你还知道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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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因为回到了自己门派的缘故,袁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开始走马观花地在梦境中回想旧事。
其实一直以来,他既想见到,又怕见到的人,一个是唐糠裳,一个是杨旭日。
糖糖太凶,小旭又太缠人。梦境里的袁峰四处躲避这两个虎豹豺狼,总觉得他们俩图谋不轨,甚至还梦见他们抢了一个明教的两把羊肉串,一人一个高高举着朝自己杀过来。
这可不好!我绝对不想死在羊肉串手里!
梦里的两人凶神恶煞,追得袁峰进退无门。他一路狂飙,已经快要吐血了,才勉强把他们甩在后面。
他以为是没事了,就弯下腰大喘气,吓得满头大汗。可正当他以为自己安全时,却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铁靴。
袁峰虎躯一震。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那个穿着凌绝铠甲的天策正持着羊肉串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羊肉串上的羊肉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寒光闪闪的。
“跑啊,接着跑。”那家伙扯着嘴角笑,血红色的眼睛眨都不眨,“最好跑到天涯海角,越难找越刺激。不过你放心,就算你跑到阎王爷跟前,我也能再把你逮回来。”
袁峰当时就被吓哭了。他很果断地扑了过去,很没出息地抱住那小军爷的大腿。
“我错了呜呜呜呜——”
杨旭日却一把推开他,直接转过身,背对着大师懒得再看他。
“呜呜呜呜……”袁峰一看不好,果断两腿一蹬坐在地上就开始嚎,“我是有苦衷的……”
“不想听。”杨旭日斩钉截铁道,“不告而别,你觉得做得很对是吧?你想过我和燕无声有多担心吗?我们拿你当朋友,你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说着将羊肉串朝地上一掷,转身就朝外面走。袁峰直接愣了,他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要去追。
“杨旭日!喂!杨旭日!”
袁峰这么一喊,就把自己给喊醒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做梦了。大概是那小军爷的新铠甲太特别,自己多看了两眼,结果就做了这么个梦。
不过说真的,抛开糖糖不谈,小旭不磨人的话,外出这么多天来还是挺想见他的。
但是想见到绝不等于立刻就要见到。所以,当袁峰一觉醒来,刚缓了一口气,却转头就看到那个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歪头盯着他的凌绝小军爷时,他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了,差点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说军爷饶命!放过我吧!
杨旭日那一身盔甲红艳艳的,头顶一条毛茸茸的白色须须弯下来垂到身后。换下了大明宫虎皮散件的他,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好些威风凛凛。
“醒了?”他盯着袁峰道,“好嫂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
袁峰捏了一把自己的脸,疼。看来是醒了,刚刚被人拿着羊肉串追打只是做梦,不要害怕。
“我当然知道回来。”袁峰给自己打气道,“我生是少林的秃驴,死是少林的死秃驴。”
杨旭日却忽然拿出一大堆信,展示给他看。
“你知道自己出去了多久吗!”他须须都飞起来了,“当初说好了三天回来!现在呢!三十天都不止!就时不时写两封信打发我!”
每封信还就写一两句话!
袁峰心虚地对手指,暗道对方已经重伤……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我有苦衷的……”
“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特别生气!哼!”
“别生气嘛。”袁峰伸出手欲哄他,“来,乖,不生气。”
他像摸小狗一样摸杨旭日的头。但杨旭日显然火气更大了。
“我不是虚弱的小狗!”
他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气鼓鼓就朝外面走。这时一个早就站在门口的道长笑眯眯地出现,走进来把他推了回去。那道长穿着一身破军,笑的眼睛都弯了,一副和事老的架势。
“小旭别动这么大的肝火嘛,来喝点茶。”
他说着把杨旭日推回到椅子上,还给他倒了杯茶。
“你这样暴躁,会吓到人家大师的。”道长对他说,“你看你念叨那么久,不能人家一回来你就发脾气啊。”
整天嫂子长嫂子短,嫂子回来了又不管,这不就很坏。
一席话说得袁峰感动不已。他竖起拇指,觉得回头要请这位道长吃两顿饭。
“你又知道的多了?”杨旭日不满道,“走开,别妨碍我。”
“小旭,人家大师说了有苦衷的,你好好听人家说完——”
杨旭日突然嚎啕大哭,把屋子里的秃驴和羊都吓了一跳。
“他有苦衷,对,你们都有,就我没有!”他大哭道,“好,行,是我自己蠢呆傻!我这就去跳悬崖!咱们一了百了!”
这是咋的了!袁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咋还哭上了?这么久不见,这孩子先前长了络腮胡子也就罢了,怎么好像现在看连精神都不咋正常了!
“你没事吧?”袁峰担忧地问,“这孩子是不是冲着啥了……不然道长你给看看……”
“我……我只会打太极……不会驱鬼……”
“呜呜呜呜呜!”杨旭日哭得更伤心了,“嫂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傻孩子!”
“傻孩子,你怎么会是傻孩子呢。”袁峰安慰他道,“乖,不哭了。”
杨旭日哭得更大声了。接着,他就突然把道长拽出门外,然后就关上了门。
随即袁峰看着他朝自己走了过来,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没吃到糖的小鬼。
“嫂子!”
他突然张开手臂,一下子把袁峰抱住了。这可唬得他了不得,差点大喊救命。
“你要勒死我了!快放手!”
“你上哪去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杨旭日死死抱着他,袁峰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救命……快来人……要死……”
“你不能再走了!”杨旭日大哭着,抱得更紧了,“嫂子!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袁峰心说你个杀千刀的,你穿得可是铠甲!老子一个柔弱的小白秃被你一身铠甲箍得要死,喘不过气来了——
“救命……救命……救……”
他坐在那里两眼翻白,那道长则在外面拍着门敲窗各种试图进入,显然知道马上就要出人命了。
“小旭啊!有话好好说!”道长急得了不得,“不要伤害无辜的大师!”
袁峰真的觉得自己快被他勒死了。之后杨旭日大概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忙放开了他。
“嫂子!你没事吧!”
袁峰脸都青了。他大声咳嗽着,心里痛骂杨旭日,穿着铁壳子还这么用劲,老子肺都快挤出来了。
“咳咳咳咳咳咳!”
眼看他咳得像个快入土的人,杨旭日更害怕了。他竟然开始……抓着袁峰的肩膀前后摇晃他。
“嫂子!你别死啊!”
袁峰顿时看东西就重影了。
你大爷的!你这是巴不得我早死!还有这小子的手劲怎么这么大啊!什么怪力少年啊!
袁峰觉得眼前已经出现了花田和走马灯。果然……今日是要挂了,估计救不回来了。
“你给我放手……”他音调都变了,“你再不放手……我死给你看……”
“嫂子!”结果杨旭日又把他抱住了,“你不能死!嫂子!”
袁峰撞在他的铠甲上,一声闷哼。他觉得自己的心肺已经被他的甲片扎穿了。
突然间门被撞开,两个人同时回头,看见那个破军道长抱着一根巨大的木桩冲了进来。但原本猴急的脸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瞬间就呆了,然后变得高深莫测。
“对不起我打扰了。”道长抱着木桩立刻往外走,“你们继续继续。”
袁峰拼尽全力,一把推开了杨旭日。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
“——叔嫂?”道长一副偷完东西要走的鬼祟样,“那会不会有点……太……那个了……”
袁峰又剧烈咳嗽起来。这次他是气的。
“你个批娃!”他一下子揪住了小旭的耳朵,把他揪得嗷嗷直叫,“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揪掉你的耳朵!”
“不敢了不敢了!嫂子饶命!疼疼疼!”
*********
在被袁峰痛骂了一顿之后,杨旭日终于收敛了情绪,对着手指,一抽一抽地坐在旁边待着。但道长大约是为了以防万一,仍然抱着木桩戒备地盯着他看,以防他突然暴走,又伤害无辜。
“旭啊,”道长担忧道,“你对嫂子出手,是不是不太好?”
“我没对嫂子出手啊!”杨旭日又差点哭出来,“你哪个地方看见我出手了!”
“我的眼睛,两只眼睛。”
“好啊!”杨旭日忽然生气了,“不然我们也来试试!”
他说着,站起来张开双臂就要迎上去抱他,把道长吓得满屋子乱窜。
“不不不不不了谢谢你!!谢谢你真的谢谢!”道长急忙拒绝,“我暂时还不想死!谢谢谢谢!”
“没关系的,来啊。我哥说过,做人不能太随便,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那我真是感激的要命。”道长用木桩指着他,样子就像一只长安城外[警觉的鹿],“现在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吗?”
“能,但是先把你的凶器放下。”
两人正争执着,桌子上突然传来摆放茶碗的声音。回过头时,他们看到袁峰正在倒茶,结果被他们一看,就吓了一大跳。
三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袁峰一时不察,茶都倒溢出来了。
“干什么啊!”他忽然生气了,“突然看我干什么!都瞅啥瞅!”
“瞅……瞅……瞅你好看……”杨旭日小声道,“嫂子别……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这话不是撒谎。的确袁峰这次回来,他觉得比先前好看了很多,真叫一个“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只是看着有点体虚瘦弱,没有先前结实而已。
所以小旭就多看了他几眼。但袁峰并没在意,他倒了三杯茶放在桌子上,自己坐下来拿了一杯,示意另外两人也坐下喝。
“趁你们吵架的时候,我刚换的热水和新茶。”他道,“喝吧,还挺香的。”
道长看着他,露出了有些羡慕的神情。
“……真贤惠啊,长得也很好看。”他啧啧道,“大师啊,难怪小旭对你念念不忘,你可真是让他魂牵梦萦啊。要不然我做个媒,你考虑下他吧?”
袁峰突然就站了起来。然后道长就被他拿着热茶水狂追,直追了半个少林寺,烫得羊毛都卷了。